王大衛(wèi)對姚旺說他昨天遇見小曹了。小曹穿著條花裙子和她姐姐逛超市。“小曹打扮起來不難看,就是頭發(fā)有點兒稀,大概是營養(yǎng)不良吧。”王大衛(wèi)說。姚旺問他哪個小曹。王大衛(wèi)翻了翻眼皮說,萬常青的小姨子小曹。姚旺“哦”了一聲:“原來是那個二傻子呀,她叫小曹嗎?”王大衛(wèi)說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姐姐姓曹,所以就稱呼她小曹。姚旺笑起來說王大衛(wèi)夠肉麻的:“小曹小曹小曹,不知道的還以為小曹是你老婆呢。叫得這么親?!蓖醮笮l(wèi)也笑了,笑著笑著突然一臉嚴肅地說,小曹的確是他老婆,他跟小曹睡過覺。
姚旺經(jīng)常去王大衛(wèi)家看碟,那是一臺老古董影碟機?,F(xiàn)在鎮(zhèn)上早就沒有賣碟片的了,他們看的全是看過很多遍的老片子。有些碟片磨損嚴重,幾乎放不出影像來了,王大衛(wèi)還是不舍得扔?!叭右粡埦蜕僖粡埩恕!蓖醮笮l(wèi)對姚旺說。
姚旺來王大衛(wèi)家看碟也不全是因為碟,還因為他喜歡和王大衛(wèi)聊天,準確地說是聽王大衛(wèi)聊天。王大衛(wèi)這家伙話癆,別說對面坐著個大活人,就算對著他家的貓,也能嘮叨大半天。由于他們對那些碟片內(nèi)容太熟悉了,很多時候,開著影碟機只是當作兩人聊天的背景音,就像你去照相館拍照時,幕布上的那些假山假水。
一直藏在角落里的黑貓突然叫了一聲,那是王大衛(wèi)撿回來的流浪貓,已經(jīng)養(yǎng)了大半年了。姚旺嚇了一跳,黑貓的叫聲既尖厲又脆響,就像撕一條純棉床單,“刺啦”一下,姚旺擔心貓的聲帶被這聲叫喊給撕毀了,誰的聲帶受得了這種叫呢?
姚旺朝那只黑貓瞧去,見它趴在地板上,兩條后腿用力朝后蹬得直直的,這讓它的身體呈一個坡度很緩的直角三角形,腦袋那邊高,屁股這邊低,嚇人的是,腰部以下的肢體正在劇烈顫抖,就像高燒的病人打擺子。
“你家的貓咋回事呀?”姚旺問王大衛(wèi)。
王大衛(wèi)呵呵一笑,不吱聲。
“到底咋回事呀?”
“沒事沒事?!蓖醮笮l(wèi)掩著嘴巴“呵呵呵呵”地笑。
“是不是生病了呀?”
“沒事沒事。”王大衛(wèi)還在笑。
“不會是狂犬病吧?”姚旺說著就朝沙發(fā)里側躲了躲,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巴,似乎狂犬病病毒能通過空氣傳播。
“不是的?!?/p>
“可真嚇死人了?!?/p>
“馬上就好了,呵呵呵呵……”
兩三分鐘后,那貓果然恢復了正常,它從地板跳到椅子上待了一會兒,又從椅子跳到桌上,桌上放著王大衛(wèi)喝水的碗,里面還有半碗水,貓用鼻子嗅了嗅,伸出粉色小舌頭開始喝水。它的舌頭卷起來,像用鐮刀割草那樣朝前一送再往回一拉,就這么一送一拉一送一拉地喝水。姚旺皺起眉頭說:“大衛(wèi)大衛(wèi),這也太臟了,貓怎么能跟你共用一只碗呢?”
王大衛(wèi)又呵呵一笑,說姚旺對貓有偏見?!澳氵@人哪兒都好,就是缺點兒愛心。”王大衛(wèi)說,“女人都喜歡有愛心的男人,怎么體現(xiàn)愛心呢?當然是飼養(yǎng)小動物啦,呵呵呵?!?/p>
姚旺倒不討厭小動物——他養(yǎng)了一條土狗——唯獨不喜歡貓,他曾親眼看見過一只花貍貓抓老鼠的情景,那場面可真是有點兒殘忍呢。那只貍貓像一只小型老虎,身手敏捷嗜血成性,假如它的體型再大些,估計就該吃人了。姚旺一直不敢親近貓,哪怕它們看似溫順,關在籠子里的老虎也挺溫順,卻并不妨礙它們吃人。姚旺聽說王大衛(wèi)每天晚上都和貓一起睡,他睡床頭貓睡床尾,有時兩個都睡床頭,人睡左邊貓睡右邊?!斑@實在太嚇人了?!币ν恼f。這貓會不會趁王大衛(wèi)睡著后,一口咬斷他的脖子呢?他甚至擔心,下次再來找王大衛(wèi)時,床上躺著一具無頭尸。姚旺一直勸王大衛(wèi)把貓扔了,像他一樣養(yǎng)條狗。狗是忠臣。要是覺得住在樓上養(yǎng)狗麻煩,那就養(yǎng)點兒別的,哪怕養(yǎng)只老母雞,母雞還能下蛋呢。王大衛(wèi)指指自己的家問姚旺,他倒是想養(yǎng)老母雞,讓他去哪兒養(yǎng)呢?
王大衛(wèi)這套房子在五樓,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套內(nèi)面積不到七十平方米,簡單裝修,陳設也極少,只有一組帶貴妃榻的沙發(fā),一張玻璃茶幾(兼餐桌),一個電視柜,一臺大屁股電視機上放著一臺破影碟機,電視機旁邊有一只塑料花瓶,里面插著一束仿真玫瑰,碧綠的葉,大紅的花。后面墻上掛著一幅十字繡,畫面不是常見的“福祿壽喜”,也不是“花開富貴”,是藍天白云下連綿起伏的茵茵草原上有一棟挺溫馨的磚紅色房子,房前樹蔭下支著一輛自行車。姚旺看影碟時,常常有意無意瞥一眼那幅畫?!白≡诜孔永锏氖鞘裁慈四??”他想,“大概是一家三口,丈夫妻子孩子,可能還有一條狗。”
姚旺指指陽臺說,那絕對是養(yǎng)雞的好地方,朝陽,通風,足夠養(yǎng)五六只雞了。
“養(yǎng)五六只雞,保證你一整年不用買雞蛋?!?/p>
“要養(yǎng)也是養(yǎng)野雞?!蓖醮笮l(wèi)說。
姚旺說養(yǎng)野雞也比養(yǎng)貓好,貓?zhí)膳铝?。直到王大衛(wèi)又呵呵笑起來,姚旺才知道他說的“野雞”不是自己以為的野雞。
“別看她是個傻子,身材是真不賴。”王大衛(wèi)又開始說小曹了。王大衛(wèi)把自己跟小曹睡覺的事詳細講給姚旺聽,他總能繪聲繪色地講這些事。姚旺聽得極認真,這比那種影碟刺激得多,而且,他還能全都記到腦子里去,常常是,王大衛(wèi)都忘記那些事情了,姚旺還記著。
王大衛(wèi)說,上個月某天他發(fā)了工資,打算去超市買點兒牛肉犒勞一下自己,結果在超市門口遇見了小曹。小曹主動跟他說話——小曹會主動跟任何人說話——她問王大衛(wèi)干嗎去。王大衛(wèi)說買肉。小曹哭喪著臉說她想吃魚皮花生,她姐姐不給她買,還罵她是懶骨頭,成天就知道吃吃吃?!拔医惚鹊刂髌胚€狠?!毙〔苷f。王大衛(wèi)買完牛肉,見小曹還在超市門口杵著,可憐兮兮的樣子,就順便買了袋魚皮花生送給她??砂研〔軜穳牧耍]皮狗一樣邊吃花生邊跟在王大衛(wèi)屁股后,最后竟然來到他家。
“白送上門的我能不要?”王大衛(wèi)翻了翻眼珠子說。
“小曹的皮膚可白了,就跟河里的白條魚似的?!蓖醮笮l(wèi)說。
“我們就是在這張沙發(fā)上睡的。”他又指指姚旺屁股下的那張棕色皮質(zhì)沙發(fā)說。
姚旺只覺得屁股像被什么東西猛咬了一口,嚇得他差點兒從沙發(fā)上彈起來。王大衛(wèi)又呵呵一笑:“小曹的身材是真好,前凸后翹的。”
姚旺和王大衛(wèi)都是光棍,姚旺因為家窮人丑,身高還不足一米六,沒有女人愿嫁給他。王大衛(wèi)可不丑,個頭兒雖不高,但長得好,大眼睛高鼻梁,據(jù)說他以前談過一個女朋友,眼瞅都要結婚了又黃了。姚旺一直對這事挺好奇,卻不敢問王大衛(wèi),這種事,當事人不說外人怎么好問呢?以前,姚旺和王大衛(wèi)并不熟,兩人名義上是一個村的,但姚旺家住在距村子三里半遠的“姚家?guī)X”。當年,姚旺他爺爺因和鄰家鬧不和,去“姚家?guī)X”蓋了三間草房搬了家,那時“姚家?guī)X”還叫“茅草嶺”,因遍地齊腰深的茅草得名,姚家人搬到此處后村人便管那里叫“姚家?guī)X”了。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幾年前村子拆遷,姚旺家的老房子才能逃過一劫。
姚旺是獨生子,“姚家?guī)X”上沒有別的小朋友,因此,他小時候特孤單,每天都牽著一頭老山羊在坡上放,直到去村里上學后才交了幾個朋友。王大衛(wèi)比姚旺小兩三歲,姚旺對他的印象一直不太好,覺得他有點兒瞧不起人,每次在街上遇見,兩人最多點點頭,有時連頭也不點。后來,幾個朋友帶姚旺去王大衛(wèi)家看過幾次那種片兒——王大衛(wèi)收藏了很多那種片兒,有香港的也有美國的,數(shù)量最多的是日本的。王大衛(wèi)喜歡和人分享那些片兒。來過幾次后兩人漸漸熟了,姚旺才知道王大衛(wèi)是個特別有幽默感的人,愛講葷段子,那些段子其實也沒那么葷,其實都挺搞笑,姚旺總是笑得肚子疼,邊笑邊流淚邊求饒——
“大衛(wèi),快閉嘴吧,這是要笑死人不償命嗎大衛(wèi)?”
朋友們陸陸續(xù)續(xù)結婚后便不來王大衛(wèi)家看片兒了,只有姚旺還來。
黑貓又在死命叫,“喵——喵——”殺豬一樣。它在王大衛(wèi)腿上蹭了一會兒,又跑到桌子旁用力夾住一條桌腿翻來覆去地蹭啊蹭。姚旺這才恍然大悟——鬧了半天,原來是在發(fā)情。春天都過完了還發(fā)情,可真稀奇??此丘嚳孰y耐的樣子,姚旺既感到可憐又想放聲大笑。
“該給它做絕育手術?!币ν鷮ν醮笮l(wèi)說。他聽說寵物都得做絕育手術,否則到了發(fā)情期它們會瘋。姚旺家的大黃狗也沒做過絕育手術,因為那條狗從來不拴,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它并不缺異性狗。
“你咋不帶它去絕育呢?”姚旺問王大衛(wèi)。
“聽說那手術便宜得很,獸醫(yī)站就能做。”姚旺說。
“寵物都得做絕育手術?!币ν终f。
“不做絕育手術它們就太可憐了。瞅瞅你家的貓,真是瘋了。”
不管姚旺怎么說,王大衛(wèi)始終不吱聲,表情還一點點兒變得凝重起來。每當他表情凝重的時候姚旺便有那么一點兒怕他,覺得這樣的王大衛(wèi)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幾天后,姚旺再來找王大衛(wèi)的時候黑貓竟然不見了,蜷縮在王大衛(wèi)懷里的是只很小的橘貓。姚旺問他黑貓去哪兒了。王大衛(wèi)說死了。姚旺吃了一驚,問怎么死的,不會是憋死的吧。王大衛(wèi)說摔死的。
“你摔的?”姚旺的眼睛睜圓了。
“它自己從樓上跳下去摔的?!?/p>
姚旺感到不可思議:“怎么,貓還會跳樓嗎?”
王大衛(wèi)說那天早上他出門時忘了關陽臺窗戶,中午回來就看到黑貓寫成一個“太”字鋪在樓下水泥路上,腦袋周圍全是干涸的血。
“問題是,它為什么要跳樓呢?”
“也許是樓下的母貓引誘的?!?/p>
“難道它不知道這是五樓嗎?”
“它是貓,不是人?!?/p>
“貓沒有高度概念嗎?”
“我怎么知道?”王大衛(wèi)有點兒不耐煩了,說,“快別提那只死貓了。”他撫摸著懷里的小橘貓又說:“小區(qū)的流浪貓多得很,想要啥樣的就有啥樣的?!闭f完,突然像扔一只毛線團那樣將自己懷里的橘貓扔進姚旺懷里。小橘貓?zhí)撊醯亟辛艘宦暎斐黾毿〉淖ψ泳o緊抓住了姚旺的衣襟。姚旺嚇得全身一縮,盯著懷里的小橘貓,覺得它的眼神跟死去的黑貓一模一樣,懷疑是黑貓的鬼魂附著在橘貓身上了。他不相信王大衛(wèi)關于黑貓?zhí)鴺亲詺⒌恼f法,貓怎么會自殺呢?求生是動物本能啊。沒準兒是王大衛(wèi)對那只黑貓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王大衛(wèi)站起身去電視柜前開影碟機,兩人開始看一部看過無數(shù)遍的日本片,光盤磨損相當嚴重,有時屏幕會突然變成一片雪白,刺得兩人眼睛疼。他們邊看碟邊聊鎮(zhèn)上的女人,哪個女人跟哪個男人有故事,哪個女人在城里做非法營生,哪個女人跟王大衛(wèi)睡過覺。王大衛(wèi)還會趁機調(diào)侃一下姚旺,管他叫“萬年童男子”。最近這段時間王大衛(wèi)最愛聊的是小曹。王大衛(wèi)不只是跟姚旺聊,還跟廠里那些工友聊。有個年長的工友告誡他,二傻子還有個難纏的姐夫,小心禍從口出啊。王大衛(wèi)便說,要是小曹她姐夫找過來,他大不了跟小曹一塊兒喊他一聲姐夫。
“你可真傻,”王大衛(wèi)對姚旺說,“守著那么好的資源不利用?!?/p>
姚旺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資源,要有好資源也不會打光棍了。
“你家院子里那個寶貝啊?!蓖醮笮l(wèi)提醒他說。
“什么寶貝?。俊?/p>
“地窖?!?/p>
“地窖也算寶貝嗎?”
“我要是你,就把小曹關進地窖里。”王大衛(wèi)呵呵一笑,用左右手聯(lián)合起來做了個下流的動作,“你明白了吧?”
姚旺家院子里有口地窖,不是用來窖白菜也不是用來窖地瓜,是預備著躲炮彈的。姚旺父親參加過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知道炮彈的厲害,地上建筑容易成為轟擊目標,唯有地窖最安全。“深挖洞廣積糧,”父親這樣告誡姚旺,“做人要居安思危,別看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保不準未來會打仗?!备赣H花了半個月,悄悄在自己家院子東南角掘出一口地窖,深度大約四五米,除了自己家人,誰也不知道地窖的事。因為和王大衛(wèi)關系好,姚旺才告訴他的,還讓他務必保密。
王大衛(wèi)呵呵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才說,用地窖躲炮彈那是扯淡,倒是可以藏女人。王大衛(wèi)還給姚旺講了個故事,那是他從報紙上看到的,某地有個種蘋果的老頭兒在自己家果園下掘了個地宮,將拐騙來的女人囚禁在里面供自己長期泄欲。這才叫物盡其用。王大衛(wèi)說。
二傻子小曹連自己的十根手指都數(shù)不清,誰都能輕易將她騙走,騙一個傻子沒什么值得驕傲的??墒?,要說把她囚禁在地窖里,那就太傷天害理了,簡直是畜生所為,姚旺怎么可能做這種事呢。不過,他確實想跟她睡一覺,是王大衛(wèi)把他心里這團欲火撩起來的,王大衛(wèi)那張破嘴簡直就是個吹火筒。盡管小曹是個傻子,但,就像王大衛(wèi)說的,“把燈一關,傻子跟嫦娥沒啥區(qū)別”。
小曹家住隔壁鎮(zhèn),幾年前,她姐嫁給了本鎮(zhèn)的農(nóng)民萬常青。小曹便常常來姐家走親戚。十幾公里的路,小曹都是走著來再走著去。小曹她姐也是個傻子,但比小曹精點兒。小曹還有個更傻的弟弟,傻到連他的兩個姐姐都認不出來。姐弟三人的智商有種逐級遞減的意思。每次小曹來她姐家,她姐也絕不拿她當客人,不是指使她干這個,就是指使她干那個。小曹總噘著嘴,氣哄哄的,一邊干活兒一邊嘟噥:“成天拿我當丫鬟。”小曹會跟遇見的每個人抱怨,說她姐是地主婆,總讓她干活兒,還不給她吃飽。別人就說,既然姐姐這么可惡,干脆別認那個姐了。小曹沒接茬兒,只說以后再也不來了,結果,還是每隔一段時間來一次,干兩天活兒,生兩天氣,飯也吃不飽。有時她干著干著,突然把活兒一撂就跑了。去街上的商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去超市的貨架上摸摸這個,摸摸那個,有時還會偷點兒東西吃。有一次她在超市出口被兩個營業(yè)員攔住了,她們從她身上搜出來一袋開了封的QQ軟糖,一袋小米鍋巴,兩支鉛筆——小曹要送給她外甥的——還有一顆吃了半邊的紅富士蘋果。小米鍋巴和鉛筆倒好說,那袋開了封的軟糖和吃了半邊的蘋果必須得賠。小曹怎么可能有錢?超市工作人員就把她姐夫萬常青找了來。萬常青二話沒說,一巴掌抽在小曹臉上,把她抽了個趔趄。
“傻×玩意兒,我讓你偷!我讓你偷!我讓你偷!”
小曹剛站穩(wěn),姐夫又狠狠踹來一腳,小曹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咧開嘴巴哭了。
“還有臉哭,”姐夫的鼻子都氣歪了,“再哭老子就踹死你?!?/p>
圍觀的人都勸萬常青消消氣,她是個傻子啊,好人不能跟傻子一般見識。再說也就兩三塊錢的事,趕緊賠了錢帶上她走吧。
萬常青不講理了,對著勸解的人群吆喝道:“說得輕巧,兩三塊錢不是錢嗎?誰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有本事你們掏?。俊?/p>
姚旺是從鎮(zhèn)子回“姚家?guī)X”的路上遇見小曹的。
小曹穿著件肥碩的長款棉衣,挽著只竹籃站在一塊辣椒地頭,那辣椒都已經(jīng)枯黃了,尚有幾個干癟的朝天椒頂在枝頭,映在藍天下倒有幾分俏皮。
姚旺本不想搭理她,不料小曹主動開口了——
“我姐讓我出來割草喂兔子?!?/p>
“都這個季節(jié)了還割草呢?”姚旺心說,“不愧是大傻二傻?!?/p>
“我姐家陽臺上養(yǎng)了兩只兔子?!毙〔苷f。
姚旺點點頭,沒吱聲。心說,這都霜降了,草都枯了,哪兒還有什么鮮草。她姐是傻子,她姐夫又不傻。都說萬常青不是個東西,看來真不是個東西。這么一想,姚旺便對小曹產(chǎn)生了一點兒同情,又見她身上裹著那么厚的一件大棉衣,雖說最近早晚有些涼,畢竟還沒到穿棉服的時候。想到這里,姚旺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我姐成天讓我干活兒,還不讓我吃飽。”小曹說。
姚旺只想趕緊走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啥傷天害理的事。這時,他突然看到小曹從辣椒枝上摘下一個紅辣椒丟進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著。姚旺感到很吃驚——哪有這么吃辣椒的,這東西多辣啊。
“你不怕辣嗎?”
“不辣?!?/p>
“這可是朝天椒。”
“一點兒也不辣。”
“怎么可能不辣呢?”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沒撒謊,小曹又摘下一個丟進嘴巴吃起來。這可奇了怪了,姚旺心說,難道被霜打過的辣椒就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沒味兒了?他忍不住好奇,走過去摘下一個試探著嚼了一小口,就覺得一股火苗在他舌尖上燃燒起來。他連忙把辣椒吐出去,皺著眉,剛要責罵小曹,卻見小曹像個沒事人似的,已經(jīng)在吃第三個朝天椒了。
“難道這二傻子有啥特異功能?”姚旺心說。
姚旺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一眼小曹,小曹也在看他,還沖他笑。姚旺招招手,讓她跟自己回家吃好吃的?!拔医o你煮雞蛋?!币νf完這話也不等小曹靠近就繼續(xù)朝前走,他感到忐忑不安,路都走不穩(wěn)了,就覺得腳底下的泥巴路坑坑洼洼,不小心就能狠狠摔一跤,啃一嘴泥。
姚旺給小曹蒸了碗雞蛋羹,澆一線麻油,又撒了一小把蔥花。小曹樂壞了,端著碗邊吃邊沖姚旺笑,跟個三歲孩子似的。姚旺也跟著笑,心說,“這傻子也真可憐,只要有口好吃的,就覺得是過年了?!币ν窒?,人哪怕是矮一點兒、丑一點兒,找不到老婆,也比傻子強啊。倘若自己是傻子的話,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誰會管自己呢?
小曹很快就把雞蛋羹吃光了,她抹抹嘴,端著空碗走到水池旁麻利地把碗筷洗干凈。姚旺有些吃驚,大概是在她姐家鍛煉出來的吧,也許,是在挨了她姐和姐夫多次毒打后才學會的,不過,會干家務也挺好,總不能成天光吃不干活兒吧?
姚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小曹,想起王大衛(wèi)那“白條魚”的說法,便有些按捺不住,決定將她扒光看看到底是怎么“白條魚”的。然而,只要一想到小曹是個可憐人,他就又于心不忍了,認為該放她走。
“可是,錯過這個村,還有另一個店嗎?”姚旺自問。他都快四十了,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難道他不可憐?實在是比王大衛(wèi)家那只跳樓自殺的貓更可憐,又有誰來同情他呢?姚旺順從了自己體內(nèi)那股洶涌澎湃的欲望——反正都把小曹帶回來了,倘若被人知道了,不管他干沒干,都得背上一個罪名。既如此,為什么不干?這么一想,膽子立馬大起來,渾身顫抖著開始給小曹脫衣服。那件棉衣的拉鏈早壞了,釘了一排按扣兒。姚旺一面一粒粒拽開按扣兒,一面問小曹,王大衛(wèi)是不是和她睡過覺。姚旺激動到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停了一下,深深喘口氣,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還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小曹說她不認識什么王大衛(wèi)。姚旺說,王大衛(wèi)就是跟她睡過覺的那個男人。小曹還是搖頭。
“看來,她確實不記得誰跟她睡過覺?!边@么一想,姚旺稍稍放心了些,身體抖得也沒那么厲害了。
小曹穿得可真多,脫掉外面這層外套,里面還有一層外套,是短款的灰色褂子,并不合身,一看就知道是別人穿舊的;脫掉這件褂子,里面是件起了球的薄線衣,也是別人穿舊的;脫掉線衣,底下是件臟兮兮的T恤,連T恤都不合身,松松垮垮的。姚旺已經(jīng)嗅到小曹身體的味道了,由于長期不洗澡,一點兒少女的芬芳都沒有,倒有一股臭烘烘的咸魚味兒。
“應該先燒水給她洗洗澡?!币ν恼f。
當他幫小曹脫掉最后一件T恤后,那對乳房像兩只因受驚而突然飛起的鴿子,差點兒撞瞎了他的眼。姚旺剛想不管不顧地伸手去抓,就看到了小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即便沒任何經(jīng)驗,他也意識到了不正常。他用手在那腹部上輕輕拍了拍,硬得像只籃球。姚旺馬上想起了朝天椒,瞬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軟成了一只熟透的紅柿子。
當天晚上姚旺就去找王大衛(wèi)了,想跟他說說小曹的事。“小曹懷孕了,是你的吧?你也太王八蛋了,怎么能把人家的肚子搞大呢?這要是生下來,你讓那個二傻子怎么辦?。俊币ν敬蛩氵@么說的,進門看見王大衛(wèi)在喝酒,茶幾上擺著一盤花生米和十來串烤串兒,地板上丟著一些喝空的易拉罐。姚旺問他今天啥日子,咋突然喝酒了。王大衛(wèi)指指茶幾下面那箱打開的青島啤酒,讓姚旺自己拿著喝。
“我想喝就喝,喝酒還得選日子嗎?真是的?!蓖醮笮l(wèi)說。
姚旺看著丟在地上的空易拉罐,知道王大衛(wèi)又快喝高了,馬上緊張不安起來。以前他倆喝過幾次酒,王大衛(wèi)這人酒品差,喝醉了就要哭鬧,還不是小哭小鬧。有一次甚至要跳樓,半條腿都耷拉到陽臺外面了,姚旺死死抱著他上半身不放,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地哀求半天,王大衛(wèi)才不跳了。從那以后姚旺就不和他一塊兒喝酒了,這樣的酒品還喝什么酒?
姚旺勸他別喝了,夠了,再喝就討厭了,沒必要傷害身體?!拔遗隳愫赛c兒茶吧,你家的鐵觀音呢?”姚旺說。王大衛(wèi)這才告訴他今天是自己三十五歲生日?!拔沂窃诮o自己過生日呢。除了我,沒人記得我生日。你說我可憐不可憐?”王大衛(wèi)的父親去世多年了,母親被妹妹接去城里帶孩子,妹妹準備要二胎了。王大衛(wèi)一罐接一罐地朝肚里灌啤酒,就好像他的肚子是一個沒有底的大缸,怎么都灌不滿。
聽說是王大衛(wèi)的生日,姚旺也沒法勸了。王大衛(wèi)說姚旺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姚旺知道兩個人的友誼是怎么回事,假如他們其中一個結了婚,友誼便會灰飛煙滅,是光棍這個身份將他們捆到一起的。
王大衛(wèi)的舌頭開始打結,通常情況下,王大衛(wèi)舌頭打結的時候就代表他不行了,要耍酒瘋了。他果然開始哭起來,身體一下就從沙發(fā)上出溜到地上去了。姚旺忙去扶他,剛扶起來,他又慢慢出溜下去,接著便“哇”的一聲,隨著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兒,雜七雜八的穢物一股腦兒地從他嘴里噴出來。他像一頭賴皮豬在自己的穢物里一面哭一面滾,一面滾一面哭,一面又吐出一攤新的穢物,可把姚旺愁瘋了。
等王大衛(wèi)折騰完,姚旺才將近乎失去知覺的他拖進洗手間,用蓮蓬頭幫他沖了沖衣服上的臟東西,再將他的T恤衫和長褲脫下來丟進洗衣機——姚旺不可能幫他脫內(nèi)褲,眼睛甚至還要極力避開那個位置——又繼續(xù)拿蓮蓬頭幫他沖身體,王大衛(wèi)像團泥巴似的任由姚旺擺布。姚旺給他胡亂擦了擦身體,再把他拖進臥室扔在床上,又給他蓋了條毛毯。
面對一片狼藉的客廳,姚旺本想一走了之,又不忍心,便留下來仔細打掃一番,把空易拉罐踩扁裝進一只塑料袋丟到廚房。等他下樓的時候都快十二點了。
這件事情之后,姚旺很久沒去找王大衛(wèi)。冬至前一天,姚旺去超市買肉餡時遇見了一個老朋友。兩人聊了一會兒。姚旺約他改天一起去王大衛(wèi)家打撲克。那朋友瞬間瞪大眼睛說:“怎么?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啊?”
“大衛(wèi)那個事啊!”
“大衛(wèi)啥事?”
朋友便把姚旺拉到遠處一個避風角落,又遞給他一根煙才說:“大衛(wèi)跑了?!?/p>
一個月前的某天下午,萬常青帶著他那挺著大肚子的小姨子在食品廠大門口將下班的王大衛(wèi)攔住了。他指著小姨子的肚子對王大衛(wèi)說,聽說那里面是他的種。王大衛(wèi)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就跟雪人一樣。他知道自己和工友們開的玩笑被當真了,要命的是,小曹還就懷孕了,現(xiàn)在,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王大衛(wèi)百口莫辯,真恨自己那張破嘴,成天瞎咧咧,這下好了,禍從口出了。萬常青身后站著兩個五大三粗的侄子,王大衛(wèi)是既不敢撒潑也不敢辯解。
恰逢下班時間,三五成群的工人們走出大門便遇見這種事,怎么可能放過?于是,圍觀的人越聚越多,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有人甚至還在撥火,說王大衛(wèi)不該當縮頭烏龜,既然把人家肚子操大了,就該把人家娶回去。
“二傻子也是人……”有人吆喝道。
“王大衛(wèi)爺們兒點兒,我們還等著吃喜糖呢……”好幾個小伙子跟著起哄。
萬常青指著王大衛(wèi)的鼻子罵了兩句,讓他今天務必給個說法,要么把他小姨子娶回家,要么就賠他們十萬塊錢精神損失費,要么就去公安局告他強奸,反正,三條路,就看王大衛(wèi)選哪條。可是不管萬常青怎么說,怎么罵,怎么威脅,王大衛(wèi)只是低著頭,不吱聲。
萬常青的兩個侄子再也受不了了,開始對他推推搡搡,還一邊推搡一邊叫囂著問:
“你啞巴啦?啞巴啦?啞巴啦……”
耷拉著腦袋的王大衛(wèi)一面舉起手臂遮住臉一面朝后退去,站在他身后圍觀的人也迅速朝后退去,圈子突然擴大出來一倍多。
“給他點兒顏色看看?!比f常青對他的兩個侄子吆喝道,“把他褲子脫了,讓大家伙兒都看看他那狗日的玩意兒。”
兩個侄子像訓練有素的獵犬一擁而上,剛要動手,王大衛(wèi)突然抱住自己的褲襠蹲在地上縮成了一只球。人們聽見王大衛(wèi)哭了起來,王大衛(wèi)的哭聲很奇怪,是“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乍聽上去,還以為他是被什么好玩兒的東西給逗笑的,再聽才知道那是哭,繼續(xù)聽便能聽出這哭聲中暗含的絕望,后來人們才咂摸出味兒來——那是比大海更深更寬更藍的絕望。
王大衛(wèi)的哭聲把兩個侄子給嚇住了,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塊兒去看身后的萬常青。萬常青抬起胳膊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他像個落棋無悔、凜然正氣的領袖站在風口浪尖指揮著一場荒唐的戰(zhàn)爭。
“脫!”
兩個侄子再次撲了過去,他們一個將王大衛(wèi)死死摁在地上,另一個去撕扯他的褲腰帶。王大衛(wèi)像一只垂死掙扎的泥鰍,但,兩個侄子的力氣太大了,簡直就是泰山壓頂。王大衛(wèi)掙扎幾下就放棄了。人們聽到他的褲腰帶“嘭”的一聲被扯斷了,就像爆破的啤酒瓶子。伴隨著王大衛(wèi)喑啞的哭聲,他腿上那條軍綠色工裝長褲連同里面的毛線褲和內(nèi)褲統(tǒng)統(tǒng)被扒拉了下來。人們看到王大衛(wèi)的兩條腿用力夾在一起,冬日傍晚的冷風在上面激出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當萬常青的侄子將王大衛(wèi)的兩條腿掰開后,在場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愣在了原地。躺在場地中央的王大衛(wèi)如同一頭待宰的認命的豬,他既不掙扎也不哭,就那么無聲地躺著。似乎過了很久很久,大家突然聽到一陣“哈哈哈”的笑聲,那是二傻子小曹在笑——
“哈哈哈哈……”
二傻子小曹一邊拍著巴掌一邊笑:“他沒長小弟弟!”
小曹的笑聲解開了人們身上的魔咒,冬日傍晚的風吹過來,冷颼颼的,大家都感到了深切的寒意,人群開始默默散去,就像吃飽喝足的狼群,飽腹感讓他們產(chǎn)生出無聊的空虛感。等所有人都走掉后,躺在暮色中的王大衛(wèi)才慢慢爬起來,他在地上坐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什么問題。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丟在一旁的褲子,工裝褲、毛線褲、內(nèi)褲,他將它們一件件穿上,系腰帶的時候發(fā)現(xiàn)腰帶已經(jīng)崩斷了,他想了想,便解開了運動鞋的鞋帶,抽出來穿進褲袢里系緊。他朝小區(qū)的方向走了大約幾百米遠,突然就立住了,一分鐘后他轉(zhuǎn)過身,沿著國道朝鎮(zhèn)子的反方向走去。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反正從此以后人們再也沒見過他。
姚旺悔得腸子都青了,都怪自己當初沒及時告訴他小曹懷孕的事,否則便……“否則便”會怎么樣呢?姚旺也說不清楚。
有一天,姚旺心血來潮去鎮(zhèn)上買了一桶油漆,將他家房子的外墻涂成了磚紅色,在周圍植被的掩映下,他家的房子仿佛漂浮于綠色汪洋上的一座紅色小島,觸目驚心。房子是他父母結婚時蓋的,本是土坯房,后來在土坯外加了一圈磚,再后來又把屋頂?shù)柠溄論Q成了瓦。反正,這房子就像一件粗布衣,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就這么一春一秋一春一秋地熬,熬到姚旺父親去世了,房子還堅挺著,又把姚旺母親熬死了,房子還在。姚旺躺在炕上,盯著被煙熏得漆黑的屋頂,如同盯著夜晚浩渺的天空,心說,這老房子可真抗造,沒準兒自己都死了,它還屹立不倒呢。
閑來無事時,姚旺會束上父親當年束過的軍用腰帶,穿上父親穿過的軍靴,背上父親的軍用水壺,帶著大黃狗,抓起一根竹竿,如同一位氣宇軒昂的總督在自己的小島上巡游。
他的臣民眾多,有狐貍、狗獾、黃皮子、刺猬、田鼠、野兔、野雞、野鴨子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鳥,以及螞蚱、蜻蜓、蟋蟀等昆蟲。他揮舞著竹竿,在葳蕤的草葉間敲打著,告誡那些爬蟲(蛇、蜥蜴等),趁他的鐵蹄踏過來前有多遠就滾多遠。
他在酸棗、荊條、金雀花等小灌木叢里發(fā)現(xiàn)過各種野鳥蛋和嗷嗷待哺的小狐貍、小野兔、小刺猬,但他從沒撿過一枚鳥蛋,也沒傷害過任何一只小動物,他會吆喝著他的狗快速離去。
“姚家?guī)X”的夜晚本來就安靜,自從村子被拆遷后,“姚家?guī)X”的夜晚就更安靜了,靜到姚旺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周而復始的單調(diào)。他和他的狗坐在院子里仰頭看著漆黑的天,倒扣的鐵鍋似的,上面綴滿閃爍的星。姚旺手里抓著只手電筒,一按開關,那雪亮的光柱便如同一根長長的竹竿直入云霄。他聯(lián)想到了孫悟空的金箍棒。他用手里的“棒子”用力朝天空捅去,一下一下一下……他想把天空捅出個窟窿來,看看那后面到底有什么。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他帶著他的狗回屋睡覺——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允許黃狗睡在屋里了。夢中,他又一次來到了王大衛(wèi)家,兩人一塊兒看影碟。偶爾,他會瞥一眼那幅十字繡,那棟房子里到底住著什么人呢?他很想知道。
“是一部國產(chǎn)片?!痹绯啃褋淼臅r候,姚旺這么對大黃狗說。
責任編輯 劉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