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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歸

2024-11-30 00:00枕歌
南風(fēng) 2024年11期

想要守住她那一片純澈,也想要為某一個時刻的自己贖罪,他好似沒有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不知長姐可否聽說,皇上外出狩獵,又帶了一名女子回來?!?/p>

蘇祈溪坐在案板前繡一幅錦帕,眸色未動,只淡淡回道:“不稀奇。”

蘇錦提著一壺剛泡的龍井興致勃勃坐到蘇祈溪對面,替她手邊的空杯斟了一杯熱茶,“長姐不如與我說說,你究竟是怎么得了這潑天富貴的?自那日在獵場分別后,我便去了一處宅邸,一別便是數(shù)月。若非后來皇上遣人來將我接到宮中,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長姐。”

“潑天富貴么……”蘇祈溪淺語低吟,走神之際,細(xì)密的銀針倏然刺破肌膚,幾點緋紅滴滴答答落在絹布上,浸染一大片。

“長姐!”蘇錦憂切的呼喚將蘇祈溪自舊夢中驚醒,她望著眼前已繡了一大半的彎弓駿馬與同騎一乘的一雙稚童,惋惜涌上心頭。

“繡的什么如此不仔細(xì),傷了自己?!币缀ブ凵燥@責(zé)怪的聲調(diào)猝不及防落在蘇祈溪耳畔,她迅速將花繃收到身后,起身行禮,易亥舟沒有看清上面的錦繡圖案。

低眉順眼,遙遙欠身,禮數(shù)恰到好處,不差分毫。同宮苑妃嬪沒有差別。

易亥舟斂了神色,又將目光落到蘇祈溪身后的蘇錦身上,他看見她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今日狩獵偶遇一馴馬女,馬術(shù)極好,”易亥舟兩只臂肘向后,半撐在軟榻上,“撩得我興致大起與她比了一場,痛快至極。”

蘇祈溪垂眸立在一旁,“皇上高興就好?!?/p>

灼熱的火把宛如落進(jìn)至深的寒潭,光與熱熄滅得一絲不剩,易亥舟起身微微掃過蘇祈溪一眼,話卻是朝著蘇錦說的:“你便安心留在宮中,免她寂寥?!?/p>

“皇上!”易亥舟明黃色龍紋廣袖被微微握住,“舍妹不懂宮規(guī),還請今夜送她出宮?!?/p>

蘇祈溪眼中蓄著極深的渴求,易亥舟微瞇了眸子,這是自她來到他身邊,第一次顯露出如此濃烈的情緒,上一次……還是她從屏風(fēng)后緩步而出的時候。

“為什么?”易亥舟明知故問。

“舍妹草莽之女,又曾為罪奴之身,恐冒犯了各位貴人。”

易亥舟唇側(cè)微勾,譏諷攀上眼角眉梢,“你是在防備我,你怕我對她也會對你一樣,擅自……”

“不敢?!碧K祈溪打斷他,迅速抬眸望了一眼蘇錦,“還請皇上謹(jǐn)言慎行?!?/p>

滔天的怒火灼燒著易亥舟的五臟六腑,他手臂微擺,袖角霎時從蘇祈溪手中抽離而出,“就讓她留在這里替我證明,我究竟是怎樣的人。”

易亥舟錦靴高抬跨過宮檻,很快便與濃郁的夤夜融為一體,他去得決絕,一次都沒有回頭。

“長姐,你便與我說說吧!”蘇錦拿來一枚小杌子,坐在蘇祈溪身側(cè)同兒時一般搖著她的手臂撒嬌。

蘇錦纏了蘇祈溪好些日子,她想知道本披衣為奴,日日困囿在那偏遠(yuǎn)的獵場,不分晝夜為馴馬官、馴獸官浣衣的她是如何被突然便放出獵場,幾月后又得了恩赦成為平頭良民的。也想知道,她的長姐是如何竟能與天之驕子相識相知的。

易亥舟已許久沒來了,自那夜他駁了將蘇錦送出宮的請求之后,今夜大抵也不會來,蘇祈溪想。

那段塵封的記憶鎖了太久,也是該出來見見光了。蘇祈溪微嘆了口氣,指尖遙遙探至蘇錦額間輕點兩下,眸中盈出寵溺的光。

“你們不必守在門前了,都去殿外候著。”蘇祈溪立在寢殿前,朝宮婢們吩咐,而后伸手闔緊朱門,才又重新坐回蘇錦身邊,“你還記得一年多以前,先皇曾張貼皇榜、廣招號令要在皇城一千里外的城郊獵區(qū)來一場比試嗎?”

蘇錦頷首,“我記得這場比試空古絕今史無前例,長姐也去參加了?!?/p>

蘇祈溪眸色微動,微風(fēng)自窗邊掃進(jìn),紅燭倒映在她眼中閃爍兩下,隨之熄滅,她的思緒也被牽引至遙遠(yuǎn)的從前。

蘇家也曾是朝中武官,后在黨羽之爭中受了牽連,舉家抄家。家底充公,家中男子一律斬首,女眷披衣為奴。蘇祈溪連父兄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見上,只在不見天日的浣衣院得知他們與世長辭的消息。

蘇祈溪的生母在分娩蘇錦時不幸離世,長姐如母,蘇祈溪自小便日日守在蘇錦身旁,伴她一同長大,二人親密無間。

蘇家遭此橫禍之后,蘇祈溪最憂心的便是她這個小妹。蘇家武官世家,蘇祈溪又是嫡長女,她的父親曾親手教她橫刀立馬、騎射技藝,幾近爐火純青。但學(xué)武實是極寒極苦之事,蘇錦出生便失了生母,蘇祈溪與蘇父深感虧欠,便只令她同其他官宦女子一般學(xué)些琴棋書畫、女紅刺繡,不令她沾染任何行武相關(guān),盼她此生安康順?biāo)焐偈芸喑?/p>

誰知蘇家一朝落魄,那些大戶人家的巧藝便也用不上了。

蘇祈溪此生寥落在這潮濕逼仄之地她沒有怨言,但她真的舍不得蘇錦受此凄苦,她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啊。所以,當(dāng)宮中消息傳來,皇帝又要開展狩獵比試,而此次地點就定在她們所在的這個獵場的時候,蘇祈溪存了心思。

奪得首魁者可得黃金五十兩,若有了這些銀兩傍身,再多加打點,改頭換面、死亡證明,那些官吏多的是法子。蘇錦脫離此地便指日可待了。

蘇祈溪已決心女扮男裝,哪怕日后不幸被拆穿,她便一力擔(dān)下罪責(zé),能換蘇錦無虞的下半生便好。

但蘇祈溪沒有想到,她今年的皇榜如此與眾不同。

鮮衣怒馬,闊野莽原。

蘇祈溪一襲烈焰緋裙,手持長弓躍然于馬上,縛于雙肩的攀膊將廣袖攏在身后,微風(fēng)吹得她高高束起的青絲四散飛揚。

“皇兄,這次父皇總算給咱們找了個新鮮的。”立于側(cè)隊最旁的易之舒向斜后方黑馬上的人微微近身,小聲說道。

易亥舟沒有回應(yīng),眸色始終落在那灼目的紅上,倏然,有戲謔的聲調(diào)落在所有人耳畔:“一介女兒身,不在家中洗衣做飯相夫教子竟來了這獵場拋頭露面,丟人現(xiàn)眼?!?/p>

蘇祈溪并不意外,也早已做好了被冷嘲熱諷的準(zhǔn)備,她要的只是那巨額財帛,不愿多生枝節(jié),只當(dāng)沒有聽見。誰知那人竟似拿捏住了她的軟肋一般,愈發(fā)有恃無恐,“這般不得規(guī)矩,難道家中高堂也如此沒有教養(yǎng)?”

眾人附和之聲漸起,易之舒眉間隱隱有些不悅,“仗勢欺人算什么本事,其中部分面孔幾次三番成為我們的手下敗將。如今倒是趾高氣揚起來?!?/p>

易之舒兩手牽起白馬韁繩,想上前去申辯兩句,易亥舟不動聲色按下了他,易之舒再抬首時,蘇祈溪已牽著韁繩掉轉(zhuǎn)馬頭緩緩行至發(fā)聲之人眼前。

本無心多事,但蘇祈溪容不得他人詆毀她的雙親。

“這位官人是在質(zhì)疑當(dāng)今圣上?”蘇祈溪昂然立于馬上,冷冽道。

“什么?”

蘇祈溪兩指微動,自胸前衣襟內(nèi)淺淺夾出一張皇榜,用力擲到對方身上,“皇上金口玉言,此次狩獵不限男女、不限身世、不限地位。草莽貴子、官奴嫡女一律一視同仁,只要騎射技藝能通過官家選拔,皆可角逐這狩獵比試的首魁。我的名字身世是朝官親自遞交給圣上過目的,我得了圣上的許可,你卻在此說三道四,不是質(zhì)疑圣上是什么?”

“你……你血口噴人!”

蘇祈溪冷冷望著眼前人許久,終于掉轉(zhuǎn)馬頭,一面穩(wěn)穩(wěn)馭著駿馬朝前走一面道:“若真看不慣我便正大光明贏了我,何必在此逞口舌之快。不過……”蘇祈溪回眸,漠然掃過眾人面孔,“這場比試,我勢在必得?!?/p>

易亥舟微微躬身,手肘抵于馬背之上,手背虛握成拳撐著下顎,饒有興致地望著她。

“嗯。這一次,父皇確是給咱們尋了個新鮮的?!?/p>

在此之前先皇已設(shè)立過好幾場圍獵比試,他命他最看重的兩個皇子隱藏身份參與其中。今日這場比試的規(guī)則也與從前無異。

鹿、獐折算五塊木牌,熊折算八塊,松鼠野兔各折算一塊,諸如此類,共計三回合。每一回合點一次獵物,三回合合計木牌數(shù)量最多者為勝。

前兩回合易亥舟與易之舒一馬當(dāng)先,均奪得一輪首勝。易亥舟原以為第三回合便是他與他的皇弟決勝負(fù)的時刻,誰知開場鼓剛落,一向獨自馳騁林間的蘇祈溪竟伴著他并駕齊驅(qū)。

“你是哪位武將之后?”

蘇家還未敗落時她在閨閣之中也曾聽聞過其他武門將后的名聲,騎射技藝如此高超,定是受過高訓(xùn)。

易亥舟將眸光落到不遠(yuǎn)處一只小灰兔身上,他左臂將長弓置于胸前,右手從箭筒中勾出一枚箭矢,“都不是?!?/p>

蘇祈溪稍稍探頭,遮擋住他的視線,“自由之身?”

易亥舟身子前傾,將箭弓與她錯落開來,“倒也不算?!?/p>

“那是什么?”蘇祈溪向易亥舟靠近了些,他的箭鏃恰好對準(zhǔn)她的額發(fā)。

這一刻,易亥舟終于后知后覺明了她的來意。

“想贏?”易亥舟單手握住韁繩,吁停了白馬。

蘇祈溪毫不避諱,“我需要錢?!?/p>

“來這里的大多都為了錢,大家各憑本事。更何況……”易亥舟挑眉望著她,眼中戲謔昭然若揭,“你不是志在必得嗎?”

蘇祈溪垂下眸子,聲調(diào)極低地道:“兒時我與皇室子弟比試騎射技藝也不曾輸過,到底是多年不練,生疏了……”

易亥舟眼中迅速閃過一抹不可置信,“難道你是武官蘇家之后?”

本朝一向重武輕文,自小皇帝便請無數(shù)武官朝將來教授皇子們各式武藝,也曾令同齡的嫡出子女與皇子切磋,易亥舟這一生只輸給過兩個人。一個是也深得君心有繼承皇位可能的他同父異母的皇弟易之舒,還有一個,便是蘇祈溪。

這十余年來,易亥舟心中始終存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執(zhí)念,他想與蘇祈溪再賽一場。那次意外來得猝不及防,他遺憾至今。

“過譽,”蘇祈溪唇側(cè)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但苦澀綿延,“是罪臣蘇家?!?/p>

易亥舟終于將眼前人與兒時那個模糊的影子重疊,他驟然發(fā)覺,即便她們眉眼如此相似,但她們眼中的光早已不同。

那時候的蘇祈溪,才是真正的志在必得。

“你木牌落后極多,即便我將這一回合所得獵物悉數(shù)贈予你,你也很難超越他?!?/p>

蘇祈溪眸中泛起些許微光,她喜歡和聰明人說話,“我自有辦法?,F(xiàn)如今你們二人各領(lǐng)先一回合,最后的勝負(fù)很難說。若你能應(yīng)了我的請求,最后賞給我們一人一半。”

易亥舟自然不在意賞金,所有比試皆是他父皇選定后繼之人的審度而已?;实劾p綿病榻已久,早早便被封王在皇城分府別住的三皇子易亥舟與五皇子易之舒謀略武藝皆一等一,他始終選不出繼任者,所以才會力排眾議,定了這場萬千皆不限的比試。

但此刻的易亥舟比起與易之舒的勝負(fù),他更想圓他自兒時起便心心念念的一個夢。

“若我不允呢?”易亥舟饒有興致地望著眼前人,“現(xiàn)而今你若再想去游說他人也尋不到蹤影了吧?!?/p>

“是啊?!碧K祈溪笑意攀上眼角眉梢,“所以便只能同歸于盡了?!?/p>

易亥舟還未來得及明了蘇祈溪言下之意,她便已側(cè)身勾住白馬的韁繩,縱身一躍落到了易亥舟身后,電光石火間便與他同騎一乘。蘇祈溪一面雙腿夾緊馬肚一面自背后環(huán)住他握弓的雙手,“我絕不會輸,只要你幫我,那二十五兩黃金定是你的?!?/p>

蘇祈溪的掌心很熱,在這一刻,感受著自己心跳幾近躍出胸腔的易亥舟才終于明白,這些年他守著的執(zhí)念或許并非那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勝負(fù),而是,一個人。他守著的那個人,此刻就在他的身后。

他以為她變了,其實她沒有變。還是同兒時一般無畏無懼。面對這樣的她,他除了繳械投降,別無他法。

驟然落地的碎盞之聲將蘇祈溪從一個溫柔舊夢中驚醒,蘇錦聽得入神,無意碰落了案板上一枚白釉果盤,立在內(nèi)寢殿前的易亥舟無聲朝門外揮了揮手,宮婢們即刻前去收拾狼藉,以免傷了蘇祈溪。

婢子們很快端著殘片退了出來,易亥舟聽見兩姐妹還在說著閨閣之語。

“長姐那時可知他是皇上?”

“他那時不過是個皇子?!?/p>

蘇錦頷首,旋即又蹙眉歪了歪頭,“那長姐究竟是如何肯定你一定會勝的?前兩場的木牌已落定,長姐差了一大截不說,還耽擱了許多時辰。”

蘇祈溪笑著刮了刮蘇錦的鼻尖,“那場比試可是在我們服役的獵場舉辦的?!?/p>

蘇錦眨巴著眼睛,終是恍然大悟。而與她們一門之隔的易亥舟唇角微揚,那時的不可置信好似近在眼前。

小官吏們很快按箭矢上的記號點好獵物,木牌與前兩回合共計總數(shù)后,蘇祈溪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拔了首魁。她在眾人目光中雙手接過覆了紅綢的木板,賞金熠熠生輝。

易之舒不在意這一場獵試他與易亥舟都沒有取勝,而是在意,第三回合易亥舟的木牌數(shù)量為零。

他這個一向勝負(fù)欲極強的皇兄竟心甘情愿將獲勝的機會對一個女子雙手奉上,易之舒自一開始便有的揣測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證實。

“這是整整二十五兩,你點一點?!?/p>

蘇祈溪如她承諾那般將賞金以錦布包好遞至易亥舟眼前,但易亥舟并不接過,只是道:“皇家守衛(wèi)森嚴(yán),比試開始前一日官兵就已把守住各個入口,你是如何秘密潛入并獵了如此多的獵物藏在假山洞穴之后以備不時之需的?”

蘇祈溪深深望著他,眉眼間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抗拒,“我是……這獵場的浣衣奴?!?/p>

易亥舟心中乍現(xiàn)一抹痛楚,“你是為了用這錢打點官吏,離開這里?”

蘇祈溪搖首,“如今我已聲名大噪,官吏們怕受牽連定然不敢偷天換日放我離去,我只求我的胞妹能擺脫這無窮盡的苦楚,這本不該是她的人生?!?/p>

原來,她早已將一切都盤算清晰,若非天家大赦,這一戰(zhàn)之后,她將永遠(yuǎn)留在這里,直到紅顏殞落,埋入黃土。

但為了她的妹妹,她無畏無懼。

“賞金我便不要了,我要你欠我一個人情?!币缀ブ弁碎_兩步翻身上馬,手中韁繩高高舉起,而后馳騁在遼闊的道路之上,“日后我自會來向你討!”

蘇祈溪望著消失在日光盡頭的身影心湖泛起無盡漣漪。

如果時光能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蘇祈溪想。

與她一門之隔的易亥舟,也這么想。

后來蘇祈溪上下打點,蘇錦被報了重病如她所愿地離開了獵場,離開了那潮濕逼仄的苦寒之地,離開前蘇祈溪曾答應(yīng)她,不久后便會來尋她。

蘇祈溪原以為這一別便是永訣,但不承想,不久后竟有小黃門來這獵場傳了御旨,當(dāng)今圣上召見。

蘇祈溪坐在轎中,抄家時不知哪里是歸處的忐忑再次席卷了她。

而易亥舟在宮中再次見到蘇祈溪的那一刻終于意識到,易之舒已先發(fā)制人,開始出手了。

易之舒向他父皇力薦這巾幗不讓須眉的狩獵首魁,皇帝圣心大動,交予易之舒一手安排。

易亥舟當(dāng)然知道,易之舒是等到蘇祈溪將蘇錦放走之后才向他父皇提議的,如此順利地抱病、更換身份只怕也是他暗中安插了人手,一力促成,只為了這最后對他的迎面一擊。

他實在是太過大意,竟在宿敵面前流露出真實的情感。

蘇祈溪抵達(dá)皇城的當(dāng)日,易之舒便邀請易亥舟來到他的府中,含著笑一字一句問他:“皇兄,偷天換日,私放官奴,該當(dāng)何罪?”

易亥舟早已有了預(yù)判,但依然蹙起了眉,“皇弟想要什么?”

“自古江山美人實難兩全,蘇家姑娘巾幗英雄,我也心動不已。不如皇兄便舍了這皇位的頭銜,就同如今這般在分封的王府里做一個閑散王爺,與心上人雙宿雙飛,只羨鴛鴦不羨仙可好?畢竟……”易之舒親手替易亥舟斟了一杯茶,“皇兄可是能心甘情愿領(lǐng)了蘇家姑娘的箭矢,將所獵之物親手奉上,只為送她至首魁之位的翩翩君子?!?/p>

易之舒的準(zhǔn)備何其萬全。

拿捏好了人質(zhì),還握住了易亥舟違反皇規(guī)的把柄。即便他愛江山不愛美人,光這一條罪名也足以令皇帝對他失望至極。

易亥舟端起茶杯淺呷一口,波瀾不驚,“皇弟算無遺策,實是可堪君王。”

易之舒心中乍現(xiàn)不祥之兆,他不該如此游刃有余。

“只是父皇一向靠仁德治天下,博慈仁愛,方得太平盛世。皇弟從未真正揣度清楚父皇的心思?!?/p>

冥茫轉(zhuǎn)瞬即逝,易之舒遽然瞪大了雙眸,“難道這次的狩獵比試是為著……!”

易亥舟慢條斯理打斷他:“皇弟冰雪聰明,一點就透?!?/p>

門外倏然有小黃門匆忙來報,道皇上病危,傳兩位皇子迅速覲見。

易亥舟倉皇起身,但被易之舒拉住了衣袖,他回首望去,易之舒眸中蓄滿了絕望的乞憐,“皇兄大獲全勝,我心甘情愿退出這場皇位之爭,只求蘇家姑娘能與我相守百年。當(dāng)日她受人質(zhì)疑我曾想上前去替她解圍,被皇兄阻止,現(xiàn)而今后悔不已,還求皇兄成全?!?/p>

易亥舟眼中的厭倦鄙夷這樣強烈,他一心想去見他父皇最后一面,但易之舒不依不饒求他允了這場婚約。易亥舟懶得與之周旋終于啟唇,“如你所愿?!?/p>

而在這一刻,他看見了易之舒眼中狡黠的光。

也看見了,自屏風(fēng)后緩緩而出的,蘇祈溪。

“所以長姐是在先舒王府中暫居,后來入宮的?”蘇錦兩臂臂肘撐在案板上,雙手捧著下顎。

“沒有?!碧K祈溪搖首,“三皇子在入宮前,強制命人將我?guī)У搅撕ネ醺?。我只知道先皇薨逝,旁的一概都是我入宮后才知曉的。我還以為……見到的會是舒王?!?/p>

蘇祈溪至今想起那日易亥舟幾近沒有猶疑的應(yīng)允心中依然荒涼一片,她已到唇邊的,婉拒易之舒的言辭就這么被重新逼回腹中。更何況,易亥舟還食言了。

他不光拿下了皇位,還背棄了對易之舒的承諾。蘇祈溪難以釋懷,她身體之中曾為易亥舟開出的玫瑰也在這漫長時光中逐漸枯萎。

倏然,有什么在蘇祈溪腦中一閃而過,她驀地抬眸望向蘇錦,“等等,“先”舒王?五皇子……仙逝了?”

“是?。 碧K錦眼中乍現(xiàn)一抹不可思議,“長姐不知道?先皇將皇位傳給了當(dāng)時的三皇子亥王爺后便薨逝了,但先舒王不服,竟在封棺送寢當(dāng)日起兵謀反,好在當(dāng)今圣上早有準(zhǔn)備,這才將之拿下,守住了皇位?!?/p>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蘇祈溪蹙眉問道。

“我從獵場逃出之后是先舒王派人將我接走的,我原本不知道,后來宅中看管我的婢子小廝收到消息,說先舒王在皇位之爭中落敗了,我這才知道的。誰知沒多久,當(dāng)今圣上便將我接到了宮中,令我和長姐團(tuán)聚!”

“什么?你并非偶遇了好心人而是先舒王派人接應(yīng)你的?”蘇祈溪心中驟然翻滾出驚濤駭浪。

原來如此啊原來如此。蘇祈溪終于明白,從一開始她就是易之舒握在手中的籌碼。自易亥舟將目光落到她身上時,有著帝王之資的易之舒便敏銳地發(fā)覺了易亥舟那幽微的悸動。就連他想要出頭為她爭辯,也是提前埋下的網(wǎng),為了令他訴說對蘇祈溪所謂的“真心”時能更加逼真。

蘇祈溪的身世,想要賞金的緣由,易之舒皆打聽得一清二楚。他提前將他的人安插在蘇錦身側(cè),確保她們偷天換日潛逃的計劃不受任何阻礙,而他握著罪奴私自潛逃與易亥舟違反皇規(guī)的把柄,作為拿捏他的第一道關(guān)卡。若易亥舟不受鉗制,他便以退出皇位要與蘇祈溪相守為由令易亥舟放松警惕,以為他已徹底放棄爭奪皇位的易亥舟怎么也不會想到易之舒會在護(hù)送先皇下棺入陵寢的這日起兵反他,這是大逆不道要受全天下人唾棄的選擇,但易之舒為了打易亥舟一個措手不及,只能賭這一把。

易之舒機關(guān)算盡,哪怕會擾得他父皇九泉之下不得安寧也在所不惜。奈何自一開始,易亥舟便將他所有陷阱看得一清二楚。因為明白,所以才會在他求婚時允得果斷。易之舒沒有真心,一切皆是籌謀,他從未信過一次。待大局落定,他會將蘇祈溪接回身邊。但從屏風(fēng)后乍現(xiàn)的蘇祈溪令易亥舟始料未及。

她眼中至深的痛楚宛如利刃扎進(jìn)他的五臟六腑。

易之舒何其狠毒,不光要這無上的皇權(quán),還要他慘失至愛。

終于將所有真相拼湊而成的蘇祈溪一刻也不愿再等,她迅速起身朝門外而去,卻在啟門之時與立在門前的易亥舟撞了個滿懷。

“為什么?”蘇祈溪仰頭望著他,易亥舟看見她眼底氳滿了淚意。

“皇權(quán)之間的爭斗過于骯臟,為了這把龍椅,真心、情感皆可成為謊言,成為達(dá)成目的的手段,我不愿令你沾染。如果可以,你便當(dāng)作之舒也曾真心實意待過你,那想要為你爭辯的時刻,護(hù)住你妹妹的時刻,甘愿放棄皇位與你共守百年的時刻,都是真的。無論什么緣由,我都曾親口將你舍棄過,我……問心有愧?!?/p>

想要守住她那一片純澈,也想要為某一個時刻的自己贖罪,他好似沒有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如果可以,希望他還剩很長的余生,她能看見他的真心。

“我曾歷經(jīng)過罪奴的人生,早已不是十幾年前同你在皇宮內(nèi)苑的馬場里比試的蘇家嫡長女。怎樣的黑暗我都見過,我想要與你并肩,而不是令你筑起一座高墻守護(hù)我?!?/p>

“你……你記得?!”

蘇祈溪嫣然一笑,熱淚便滴滴答答落了下來,“兒時我受先皇召見,隨家父一同入宮與你比試騎射技藝。原本我與你二人不分上下,后來線香快燃盡時你的馬倏然受驚,那時我也是馭馬與你并駕齊驅(qū),找準(zhǔn)機會躍然至你身后,與你一同將御馬安撫下來的。你也因著這場無端的意外退出了這場比試,我拔了頭籌?!?/p>

易亥舟伸手用指背溫柔拭去她眼角的淚痕,“你那時分明有兩個選擇,選我選之舒都能替你完成心愿,你為何選了我?”

蘇祈溪伸手覆上易亥舟落在她臉上的掌心,“我也說不出緣由,大抵,我的身體替我記著兒時曾與你有過一段短暫的、微不足道的過往吧。這也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想來先皇刻意籌謀的這一場比試也并非為著令你們在武藝上爭個勝負(fù),而是比仁義。先皇這一生皆以仁義治天下,他遲遲未下定論,也是想尋一個能承他之志的新皇吧?!?/p>

易亥舟笑著將蘇祈溪的鬢發(fā)撥至耳后,“你再如此下去,我這把龍椅便要拱手相讓了?!?/p>

蘇祈溪說得沒錯,先皇早已查清當(dāng)日比試的所有人的身份。面對達(dá)官貴人無法看出分毫,能真正憐憫匹夫、女子、罪奴的人才會憐憫百姓。

先帝安排的每一場比試都只是以武藝之名,檢驗其他。

從一開始,易之舒的所有把戲都皆被先皇所安插的眼線探得一清二楚,他也將蘇祈溪為了蘇錦所做的犧牲,易亥舟的協(xié)助統(tǒng)統(tǒng)上報。否則蘇祈溪即便是獵場之人,也難以使用提前獵好獵物這種小伎倆,是先皇默許的罷了。黨派之爭累及的家人最是無辜,歷朝歷代的皇帝心如明鏡。但為了嚴(yán)正律法,杜絕效仿也只能如此。

易亥舟未求回報,而易之舒卻為了皇位做了如此大的一個局,不惜犧牲無辜民眾,也不惜將蘇祈溪調(diào)回皇城做談判的籌碼,只為了置他的皇兄于死地,先皇心中早已有了定論。

“抱歉,”蘇祈溪眷戀著易亥舟肌膚的熱度,將手覆得更緊了些,“竟誤會你也想將我妹妹納入宮中?!?/p>

易亥舟將五指收緊,包裹住蘇祈溪的手,“你也是護(hù)妹心切。你以為我失信之舒在前,后又三番兩次將狩獵中偶遇的女子帶回宮,你恐怕早已為我定性。但……”易亥舟微頓,眸中乍現(xiàn)極致的緬懷,“她們只是像你而已。我常常無端憶起你在馬上的英姿,情難自控,便將在林間草甸馳騁的女子背影看成你。但回宮之后的當(dāng)日,我便又遣人將她們送回獵場了?!?/p>

“若非我今日領(lǐng)悟真相,還不知你要如此多久?!?/p>

易亥舟望著蘇祈溪,雙眸似兩汪繾綣深海,“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只要我守著這顆真心,我相信你總有一日會看見。”

蘇祈溪指尖微動,用力擠進(jìn)易亥舟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今夜月明星稀,月色灑落在青石板上盈滿一地銀光。

易亥舟牽著蘇祈溪漫步在長廊之上,很快便來到了宮中的圍獵之地。蘇祈溪看見月光下的馬兒們在進(jìn)食苜蓿草。

“這是?”蘇祈溪環(huán)顧四周,眸中蓄起一絲茫然。

易亥舟并不回應(yīng),只令宮人們牽來兩匹御馬,他將其中一匹的韁繩遞到蘇祈溪手中,笑問道,“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么?”

“我協(xié)助你奪了首魁,贏了賞金,你還欠我一個人情。”

蘇祈溪翻身上馬,“想要我怎么還呢?皇上?!?/p>

易亥舟的笑意愈發(fā)濃烈,他執(zhí)起御馬韁繩,側(cè)眸望向蘇祈溪,眼中的光似要將整個夜晚點亮,“你不是要與我并肩嗎?我要親眼目睹你一馬當(dāng)先與我并駕齊驅(qū)的英姿。這一次,不是像,而是……真正的你?!?/p>

“皇上好似做了樁虧本的買賣?!碧K祈溪高高握住韁繩,回眸望向易亥舟,“不如用這個人情來交換一個秘密吧。其實……我早就認(rèn)出你了,兒時與我在皇城獵場上一決高下的小皇子。”

易亥舟微微瞪大了雙眸,他看見清冷的月光在她眼中波光粼粼,而她是這樣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因為我認(rèn)出了你,所以我才會選擇你。我用同樣的方式想要喚起你過往的記憶,賭你會幫我。那是我最大的勝算了。若不得,我愿賭服輸?!?/p>

在這一刻,易亥舟倏然憶起那日蘇祈溪的指尖被銀針刺破,血染繡布時她迅速藏到身后不令他看清的刺繡圖案。

她繡的是,他們兒時共乘在馬上的那段過往。而圖案上的小小女童,手中握著的,是一枚極小的針筒。彼端落于唇上,輕輕一吹便能射出一枚極細(xì)的暗針。

易亥舟被驚的御馬并非偶然的無跡可尋,是蘇祈溪求勝心切下的不軌手段。

蘇祈溪望著難以置信的易亥舟在月光下笑得瀲滟無比,“前兩次我都勝之不武,”蘇祈溪手中的韁繩在這一刻終于落下,她飛馳于遼闊的莽原之上,“這一次,我來堂堂正正與你比一場?!?/p>

而她不知道的是,易亥舟望著她神采飛揚的背影,心中早已明白。

無論再來多少次,他都是輸。

他心甘情愿,輸給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