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2月初,凌晨的皖北平原寒風刺骨,一片安靜。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槍響,“抓活的!”槍聲、喊聲劃破長夜的寂靜,接著是手榴彈的爆炸聲、機槍的突突聲。片刻過后,一切歸于平靜。
幾天以后,華山縣周新莊(今屬安徽省宿州市)中心的高臺上,舉行了一場葬禮。現(xiàn)場,鄰近幾個村的村民自發(fā)過來,吊唁者無不慟哭。葬禮是為我姥爺周則哲舉行的。說是葬禮,其實就是草草掩埋,連姥爺隨身穿的衣服、腰上配的手榴彈及用過的引線,都沒來得及換下。
太姥爺是當?shù)赜忻闹嗅t(yī),但被土匪綁票幾次后,家境敗落,到姥爺出生時已大不如前。姥爺有弟兄三個。姥爺?shù)奶檬逡驘o子嗣,就把姥爺過繼去。姥爺?shù)奶檬寮揖齿^好,供姥爺在私塾讀了幾年書。姥爺7歲時其堂叔過世,28歲時其堂嬸過世,便繼承了全部家產(chǎn)。
受共產(chǎn)黨抗日救國思想的影響,姥爺走上革命道路,并出錢給共產(chǎn)黨的部隊購買槍彈、藥品。姥爺在1945年光榮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擔任華山縣游擊中隊副隊長兼西片聯(lián)防村村長。1947年12月在周寨戰(zhàn)斗中,他帶一隊人馬斷后壯烈犧牲,時年34歲。
當時,國民黨兵已經(jīng)開始搜村,抓捕、關(guān)押甚至活埋革命烈士的家屬(敵人稱“反屬”)。我的姥姥周黃氏,帶著剛剛記事的大女兒(我媽媽)、剛蹣跚學步的二兒子(我二舅)和尚在腹中的三兒子(我三舅),外出躲避。幾個月后,姥姥帶的錢糧用完,看著孩子們肚子餓得咕咕叫,只好冒著大雨,帶著媽媽和二舅偷偷回家拿東西。
姥姥剛到家,收拾點衣服、吃食準備帶走,就聽門外有人敲門,自稱是“周則哲隊伍里的人”。姥姥喜出望外,連忙開門。那四五個人進屋后,說是來看望姥姥娘仨,順便吃個便飯。他們剛坐下,姥姥就聽外面雞飛狗叫,隨后一個人拎著一只雞進來,說:“費了老子好大勁兒,才逮到一只!”姥姥心里起了疑:姥爺在時,游擊隊員常來家里開會,也不會逮雞吃。但姥姥不敢耽擱,急忙燒水殺雞做飯,并貼上雜面鍋餅。正在忙的當口,姥姥聽堂屋兩個人嘀咕:“不忙,村里其他‘反屬’都跑了,就這娘仨,一個婦人帶兩個孩子,跑不了!咱們先避避雨,讓她把雞給咱做好,咱吃飽喝足再把她們抓走!”
姥姥聽后心里一驚,但還是鎮(zhèn)定地出去給他們倒水,裝作不知道,先穩(wěn)住敵人。然后,她招呼媽媽、二舅到廚房,三人從側(cè)門急忙跑走躲避,在大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剛走出老屋不遠,她們遠遠看見一隊國民黨兵闖過來,用腳踹開屋門,把東西全部砸爛,然后罵罵咧咧地走了。姥姥帶著媽媽和二舅往娘家方向跑,中途又怕被敵人堵著,先躲在了一堆黍黍棵堆里,既能避雨又不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姥姥知道,家是再也回不去了。
姥姥在娘家生下三舅后不久,就和當時十二三歲的舅姥爺,帶著我媽媽和兩個舅舅,去河南永城討飯。五口人顛沛流離。一次,我媽媽跟姥姥去一富戶家討飯時,被富戶家突然竄出來的大狼狗嚇到,癡傻了好幾年。
后來,姥姥在永城外找到一處無人居住的破房子住了進去,全家暫時安定下來。姥姥平時和鄰居一起去鄰縣賣布,賺點錢養(yǎng)家糊口。舅姥爺在家照顧媽媽和兩個舅舅??爝^年了,姥姥用賣布賺的一點錢買了點肥豬肉,煉了一小盆豬油和油渣,打算平時做飯時放一點。二舅因平時見不到葷腥,看到這一小盆油渣,饞得偷偷吃了幾塊。由于油渣放了幾天,有些壞了,二舅吃完拉肚子。姥姥沒錢請城里的醫(yī)生,就從村里請了個“野郎中”?!耙袄芍小庇缅e了藥,二舅當晚就不行了。二舅很小時老說要為姥爺報仇,但現(xiàn)在一切成空了。姥姥經(jīng)此打擊整日精神恍惚,生意也做不成了,又擔心養(yǎng)活不了三舅,只好把三舅送給當?shù)匾粦羧思遥憘€活命。
解放后,碭山縣烈士陵園的烈士紀念碑上鐫刻著姥爺?shù)拿帧軇t哲。姥姥不用東躲西藏、要飯為生了;媽媽被地方政府安排上了學,畢業(yè)后到碭山縣民政局工作;三舅也回到了姥姥身邊,后來光榮參軍,退伍后被分配到碭山縣氣象局工作。他們投身到社會主義建設(shè)中,傳承紅色基因,賡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