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尼絲·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1892—1950),美國著名記者、作家和社會活動家。
1928年底,她以德國《法蘭克福日報》特派記者的身份來到中國。曾協(xié)助宋慶齡組織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為外國報刊撰寫關于中國革命的報道。1938年10月武漢淪陷,她以英國《曼徹斯特衛(wèi)報》記者身份,隨八路軍、新四軍轉(zhuǎn)戰(zhàn)華中和華東,寫過許多著名的戰(zhàn)地通訊,報道了中國人民的抗日斗爭。后來她在美國出版了《中國的戰(zhàn)歌》一書,被認為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最好的戰(zhàn)地報道。
史沫特萊一直獻身于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yè),和中國人民跳動著同一脈搏。在她的著作里這樣寫著:“我一直忘掉了我并不是一個中國人?!焙髞恚诿绹?jīng)給朱德寫信,表示了她重返中國的強烈愿望。她滿懷激情地寫道:“假如哪一天我能重返中國,我一定要親一親它的土地?!?950年5月6日她因胃潰瘍逝世。遵照她的遺囑,1951年5月6日史沫特萊逝世1周年的時候,她的骨灰被運回中國,安葬于八寶山革命公墓。墓前豎立著一塊大理石墓碑,朱德親筆題寫“中國人民之友,美國革命作家史沫特萊女士之墓”。
史沫特萊曾這樣記錄了她與一位新四軍青年戰(zhàn)士的對話——
不久以前,我在后方的一個兵站里,一個青年人搬了一張凳子給我坐。他一邊搬,一邊微微地笑,這不是因好奇和驚異而起的空泛的微笑,而是因歡迎而起的一種害羞而又靦腆的微笑。過后就是那個孩子給我拿了一碗茶來,當他把茶放在桌上時,抬頭望望,又微微一笑。我看到的是一個頎長而強壯,富有鄉(xiāng)下孩子的淳樸和天真,大概十七八歲的孩子。他的臉孔也許是我在新四軍中所見到的數(shù)千百中的一個。
“你為什么參加新四軍,而不參加別的部隊呢?”
“哦,我參加新四軍,因為這部隊對老百姓太好了。”
“你為什么這么熱愛這部隊呢?”
他手足無措了,但又說不出話來?!靶滤能姷囊磺?,我差不多什么都愛好?!彼詈笱a充道。
“不過,你瞧,我很想知道得具體一點,讓我們一點點來說罷,比如說,一、二、三、四。這樣說下去?,F(xiàn)在告訴我在這部隊里你學到的第一件重要的事?!?/p>
“哦,差不多關于中國的一切,我都學到了?!?/p>
“噢,那么第一點,關于中國你學到些什么?”
“我學到,當我們驅(qū)逐了日本鬼子而又戰(zhàn)勝的時候,我們將來要建立一個新中國,那里沒有壓迫和不公平的事。但是要達到這個,我們必須團結?!?/p>
“學習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以為這是第一件重要的事?,F(xiàn)在,第二點呢?”
“我學到我們要抗戰(zhàn)到底,戰(zhàn)到我們最后的一滴血,直到把鬼子趕出我們的國土。”
“你是對的——那是最重要的。第三點呢?”
“我學到日本鬼子是世界上最殘酷、最兇惡的家伙。他們無惡不作,侵占我們的國家,欺壓我們的百姓。他們以為他們能夠戰(zhàn)勝,把我們變成他們的奴隸,給他們打工,為日本的少數(shù)人發(fā)財?!?/p>
“第四點呢?”
“唔,我學到了怎樣和鬼子戰(zhàn)斗,并且我不怕了。我知道鬼子是個厲害的對手,不過我們不在乎,我們比他們更厲害。他們老是怕我們,怕所有的老百姓,因為老百姓幫助我們。他們幾個人從不敢單獨出來,于是他們結成大隊出來。我們打鬼子,老百姓幫我們破壞公路,毀壞他們的電話和電報線。這樣他們就老是害怕,甚至聽見爆竹聲音也害怕。當他們坐著無篷汽車駛來時,我們襲擊他們,他們便‘唉,唉,唉’地大叫,逃到一旁,亂跑?!?/p>
我們互相望望,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你還學到些別的什么?”我問,“現(xiàn)在讓我想一想。比如,自從你加入新四軍以來識了多少個字?”
“當初我參加新四軍時,我還認不到10個以上的字?,F(xiàn)在我能讀《抗敵報》了。是的,我認識了500多個字。當然,我還沒有像別的有些同志那樣認那么多的字,但我比有一些同志已認得多一些。”
“你能夠?qū)憜???/p>
“能夠,我給我們的墻報寫……我寫我在前方的經(jīng)驗,關于我們應該怎樣地抗戰(zhàn)到底,日本怎樣地需要‘和平’,夢想征服我們,以及關于賣國賊汪精衛(wèi),我都寫過一點感想?!?/p>
“你每天學些什么?”我問。
“我們學習3項主要課目——軍事課、政治課和文化課。”
“你最喜歡哪一課?”
“嗯,唔,我知道的不清楚,老是有些新鮮的東西?!?/p>
“你能做算術么?”
“一點兒,一點兒?!?/p>
“現(xiàn)在朝我看——當我把小刀落下去的時候,為什么那把小刀飛不到天上,而跌到地上呢?”
“當然它落到地上,但我可不知道為什么?!?/p>
“明天你可以向教員請教這是什么緣故?!?/p>
“為什么有風、有雨、又有雪呢?”
他手足無措了,一言不發(fā),然后害羞地微微一笑,答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我可不知道他們的原因。”
“你瞧,”我說,“世界上還有許多有趣的東西可學哩。當然你最先所學到的東西是最重要的。將來你也應該學習其他知識。比如——你自己的身體的內(nèi)部是怎樣構成的,疾病是怎樣發(fā)生的,這樣才能保護你自己。你害過病或帶過傷嗎?”
“我沒有帶過傷,我患過瘧疾?!?/p>
“為什么會患瘧疾?”
“也許我吃了一些桑樹的果子。”
“不——這你錯了。你患瘧疾,因為晚上有一種帶病菌的蚊子咬了你。像這樣的事情多得很,需要你學習。假如你學得更多,你便能更好地保護自己,免除瘧疾?!?/p>
“我還有許多事情不知道?!彼⑽⒁恍?,“我在新四軍才兩年?!?/p>
“唔,我可以把我的感想告訴你。你真的學到了許多,而且你學到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我很驚異你能學到那么多,而且還在前方打了許多次仗。告訴我——你還要回前方去嗎?”
“是的,我馬上就要回去。我現(xiàn)在病好了,我要回去。在前方是很興奮、很有趣的——無論什么時候都有事做。老是有些新鮮的事?!?/p>
我望著他,覺得神奇。我對任何人都不愛用“美麗”這字眼,但他卻正像一個嶄新的黎明那么“美麗”。想到他在兩年前本是怎樣的一個孩子,而5年后(那時中國將解放了),他又將變?yōu)樵鯓右粋€人,我驚訝起來。這兩年來,世界的知識之門已向他打開。他滿懷著興趣和敬意穿過門進去,不管他留在這支部隊里多久,那些門將永遠向他打開著,而他也將更向前邁進。當我望著他時,忽然轉(zhuǎn)念到他可能在什么時候倒在一顆日軍的子彈下而不能再起來了。這想法使我不寒而栗。人生中有些事情在我看來往往仿佛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它們卻常常存在著。我曾經(jīng)看見像他一樣的別的青年,受著致命的重傷,卻說:“我不怕死,我加入這部隊是為救我的祖國?!?/p>
在新四軍的兩年間,這對一個農(nóng)村青年的一生是多么寶貴的時間,這兩年在他的生命中已是最豐富的兩年了。我驚奇地假想,別處的青年也能夠有這樣的一種經(jīng)歷。
(作者系中共南京市委黨史辦副主任)
(責任編輯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