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呂傳彬,文學愛好者。作品見于《中國鐵路文藝》《北方文學》《躬耕》《羊城晚報》《新民晚報》等刊物。
門
我在一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旅行時,曾經(jīng)進入一家酒店,使用大廳的洗手間。那個酒店超新,大廳看起來很摩登。接待處的工作人員指向大廳角落,我走到那里,發(fā)現(xiàn)一個厚重的木門,門上有個老式的鐵鎖。
這個門看起來比較適合古老的城堡,放在這個摩登酒店有點詭異。我推開門,才發(fā)現(xiàn)里面不是洗手間,我上廁所的愿望也頓然消失了。里面是一個長廊,不知通向哪里,但是不像酒店的一部分。
這個建筑有非常高的天花板,厚厚的墻壁,里面很安靜,但一點點聲音都會引起回響。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像走進了一個攝影棚。
一個胖乎乎的男孩走到我身邊,對我說:“你要去哪里?我要去找女主角?!彼χ^我,繼續(xù)往前走,直到進入一個教室般的房間。
我知道這個男孩是電影中的男配角。與此同時,我仿佛看見女主角在圖書館看書,但我不知道圖書館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到達。
我一直走,心想這座城堡式的建筑會不會是一所學校。但是我很快把這個疑問拋在腦后,因為我看見一個很像我剛才推開的那種厚重的木門,忍不住上前去敲了幾下。
沒有人來開門,也沒有人回答。我把耳朵靠在門上,聽到門的另一邊傳來溫暖的拉丁音樂。
過了一會兒,一個棕色鬈發(fā)的女孩打開門,沉默地對我笑了一下。
我說:“恕我冒昧,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嗎?”
“這里是古巴,古巴在這個房間里。你打開的每個房間,都是世界上不同的地方?!?/p>
“哦!”我忍不住往房間里面探頭探腦,盡管我知道這不禮貌。
我謝過女孩,趕緊迅速轉(zhuǎn)身走開,才意識到我沒有問她出口在哪里。顯然,我暫時無意離開這座城堡。
走了一會兒,我又看到一扇門。我猜想這又是另外一個收藏某個國家的房間。我提醒自己,要是有人來開門,一定要問他出口在哪里。
我抬起手正要敲門,一個老先生開了門。
“你來啦!”他說著做手勢請我進門。
“你知道我要來?”我邊走進去,邊問。
“來者,都是要來的?!崩舷壬袀€山羊胡,說話時胡子就跟著動來動去。我很想抓抓他的胡子。
這個房間到處都是畫,從墻、地板到天花板,全部都是一幅幅畫拼起來的。每幅畫的風格都不一樣,有東方的,也有西方的;有現(xiàn)代的,也有古代的;有寫意畫,也有工筆畫;有油畫,也有水墨畫??磥聿皇敲總€房間都是一個國家,有些房間裝著很多國家。
我趁著自己還記得,趕緊問山羊胡老先生城堡的出口在哪里。
老先生大笑幾聲說:“你可以從任何一幅畫出去。”這令我很納悶。
“那我要是現(xiàn)在不出去,到了走廊上或別的房間,要是沒有畫呢?怎么出去?”我接著問,因為暫時還不想離開城堡,覺得可以繼續(xù)探索。
“不會沒有畫的。哪兒都有,任何一幅都可以。”老先生的話跟他的房間一樣,充滿謎題。
“好吧!那謝謝你,我再逛一逛?!?/p>
老先生摸摸他的胡子,送我到門口,最后又說一句:“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祝你愉快!”
我又回到一個長廊,這回沒走多久,就又看到一個,不,不是一個,是一排。所有的門看起來都一樣,沒有號碼或名字。我沒有那么強烈的欲望想敲門了。不過我暫時停止走動,往周圍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雖然到處都很相似,但是往不同的地方看,景色還是不同的。這大概就是山羊胡老先生說的“畫”吧!
我覺得自己一直在迷路,可是我并沒有地圖可以對照,也沒有目標,所以“迷路”在這里似乎沒什么意義。
由于每個門都一樣,我往往沒法知道,自己是否回到了同一個地方。不過,開門接待我的人還沒有重復(fù)過。即使重復(fù),我也沒法確定吧!人可以在不同時候顯出不同的樣子,如何確定是同一個人呢?所謂“同一個人”,只是想象而已。
我跳過幾個門之后,又開始有了開門的愿望。有時候敲門沒人答應(yīng),我就直接開門進去,這才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門是鎖上的。
有時我打開一個房間,發(fā)現(xiàn)里面是空的。有時我打開房間,里面雖然有人,卻對我完全不理會,好像我是空氣。
我試圖打開的門雖然長得相似,推起來卻一個比一個輕。最后,我來到一個沒有門的房間,看起來像是西部牛仔的住所。房間里有一把吉他、一把手槍、一頂草帽,而且放著音樂。我回到走廊,覺得音樂還很清晰,仿佛房間和走廊是同一個地方。
這時,我看見剛進城堡時,在圖書館看書的女演員。我看到她正準備就寢,但我不知道她的房間在哪里,只知道也在城堡的某個角落。我閉上眼睛,發(fā)現(xiàn)我逐漸可以通過內(nèi)心,在不打開門的情況下,看到每個房間。
我來到城堡的頂樓,那里有一個溫暖的房間,沒有門。里面有一張桌子、一臺電腦、一個凳子,地板上有一條藍色牛仔褲。另外還有一張床,看起來像是剛剛有人從床上爬起來,被子團在一邊。這很像我的房間,莫非就是我的房間?到了這里,我知道我沒有更多的門要打開,也沒有更多的房間要探索,只有無限的空間在我周圍流動。
我突然想上廁所,隨意走入這個房間的洗手間。洗手間是有門的,進去之后卻要從另外一個門出去,出去就是酒店的大廳。我在大廳的咖啡機買了一杯咖啡,然后走出酒店。有個人在外面等我,那是我的旅行同伴,我差點忘了,她剛剛和我一起來找洗手間。
我正準備告訴她,我在那扇門里面遭遇到的事情,突然想到,說不定她也是這個遭遇中的人物。不過這無關(guān)緊要,外面陽光燦爛,往哪兒看都很美。我喜歡陽光和陽光下的一切。我朝她走去,看到她微笑著迎接我。
生魚片與天婦羅的私奔
那天,我和室友達西在玩一種吃壽司的紙牌游戲,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秘密。
這個游戲很簡單,每張牌是一種食物、佐料或餐具。我們按照游戲規(guī)則玩,就像吃自助餐一樣,要輪流拿東西,拿不同的東西能得不同的分。最后按搜集到的牌算分,分數(shù)多的人贏。
紙牌上面的圖案有卷壽司、握壽司、天婦羅、生魚片、水餃、布丁,還有芥末和筷子。圖案很可愛,每個食物都有表情,還有幾個在睡覺的,比如水餃和芥末,大概在餐廳里它們比較不忙。這些圖案有兩個必須特別講解的,因為我接下來要陳述的和它們有關(guān)。
“生魚片”的圖片里有三片魚,一個是大笑的三文魚、一個是微笑的金槍魚,一個是表情被前面兩位擋住、看不出來有沒有表情的白金槍魚?!疤鞁D羅”的圖片里有兩只炸蝦,一個閉眼微笑、一個睜眼露齒笑。根據(jù)我的第一反應(yīng),“生魚片”是三姊妹,“天婦羅”是夫妻。
通常玩了幾回合,我就會喊累。各種紙牌游戲?qū)ξ襾碚f,都很消耗體力和腦力。喜歡玩牌的達西拿我沒辦法,為了跟我玩,才買了這么簡單的壽司游戲。盡管如此,我還是沒法持續(xù)太久。
達西收好牌,放入盒子里,蓋上之后,盯著盒蓋,動也不動地看了幾秒鐘,突然壓低聲音,沉沉地說:“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她重新把兩張牌抽出來,指著盒蓋讓我對照一下。盒子上有幾張牌的圖案,但是其中的圖案里,“生魚片”少一個,“天婦羅”也少一個。
“它們兩個私奔了!”達西的聲音更低了。
“白金槍魚和露齒天婦羅?”我奪過盒蓋看。
“有問題?!边_西很嚴肅地把牌收好,放回柜子里。
我對“天婦羅”和“生魚片”的好奇與日俱增,替它們想象出好幾個版本的私奔故事,情節(jié)各異,結(jié)果也不同。有時候想著想著,會傻笑或嘆氣,地鐵里的乘客和公司的同事都以為我瘋了。達西也覺得我有點奇怪,我跟她說,我還在想“生魚片”和“天婦羅”的事情,她說她那天隨便說說我就當真,實在很癡狂。
我決定自己對“天婦羅”和“生魚片”的關(guān)系進行調(diào)查。晚上,等大家都睡著之后,我悄悄打開壽司游戲的盒子,爬了進去。
我一進入盒子,就感到一陣騷動。不知道是因為我的闖入,還是紙牌的世界本來就動蕩不安。
不過我一進去,就看不見自己了。這是二度空間,我只能前后左右移動,不能上下。但是我聞得到氣味,也感覺得到光。
“我們根本不是日本料理,怎么會在這里?”這好像是餃子在說話。我看不到它們,但是可以聞到氣味。我對水餃的氣味很熟悉,對其他種類的食物,大多也能以氣味辨別出來。
“白米飯至上!”白米飯自己喊著。
握壽司上面的魚片不屑地說:“還至上呢!你總是在我身下?!?/p>
卷壽司聽到以上對話,憤憤不平地說:“什么黑白上下的,你們就知道搞分裂!”
筷子踹踹芥末說:“喂!我這么忙碌地召集群眾,你就知道睡覺,一點都不關(guān)心我們的社會?!?/p>
我聽了有點想笑,因為我想筷子說他召集大家,大概指的是每次拿到筷子的人,都能多分一張牌。
芥末說:“管那么多干么?我很享受我的權(quán)利,每個握壽司沾上我,身價就會漲三倍?!蔽衣劦浇婺┑奈兜?,差點打噴嚏。
某個聲音說:“布丁是虛偽的叛徒!看起來很可愛、很甜,其實只會吃掉分數(shù)?!?/p>
我試著閃開喧鬧的地方,往安靜的方向走去。我覺得兩邊越來越窄,好像到了一個類似小巷子的地方。我聽到了一段能夠提供線索的對話,很像“生魚片”和“天婦羅”。
“你妻子邀請我們家三姊妹到你家去玩,我卻帶走了她的丈夫。這令我感到很愧疚?!蔽也逻@是“生魚片”。
“你沒有錯。誰都沒有錯?!边@肯定是“天婦羅”。
據(jù)我分析,這個“生魚片”就是那個白色金槍魚片,而“天婦羅”則是其中睜眼露齒笑的那位。
“我們必須離開這里。這里不允許離婚,我們不能寄望革命,那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糟?!薄疤鞁D羅”又說了。
“我們能去哪里呢?”
“另一個世界。”
這時地板有點騷動,好像有群眾叫喊著要擠進來這個巷子。說是“地板”有點好笑,因為在二度空間,“地板”也是天花板。
我還沒閃開,就聽見:“快跑!”貌似是“天婦羅”拉著“生魚片”逃走了。追來的是一群卷壽司,“喝喝喝”地大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過不管是什么意思,對剛才那對情侶看起來,都像一種威脅。
我想跟蹤“生魚片”和“天婦羅”,卻在卷壽司的包圍下,把它們跟丟了。我以為卷壽司們發(fā)現(xiàn)了我,準備把我這個入侵者抓起來拷打,結(jié)果聽見一個卷壽司說:“這是什么東西?好奇怪?。 ?/p>
我一動也不動地裝死,覺得有東西碰了一下我,聞到很重的海苔味。然后另一個卷壽司說:“外來物種?!?/p>
它們居然把我丟在原地,又“喝喝喝”地走了。
我找遍整個紙牌王國,都找不到“生魚片”和“天婦羅”,很失望地爬出盒子。夜深人靜,我在黑暗中鉆回被子里,卻沒有馬上入睡,一直想著“生魚片”和“天婦羅”的去向。
第二天早晨,達西見我無精打采的,問我晚上干嗎去了。我不想提我的偵探活動,就說因為工作壓力大而失眠。
達西不以為然:“你會因為工作失眠才怪!”不過她沒有接著問我細節(jié),只是說了一句:“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吧?”
我摸摸鼻子,到廚房去拿早餐,沒再繼續(xù)與達西對話。
幾天后,我在地鐵上看到一對情侶,感覺很熟悉。地鐵每節(jié)車廂的角落都有一個雙人座,一邊是車門,有手把擋住,另一邊是機械室的墻,可以靠著睡覺。這兩個人靠在一起咯咯笑,很開心的樣子。
男生皮膚棕紅,矮胖、矮胖的,一頭黑色的鬈發(fā),神情很像壽司游戲圖片里的笑臉天婦羅。女生皮膚白得透光,瘦而高,有點羞澀,就像生魚片圖里的白色金槍魚。
兩人看起來都像第一次到紐約,但是都不在乎他們到底在哪里。因為他們在熱戀中,享受著在陌生城市感到的自由。
“想不想家?”男人問。
“這里就是家?!迸苏f。
“你的姊姊們看了你的信,不知道會不會找你?”
“不知道。你老婆呢?”
“她可能已經(jīng)被吃了,哈哈哈!”
“我們終于脫離那個壽司游戲的世界了!”
“是??!不過,我們還不了解這里的游戲規(guī)則。要是這里也沒法呆,我們還得想辦法離開。”
我很確定他們就是私奔的“天婦羅”和“生魚片”。他們以為逃到三度空間就安全了,要是知道被我認了出來,會不會很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