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堯麟,2000年生于湖北鐘祥,現(xiàn)居湖北武漢。
故人來
我們聊起那首詩,聊起瞬間的戰(zhàn)栗,像偷偷分食同一道閃電。
那時我們還足夠年輕,足夠用一個句子照亮夜晚。如今,有回憶把我的喉嚨抵著,使我不敢發(fā)聲——在一把生銹的匕首面前,是埋藏多年的地雷。
我在周圍環(huán)繞著,輕輕貼上“禁止入內(nèi)”的封條——不敢點燃的引線,不敢打開的鏈接,不敢回看的,另外的一生。
“后來,那些人就不見了?!蔽覀冏匀欢坏卣勂鹚麄儯拖裾勂鹨粋€荒誕的寓言。
客廳雪原
你稱呼我傻子,像用一柄柑橘味的塑料氣錘輕輕叩擊額頭。情人間總能產(chǎn)生這樣的力場,把鋒利的匕首握持成一束梔子。
魔法還是魔術(shù),是變幻還是轉(zhuǎn)移,取決于演練是否精確和謊言是否精心。今日早餐,分食焦脆吐司殼下的流心煎蛋,憑借凝固的程度來判定二人權(quán)能。聊聊昨夜法棍般的夢,反復(fù)切斷,并不厚實的梨肉纖維,像伐倒一棵積雪壓枝的冷杉。
天氣驟變,溫度下潛得越來越快,客廳幾乎快要被凍結(jié)。我們坐在桌子的兩邊,用緊繃的姿態(tài)捕食,瞇眼對視,幾乎快要成為兩只歪著頭顱的可愛雪鸮。
停電
人類總是習(xí)慣通過電力開掘生活的溝壑,在白天的尸體上縫補,躺在夜晚的懷抱里鑿刻,然后重復(fù)涉過齊腰的明天。
而我喜歡那些在黑暗中閃光的事物,白晝里,它們并不容易被察覺——那時,生活抓到什么,就吞咽什么——它們太過微小,不足以擊起浪花。
它們只是拌嘴、暈車、一袋楊梅和一首情歌。只有在黑暗中你才能看到它們,正聒噪地發(fā)出自己的光熱。
夜色蟄伏在窗外,安靜聽著。樹木口渴,星星嵌入燭火。
桂香
屋外種著三棵桂樹,高高的,過二樓,手舉香氣,不講道理地把花開進(jìn)客廳。
我想起初中學(xué)校的花壇外種的桂樹,每到九月,晨讀時,花香從窗戶襲進(jìn)教室,把我們馱著。趴在桌子上,總感覺自己躺在一棵巨大桂樹的枝條上打盹。桂花的氣味好聞,大家都樂意大口呼吸,于是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洪亮,輕輕把那段記憶拋光。
后來我從那所學(xué)校轉(zhuǎn)走,從此不再晨讀釣魚做夢。我總以為,秋冬早上喝到的桂花糊平日里也能買到,其實不然,用舊的部首從來無法更換,回憶終究只是聽起來老土的流行詞。
觀影記
等到三點四十五分的時候,你就該明白了——電影準(zhǔn)時開場,沒有恰好坐到你身邊的女孩。
還要留下來嗎?為了看這工作燈的光束,像一截剛剛蒸好的花卷。你想到今天沒有晚霞,沒有月牙,只有不懷好意的小雨和餓壞的肚子。
好在電影還不錯,足夠安慰干澀的喉嚨??梢恍┦淝娜欢粒瑪嘟^發(fā)泄的權(quán)利。
太多的欲言又止,塞進(jìn)褲兜。穿過影院大門的時候,它們噼里啪啦掉落,跟在你身后,結(jié)隊成群。
午夜
午夜,我路過長椅旁。
這樣的晚上,應(yīng)該有兩人在這里聊聊月亮。
提問,用一些比喻——用云的披肩,或者露水的呼吸來形容月光。其中一個低頭,想想說,月光灌滿眼眶,漫出來的,就成了淚。而另一個,默默擰干浸滿月光的衣裳。
可是,從來沒有這樣的晚上。漆上月光的長椅,有沉穩(wěn)的影子,像一截墳?zāi)?,杵進(jìn)地面,埋葬幾個遲到的修辭和古老的愿望。
疲憊
站在寢室門前,鑰匙仿佛又一次失效。它在鎖孔里重復(fù)旋轉(zhuǎn),開啟更多的雨聲、鳴笛和鐵軌摩擦。
它們從時間的各處趕來,并在攪拌中逐漸凝固,堅不可摧。我用拳頭鑿取這些標(biāo)本,作為呼救的號角,替我催開鐵門。
躺在床上,拖鞋像黑色金魚般游離我,窗簾被風(fēng)吹鼓,化為粉色的腮。我隱匿進(jìn)窗簾的羽翼,得以避開那兩片發(fā)散光芒的白色云朵,只剩鍵盤,躲在一旁嘆息。
蓋上被子,幾乎要被柔軟融化。蘑菇般的褶皺逼近,摟住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