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大鳥在峽谷盤旋。加木措在卓瑪拉埡口吹響號角,他的妻子、兒子換上了藏袍,開始誦經(jīng)禮佛。肆虐的風已經(jīng)安靜了許多,它們吹拂著埡口上的經(jīng)幡,也吹起人們?nèi)鱿蚩罩械穆∵_。
雪停了,對面山脊上的積雪泛著耀眼的白光。此刻,我放下了背包,用輕盈的身心迎接著全新的海拔。一位光頭的壯漢喘著粗氣,他已經(jīng)高反得厲害。他說他去年來的時候不是這樣,今年是最艱難的一次。
我是第一次這樣穿過風雪抵達卓瑪拉埡口。這樣的高度與艱辛需要匹配,我在接受群山的祝福。我像一塊橫亙在此的石頭擁有匍匐的喜悅。只是我還要走,還要把卓瑪拉寫成精彩的章節(jié)放在人生的長卷里。
當我的肉體離開之時,靈魂卻遲遲未動。他已經(jīng)和我的肉體產(chǎn)生了分歧。我的肉體已經(jīng)先走了,靈魂還執(zhí)意留在那兒。我回到了拉薩,回到了江西,他還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可以回來,他已經(jīng)和卓瑪拉的石頭、飄動的經(jīng)幡甚至是揚起的風雪契合在一起。仿佛青藏高原留下了我的一部分,我卻沒有辦法拿回來。
這是一塊好胚子,里面蘊涵的光需要一把刀斧把它們盡情地釋放。高原之土才會涅槃著用溝壑叢生的語言訴說出一片土地的走向與抱負。
高原高得就剩下荒蕪,那是一塊土地的心痛。千百年來,它們被眾多的貶義詞摁得很低。蒼涼如一張紙把它們輕輕蓋住。
不知道它們被雕刻了多久,我仿佛聽見那種恢宏的聲音在土與土之間回蕩,這些異質(zhì)的土啊要立起來。借遠古而來的刀斧剜掉那些膽怯的,而那些勇敢的、不屈的正在以樹的形象高高聳立。它們要賦予自己等同于樹的血脈和生命。
伸展出的已不是慵懶而倦怠的樣子,一簇簇呈現(xiàn)出樹的身形與活力,月光及風雪落下來成為了它們的葉子。我能夠聽見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從這些土里奔涌而來,仿佛醞釀已久力量已無須蟄伏,它們彰顯著自己的價值。
凝視這里的每一處土林,這些有理想的土在更高的地方搖曳。它們雕刻出一座夢幻的森林。歲月滄桑,沒有洗盡它們。它們按照自己的思想生長,成為阿里最高的林海,只有高處的風云配得上與它們相處和分享。
藍天很低,它很高。它舉著雪白的頭顱,圣潔而威儀。并把更多的白云攬入懷中,它要用白云的質(zhì)地染濡自己。雪會更白,連每塊石頭都浸染著白云的光潔。
地鼠與野兔在石塊之間隱藏著弱小的一生,唯獨那些食肉者在蒼涼之地冷酷得像另一塊石頭。擺在面前的利齒是一道坎,但高原又重塑了它們的魂。
柔軟的草已經(jīng)搬走了,它們需要更多的舒適區(qū),來蓬勃草的浩大。而少數(shù)的草繼續(xù)留在這里,它們讓軀干堅硬而多刺。在這冷酷之地,這些草比石頭更有韌性,凌厲、堅硬,充滿棱角,它們已鍛鑄成阿里蒼涼的一部分。
一汪藍抽身出去,它攫取了最純粹的一塊天空,孤獨地藍著。似乎它有著格格不入的性格,似乎這片高原所有的靈動,溫暖都儲存在這片圣潔的水域。
蒼鷹在高處盤旋。它們的眼里覆蓋著高處的雪山和遠處的湖泊。它厲聲尖叫著劃過天際,影子落在巴嘎草原。而野驢縱情飛奔,它們四蹄下的天路比我們的更為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