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tǒng)編高中語文教科書選擇性必修下冊第二單元，小說篇目選了魯迅的《阿Q正傳》（節(jié)選）和沈從文的《邊城》（節(jié)選）。事有湊巧，1996年6月，香港《亞洲周刊》公布“20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排行榜”，魯迅以小說集《吶喊》名列第一，沈從文的《邊城》排名第二。

二者是不是驚人地相似？不過，我的關(guān)注點不在這里。按教案講完《邊城》后，我意猶未盡，感覺還有些話沒有說到位，有些道理尚未講明白。

翠翠陷入人生困境時，是15歲。這一年，世上最疼她的爺爺死了；同時，翠翠最喜歡的二老又離家出走了。小說的結(jié)尾這樣寫道：“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掩卷之后，我禁不住為翠翠擔憂，為她祈禱。我環(huán)視了一圈，教室里的男男女女，大的已經(jīng)17，小的也有16了，都已超過了15歲，正青春。我想我應(yīng)該問一問他們，至少也應(yīng)讓他們思考一下：“造成翠翠悲劇的最大因素是什么？”

問題剛拋出不久，就見一個女生直直地舉起了手，我示意她站起來回答。她迅速站了起來，望著我答道：“我覺得應(yīng)該是缺乏溝通?！?/p>

我一聽暗喜，笑著追問了一句：“能不能說具體些？”

“翠翠喜歡二老，卻不跟爺爺說，結(jié)果就造成了誤會與隔閡，最終釀成了悲劇?！?/p>

很多人都是這樣認為，我之前也是這么認為。聽了她的回答后，我不置褒貶，而是換了一個問題再問她：

“如果是你，你會不會跟爺爺說？”

不想如此一問，女生的臉上頓時現(xiàn)出羞澀的神情，她抿住嘴不說了；教室里也瞬間安靜下來。我正躊躇著要不要換個學生來回答時，她卻開口了：“應(yīng)該會吧?！彪S即，她補充了一句：“倘若爺爺問，我會說的?！?/p>

她的回答讓大家樂了，教室里頓時充滿了笑聲。見此，我問大家：“爺爺問翠翠了沒有？”

“問了。”沉靜片刻之后，窗邊突然冒出了一個聲音。

我循聲望去，見是一個憨憨的男生，就追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37頁第二段。爺爺說：‘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婦，請人來做媒，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說著，他就自己站了起來。

這個男生的反應(yīng)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欣喜之余，我忙說“好”。隨后，我讓大家一起來研讀這一段：

回家時，祖父抱了那只白鴨子同別的東西，翠翠打火把引路。兩人沿城墻腳走去，一面是城，一面是水。祖父說：“順順真是個好人，大方得很。大老也很好。這一家人都好！”翠翠說：“一家人都好，你認識他們一家人嗎？”祖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所在，因為今天太高興一點，便不加檢點笑著說：“翠翠，假若大老要你做媳婦，請人來做媒，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翠翠就說：“爺爺，你瘋了！再說我就生你的氣！”

我說：這一段有一個詞極為重要，重要到可以知道爺爺該問還是不該問。是哪一個詞？誰看出來了？

我的話音剛落，講臺旁一個女生就怯怯地舉起了手。我望著她，然后伸手朝她示意，她便站了起來。待她站定了，我說：“你覺得是哪一個詞呢？”

“不加檢點?！彼p輕地吐出了四個字。

“為什么？”

“感覺這是個貶義詞，用了這個詞做修飾，應(yīng)該是不該問而問了?！?/p>

聽了她的回答，我很興奮，遂朗聲說道：“你的語感很好，就是這個意思?！冬F(xiàn)代漢語詞典》雖沒收‘不加檢點’，但百度里有‘不檢點’這個詞，意思是不受約束，也指行為不端。用它來修飾爺爺，就是說他這次很唐突，有所放縱，按理是不該問，翠翠隨后說爺爺‘你瘋了’，就印證了這一點。既然如此，那爺爺為什么還要問呢？文中解釋了，‘因為今天太高興一點’，便渾然忘了形。大人不該問，問了對方也不會回答，這才是常理，才合乎規(guī)矩合乎習俗。換句話說，不問翠翠，才是尊重翠翠；若是問了，便是不正常，便是‘瘋了’?！?/p>

也就是說，爺爺不是不問翠翠，是不能問；翠翠也不是不說，是不能說。這才是《邊城》翠翠悲劇的成因。僅此一點，我們就知道社會在進步，時代在發(fā)展，習俗在更新，許多陳規(guī)陋習都已蕩然無存了。然而，也恰恰是這一點，給我們造成了理解上的偏差。

（作者單位：安徽省黟縣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