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有這樣一句話:“大夫與士肄,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翻譯過來就是,在其位謀其政,說什么樣的話,干什么樣的事,要與身份地位相符。清代封疆大吏國泰將此句做了一下發(fā)揮,加了四個字“在戲言戲”,令人玩味。
國泰是乾隆年間的巨貪,生在滿洲貴戚之家,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官品極差。國泰喜歡唱戲,巡撫江西時,和手下一個姓于的官員同演《長生殿》,國泰飾楊玉環(huán),于某飾唐明皇。位卑職低的于某,在戲中放不開,不敢盡情戲謔媟笑,演得太過拘束。國泰很不高興,一本正經(jīng)地批評道:“在官言官,在戲言戲。要是不入戲,怎能演出這出戲的精髓?!”(出自黃濬《花隨人圣庵摭憶》)
好一個“在官言官,在戲言戲”,若從戲劇藝術(shù)角度論,別說國泰說得還真在理。只不過他忘了自己的本分,要是在官言官,處處盡職盡責(zé),何來閑暇演戲?主仆二人拿官場做氍毹,做官如做戲,共同制造了驚天貪腐大案,國泰最終被勒令自裁。
李肇《唐國史補》記載唐德宗時的大臣裴佶曾憶兒時的一件事。姑父在朝中做官,素有雅望。一天,裴佶看望姑母,恰逢姑父退朝歸來,嘆息道:“朝中大臣都稱贊崔昭(壽州州官),還不是因為他到處行賄,他算個什么東西啊。這樣下去,天下豈能不亂?”一副正人君子之態(tài)。話音未落,門衛(wèi)來報,說壽州崔昭求見。姑父一聽,罵罵咧咧地出去見客。只是,頃刻間,姑父回來吩咐姑母趕緊備菜備酒,前倨后恭。等他回到內(nèi)室,難掩喜色,吩咐侄子裴佶到書房休息,還沒等裴佶走下臺階,姑父忙不迭地從懷中取出一紙,原來是崔昭送的一千匹官綢票。
口倡清廉,形同虎蠅,何嘗不是做戲?姑父“前之倨”與“后之恭”,兩相對照,大灑狗血。古往今來,“在官言戲”,官場上的“好演員”不乏其人,他們“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認(rèn)認(rèn)真真”地走過場,出將入相,演砸的是自己的人生,遭殃的是百姓的生計。
明代政治家呂坤說:“做官都是苦事,為官原是苦人,官高一步,責(zé)任更大一步,憂勤便增一步?!鼻辶皇菫楣購恼牡拙€,底線不破就可以了嗎?從來都不是。做官要做事,做事是做官的前提。操守雖清,卻不為百姓做事,尸位素餐,同樣是腐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就是要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抱負(fù),就是要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境界。被康熙譽為“天下廉吏第一”的于成龍,就是這樣一個好官。他為官二十三載,從知縣一路升任封疆大吏,去世時,人們發(fā)現(xiàn)他的積蓄只有一襲長袍、幾升米、幾碗鹽。
于成龍是科舉副榜生,并未中進士,清初為了安撫讀書人,從副榜中選拔了一批人才。于成龍因此獲得一個候補知縣。1661年,四十五歲的于成龍候補為五年知縣,終于得了一個實缺——廣西羅城知縣。不過,剛納入清朝版圖不久的羅城縣,是地處僻遠的煙瘴之地,多民族混雜,文化落后。此前有兩任知縣,一任被土匪所殺,一任被嚇跑了。有人就勸于成龍,說你衣食無憂,也四十好幾了,去個好地方做官也就罷了,去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弄不好命都丟了,何苦呢?于成龍答以“此行絕不以功名為志,誓勿昧天地良心”。錚錚誓言,正是一個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抱負(fù)與信念。
于成龍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南下之路,從老家山西呂梁到廣西羅城,數(shù)千里路,所費盤纏一百多兩。他拋妻別子,賣房賣地,湊足了這筆錢,只帶了五個仆人,歷時三個半月來到羅城。羅城的景象要比他想象中的慘得多,縣城只剩六戶人家,縣衙只有三間即將倒塌的草屋。因水土不服,五個仆人或死或逃,他自己也因病臥床月余。但他橫下一條心,條件再艱苦,也要干出一番成績。沒有住的地方,就寄身關(guān)帝廟中;沒有吃的,就自己種菜吃;土匪太多,就把刀子壓在枕頭底下。就這樣,于成龍邁出了仕途的第一步。他收攏民心,恢復(fù)生產(chǎn),搞聯(lián)防保甲,嚴(yán)禁盜賊,建立學(xué)宮,設(shè)福利院,一干六七年,硬是搞出了一個模范縣。為了省錢,于成龍經(jīng)年不食肉,人送外號“于青菜”。在全國官員大考中,于成龍獲得廣西唯一一個“卓異”,升任四川合州知州。臨行前,百姓遮道呼號,追送數(shù)十里。
別以為合州就是個好地方,此地經(jīng)過明末清初的戰(zhàn)亂,生靈涂炭,在冊人口僅百余戶,土地大量荒蕪,賦稅只有十五兩,窮得連俸祿都發(fā)不出來。為了大力發(fā)展生產(chǎn),針對流民害怕原主認(rèn)回田地、不敢開辟那些被拋棄荒地的現(xiàn)狀,于成龍發(fā)布新政,“凡一占即為己業(yè),后亦不得爭論”,誰開墾歸誰所有,并借貸牛種,規(guī)劃田舍。不到兩年時間,合州人口驟增,百姓樂業(yè)?!逗现葜尽せ驴儭方o予很高評價:“多善政,州人號于青天。”于成龍不僅是廉吏,還是能吏。此后于成龍一路升遷,任黃州知府、福建按察使、直隸巡撫、江西總督兼安徽巡撫。無論在哪里為官,無論官職多高,于成龍都不忘初心,鞠躬盡瘁,做到了清、慎、勤,為一方百姓做出了實實在在的業(yè)績。只是苦了他的家眷,他做官從不帶家屬,二十年不見發(fā)妻。都說夫貴妻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于成龍沒有這樣做,在連保命都難的羅城沒有這樣做,在天子腳下的京城、在膏腴之地的江南,他也沒有這樣做。官職小,清廉不難;官職大了,清廉就難。于繁華富貴之地做封疆大吏,仍然保持清廉,難上加難,連皇帝都感嘆:“居官如成龍,能有幾耶?”
《于成龍墓志銘》曰:“公卒之日,金陵日幾千百人,衙舍至不能容。遠近聞之,皆輟市,如喪其親;大祭之日,士民數(shù)萬人步二十里外,伏地哭,江干江水聲如不聞?!彼^世后,多地百姓罷市聚哭,為其立碑建祠,許多碑刻保存至今。
為官一任,是造福一方還是遺禍一方?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老百姓心如明鏡,口碑歷歷。立碑罵某官不是東西的,不多見,但也有,叫作“遺臭碑”。云南省石林市文化館內(nèi)就存有這樣一塊碑,碑文曰:“路南縣貪官許良安遺臭碑。古無有為貪官立碑者:有之,自路南始?!痹S良安何許人也?民國時期路南(今石林)縣長。因橫征暴斂,魚肉百姓,激怒了全縣人民,最終落馬倒臺。然民憤未息,立遺臭碑,以儆效尤。
如今,我們反復(fù)強調(diào)黨員干部要敢于擔(dān)當(dāng),要有斗爭精神,無疑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尤其是改革事業(yè)進入深水區(qū)、攻堅期,利益固化的藩籬需要打破,束縛發(fā)展的體制機制障礙需要清除,這些都需要勇氣、魄力、智慧,更需要發(fā)揚擔(dān)當(dāng)作為的精神。那些毫無建樹的“太平官”、濫竽充數(shù)的“南郭官”、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撞鐘官”,勢必被歷史和人民所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