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六一兒童節(jié),數(shù)學(xué)老師難得沒拖堂。前兩天學(xué)校組織體檢,兇巴巴的護士阿姨板著臉,抽了我足足四管血。我回家補了三頓血豆腐湯,到現(xiàn)在頭還是暈乎乎的。
難得沒什么家庭作業(yè),隔壁班的李二胖叫我放學(xué)別走,跟他去學(xué)校后門的苗圃耍一會兒??蛇@壞小子一放學(xué)就沒影兒了,用電話手表呼叫了他老半天,愣是沒人接。我想著,來都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就在苗圃里轉(zhuǎn)了一大圈,捉蜻蜓、采野花,還用手帕包了一條胖乎乎的毛毛蟲,打算回去嚇一嚇放鴿子的二胖。
我正打算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根本找不到來時的路,草叢和草叢、樹林和樹林,看起來都完全一樣。天慢慢黑了起來。我想用電話手表定位,沒想到,手表早就沒電了。
打小兒我就聽奶奶說,小孩子是不能在苗圃里過夜的。這里有纏人的大蟒蛇,還有瞪著綠眼睛的餓狼。我還聽說,苗圃里有一片沼澤地,踩上去的兔子都得沉下去,拉都拉不上來。
我慌了。我可不想在這個瘆人的地方睡上一夜。
正當(dāng)我急得抓心撓肝時,林子里亮起了一點兒不自然的光。我瞪大眼睛仔細瞧,在密林深處,有一座木頭房子。
我不管不顧地奔著房子跑去。亂草磨破了鞋,樹杈刮破了皮,好不容易才氣喘吁吁地跑到了亮著燈光的窗前。一張老樹皮似的臉湊到我面前,渾濁的眼睛打量了我老半天。我被這張怪物似的臉嚇了一跳,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當(dāng)老木門吱呀呀地打開時,我還是跟等到了救星似的,跨過門檻溜了進去。
老樹皮一樣的主人很熱情,專門為我炒了一盤血豆腐,還樂呵呵地請我喝可樂。我想,這可能就是低配版的田螺姑娘吧—樹皮老頭兒。想到這兒,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見我笑了,老頭兒也笑了。
可吃飽喝足了,老頭兒非要拉著我嘮嗑。從我們小學(xué)的教導(dǎo)主任相過幾次親,聊到隔壁班的二胖給我同桌寫的肉麻情信。說到二胖,我就來氣。
我靠在一張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一股子陳年霉味的老木頭沙發(fā)上,90度的直角硌得我背疼。
對面那個抽雪茄的邋遢老頭兒朝我努努嘴,我立馬跳起來不情不愿地給他把沒水的搪瓷缸子推到大茶壺下,壺嘴也不知怎么設(shè)計的,自動感應(yīng)出水。我又忍著痛把滿滿一缸子滾燙的茶水推回他面前。
“人一輩子,想做的事可太多了?!彼觳磺宓赝轮?,要不是我聽到了人聲,那嘴型分明就是在啐嘴里的渣子。
“是啊?!蔽抑t卑地略彎了彎腰,順帶不著痕跡地調(diào)整下坐姿。這死硬的破木頭,比我太爺爺當(dāng)年供在客廳的清朝老太師椅還難受。
“有的呢,是人想做又做不到的;還有的啊,你做夢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到?!崩项^兒咧開嘴,齜著缺了角的大黃板牙沖我嘿嘿直笑。我的目光立馬就被那黑不黑、黃不黃、圓不圓、方不方的東西吸引了過去,兩眼直勾勾的,心里直犯惡心。
“想不起來,那也不可惜。反正自個兒也不知道,也沒啥好遺憾的。”我順嘴搭腔。這會兒惡心勁兒剛過去,總算注意到從那瞇縫起來直勾勾盯著我的一雙老眼里射出來的賊亮金光,心里毛毛的。
“你做夢都沒想到的,保不齊就有個壞小子在后頭提醒著你,把饞蟲給勾出來了。這饞蟲啊,一旦上頭就壓不下去嘍!世間有多少壞主意,都是這么搗鼓出來的?!崩项^兒敲了敲搪瓷缸,發(fā)出悅耳清脆的響聲。奇了怪了,這老家伙看著干癟少油的,一雙手倒是圓潤飽滿,比豬蹄修長,比鳳爪肥厚,大拇指像一瓣胖乎乎的大蒜子。
我偷偷瞄了一眼老頭兒。還好,他正含情脈脈地望著在茶水表面打著旋兒的灰塵出神呢,根本沒空注意到我正眼巴巴地望著他的食指大動。
“你說這機會吧,你要的時候它不來;你不要了,它偏偏上趕著往你懷里鉆?!?/p>
我撇撇嘴:“機會來了還不好?抓住唄,還能咋的?”
他伸出手撫摸我的頭,那手掌既溫暖又柔軟,手法還出奇得好。我舒服得都快睡著了。
“小東西,你還真會享受?!?/p>
我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朦朧中,老頭兒似乎打開了電視。
“近日,第一位成功接受腦部移植手術(shù)的患者李先生在全球著名的腦科私立醫(yī)院慶祝兩百歲生日。他的主治醫(yī)生表示,由于患者壽命再次臨近人類極限,將于近日完成第二次腦部移植手術(shù)。目前,尚未找到適配的受體……”
我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