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烏抿去外省參加農(nóng)業(yè)博覽會,看到各種烏米產(chǎn)品特別暢銷,可能是因為烏米跟她的名字發(fā)音差不多,所以她對烏米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一番打聽后,烏抿了解到,種烏米還挺簡單,種一畝能掙好幾萬,便打算回家后張羅著種烏米。
烏抿考察完種植基地后才知道,高粱受烏米菌侵染后,打苞時長成白色棒狀的絲黑穗就是烏米,沒被侵染的會正常出穗結(jié)高粱。
晌午,老海在院子里嗷嗷地喊:“這日子還有個過,什么人家能扛住這通折騰!整天琢磨些個歪歪道道,都賠多少錢了,吃一百個豆子都不知豆腥味!”
鄰居陳霞,老伴兒走得早,孩子在外地,她一個人過日子。她腦袋探過墻頭,扯著大嗓門兒說:“老海大哥,你在外面吵吵什么,有什么事回屋說去唄!”
老海是烏抿的公公,是村里有名的倔脾氣,他家用牛拉車種地,老牛都犟不過他,他認(rèn)準(zhǔn)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老海跟著兒子海城、兒媳婦烏抿一起過日子。
老海湊過去站到墻根的塔頭墩子上,跟陳霞聊起家里的事。老海氣得眼睛要噴火,憤憤地說:“俺家海城是沒治了,媳婦烏抿說什么是什么,一根筋,也不轉(zhuǎn)轉(zhuǎn)彎,這幾天非要種烏米。咱們高粱村祖祖輩輩種高粱,前些年在高粱地里轉(zhuǎn)一圈,能打回一大捧烏米,誰還花錢買烏米吃。這要是種了,都得爛到地里?!?/p>
陳霞咳嗽了一聲,撇著嘴說:“這年頭兒,兒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家家都有難唱曲,我看咱們年齡都大了,就別跟年輕人較勁了?!?/p>
老海生氣地說:“那也不能眼瞅著他們往火坑里跳啊,種烏米賣給誰去,還不如高粱到秋天能有收成呢!我得給他們掌掌舵,也不能看著他們手插磨眼子遭罪??!”
海城走到院子里笑著說:“陳嬸,我家飯好了,過來吃口吧?!标愊即舐暬貞?yīng):“飯都在鍋里熱著呢,你們快回屋吃飯吧?!崩虾M臉不愿地被海城拽回屋了。
飯桌上,海城說:“爸,我們想種烏米,都考察好了,一畝地能掙幾萬塊,種苞米、高粱掙一千塊錢都費勁。村干部老張也鼓勵咱們種,秋后村里還要給獎勵呢?!?/p>
烏抿端著盤子去鍋里盛菜,門被風(fēng)刮得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老海瞥了海城一眼,沒說話。一家三口都使勁扒拉飯菜,想盡快離開飯桌。
收拾完飯桌,烏抿給老海沏了壺茶,爺倆兒捧著茶水杯,只顧喝水不說話。海城一哆嗦,杯里的熱水漾出來燙了手背,他說:“爸,你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家里的事你少操點兒心吧,有我倆呢,你就等著享清福得了?!崩虾臒熀欣锬贸鲆桓约壕砗玫暮禑熅?,往指頭上沾了口唾沫,擼了一下煙卷,點著后猛抽了兩口,語重心長地說:“海城啊,我看你們別整那烏米了,肯定是個賠錢的買賣?!?/p>
“爸,我先少種幾畝試試,看看行不行?!?/p>
二
老海每天早飯前都在院子里喂雞,陳霞總是趴在墻頭上跟老海有說有笑的,不是說這只雞護食,就是說那只雞蠢極了。
一天傍晚,遠處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陳霞要往屋里背一根木頭,她使出渾身力氣也扛不起來。老??匆娏?,馬上過去把木頭扛進屋,幫她把木頭都鋸了,劈成了柴。老海撿柴時,手不小心碰到了正蹲在灶坑邊燒火的陳霞前胸,陳霞的臉頓時紅了,她說:“老海大哥,你怎么還占我便宜呢!”老海臊得頭都沒抬急忙回家了。
海城和烏米在去超市的路上商量著怎么勸老爸。烏抿給海城出了個主意,都說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兒,咱爸因為種烏米跟咱倆都快絕交了,這幾天都不著家了。我看陳嬸對咱老爸有些意思,找她幫勸勸,爸應(yīng)該多少能聽進去些。
海城吃完午飯,就去東院跟陳嬸聊天兒。陳嬸說:“海城啊,可別老惹你爸生氣了,有些事就順著他來唄?!焙3钦f:“陳嬸,有個事我想求您幫幫忙。我們兩口子今年要種烏米,我爸始終不同意,平日里你跟我爸挺聊得來,沒準(zhǔn)兒你的話他能聽進去,陳嬸你幫我們吹吹風(fēng),別讓我爸跟著鬧了?!标愊既粲兴嫉卣f:“你爸在附近十里八村那是出了名的脾氣倔,我只能說試試吧?!?/p>
海城沒想到,第二天事情就有了轉(zhuǎn)機。老爸從東院打完撲克回來,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不再提種烏米的事了。海城趁機跟烏抿商量先少種幾畝烏米,故意讓老爸聽見,誰知老爸坐那兒像聽不見似的,一句沒插嘴,這要是以前早就摔筷子走人了。幾天工夫,烏抿便跟上次考察的公司簽了種植合同,匯完款,公司就把烏米菌種給發(fā)了過來。
海城對種烏米是一竅不通,怕菌種被凍死,郵回來就放在老爸屋里的柜子下面。
老爸天天喝上二兩小燒酒,去東院跟幾位老人一起打撲克,什么事也不管了??粗习謶B(tài)度的轉(zhuǎn)變,海城和烏抿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海城給烏抿豎起了大拇指,終于找到了老爸的克星。
老海想,還是他陳嬸說得對,孩子們的事少摻和,反正餓不著我老頭子,到秋天保證他們有收成,他們兩口子愿意怎么整就怎么整。
海城依照烏米公司的技術(shù)指導(dǎo),在拌烏米菌種前,海城打開菌種袋時險些笑出聲來。他看著用鋼鋸條燙上的塑料袋封口,對著烏抿說:“你聯(lián)系的這家烏米公司怎么連個封口機都沒有,還用鋼鋸條封口呢,不能是騙子吧?”
烏抿看見菌種袋里的黑色粉末,用手戳了戳,她一臉吃驚地說:“這菌種怎么跟煤灰一樣呢?”海城和烏抿沒見過烏米菌種,也不知道長什么樣。
快要種烏米了,老海捂著腦袋疼得直齜牙,血壓噌噌見漲,連吃幾片降壓藥都沒什么效果。海城擔(dān)心老爸有什么危險,趕緊開車把老爸拉到省城的醫(yī)院檢查。在醫(yī)院上班的姐姐說:“爸這病得住院治療一段時間才能穩(wěn)定,海城,你先回去忙吧?!?/p>
老海治好了高血壓,海城把他接回來時,高粱都出苗了。老海上地里看種了一坰多的高粱,心想,反正事已至此了,怎么整也離不開我老江湖的手心。
地里的高粱長得快,草出來后更是瘋狂地長。烏抿在外地的舅舅突發(fā)車禍病危,海城和烏抿急忙趕過去。臨走前,海城買好了高粱除草劑,讓老爸找個晴天,雇臺車把藥噴上。
處理完舅舅的事后,海城和烏抿回到家,見地里的雜草都打蔫了。兩口子心里暗自驚喜,看來老爸的思想真轉(zhuǎn)變過來了,他們走這兩天,老爸把地里的草都除干凈了,等烏米賣錢了,老爸的氣自然也就順了。
海城兩口子都夸老爸能干,老海神秘地說著他從不外傳的絕招,每次加完藥,再往里滴幾滴洗滌靈,那除草效果可棒了。
可還沒等地里的雜草死徹底,高粱苗就開始發(fā)黃變白了,烏抿上地里一看眼睛直冒金星,她滿臉不高興地回來告訴了在院子里修車的海城。海城讓她別擔(dān)心,應(yīng)該沒什么事。她生氣地說:“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這老爺子能干什么,噴個藥都能把高粱給藥死。明天我自己搬超市住去,你們爺倆兒在家吧,眼不見心不煩,再說了,把高粱藥死了是小事,除草劑還有殘效,種什么都得死,這不是坑人嗎?”烏抿在院子里說的話,被隔壁陳嬸聽得一清二楚。
老海去地里看了一趟,回來說都是我惹的禍,這片高粱看來是要報廢了。
下午,海城兩口子拔了點兒半死不活的高粱苗,開車去縣里農(nóng)藥店找莊稼大夫咨詢。老海自己沒精打采地在園子里侍弄茄子,陳霞搭話說:“老海大哥,聽說你家的高粱都被藥死了?”
“是我把藥勁整大了,我看高粱是夠嗆能活了?!?/p>
“那你也不是故意的,不也是為了把草都給除了嗎?我聽烏米念叨坑人什么的。”
海城和烏抿從縣城回來剛一進屋,老海就質(zhì)問烏抿:“你怎么還背地里說我壞話呢?咱一家人有話當(dāng)面說,不能背后嚼舌根子?!?/p>
烏抿連連否認(rèn),老海上來了犟勁,不依不饒的。海城左右為難,他成了家里的泔水缸,這邊老爸不讓步,那邊烏抿一肚子委屈。老海和烏抿都在生悶氣,海城顧不得他倆了,直接去地里給高粱噴上緩解藥害的藥,看著地里的高粱苗已經(jīng)零星有死的了,他不敢讓烏抿知道。
這件事對海城的打擊挺大,心像紅紅的炭火,突然被潑了一瓢涼水一樣,刺啦,一冒煙就灰飛煙滅了。
村里劉二狗看海城家種烏米眼紅了,當(dāng)他聽說海城家的高粱有死的了時,他心里樂開了花,滿嘴跑火車,滿屯子嚷嚷:“我一開始就看海城不行,還種個什么烏米,高粱都快死沒了?!?/p>
過了幾天,下了一場透雨后,海城發(fā)現(xiàn)高粱新長出的苗芯變綠了,他高興得在往家走的路上就給烏抿打了電話報喜。
老?;貋砜匆娮郎蠑[了幾樣熟食,三個酒盅子,還燙了一壺酒。老海氣不打一處來,哼!這烏抿,年紀(jì)輕輕的還過個生日,比我過六十大壽還隆重。
菜上齊了,海城故意跟老爸賣關(guān)子,問:“爸,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老海心里本來挺反感烏抿的,不耐煩地說:“我管它什么日子,能吃飽就行?!?/p>
海城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爸,咱家的高粱苗緩過來了,我今天看高粱芯都變綠了?!崩虾R宦牐ⅠR來了精神,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真是好東西,酒盅一端,心照不宣,酒話一聊,恩怨全無。
三
傍晚,海城站在地頭兒,聽著高粱拔節(jié)的聲音,瞅著漸漸長高了,就像是要離岸輪船的跳板,隨著咔咔聲慢慢地升起來了。
看著高粱要打苞了,海城趕緊注冊合作社和商標(biāo),設(shè)計烏米包裝箱和包裝袋。老海知道后給叫停了,他說:“種烏米是個技術(shù)活兒,能不能種出來還不好說,你著急整這些干什么,萬一烏米沒種成,不是白花錢嗎?還是等見著了烏米再說吧?!?/p>
海城只好答應(yīng)下來,不過他長了個心眼兒,將設(shè)計好的設(shè)計稿給了印刷公司,如果烏米真種出來了,就打電話讓他們馬上印刷。
海城天天去高粱地里看,盼望著烏米早點兒出來。由于高粱受了嚴(yán)重的藥害,長得慢,別人家的高粱打苞了,他家的高粱連個苞的影子都沒有,這可急壞了海城。
海城看著要打苞的高粱,掰折了幾棵扒著苞找烏米,是烏米還是高粱也看不出來,海城越扒越?jīng)]信心。
劉二狗在小賣店里說:“老海家一個烏米都沒種出來,海城天天上地扒高粱稈看,高粱得讓他扒瞎了一大片?!?/p>
海城幾天沒去高粱地,結(jié)果高粱真打苞了,有幾個像孕婦似的,站在高粱最上邊,頭上頂著一片像旗一樣的葉子。海城迫不及待地伸手掰下來,扒開高粱苞時傻眼了,里面不是烏米,而是高粱穗。他看見前面打苞的,掰開還是高粱穗。
他拎著兩個高粱穗,回家往窗臺上一扔,招呼老爸和烏抿過來,悻悻地說:“你們看看吧,咱們費了一年的工夫,種出來的都是高粱,哪有烏米啊?!睘趺虍?dāng)時就傻眼了。
老爸這時站在那里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他吭哧了半天才說:“我說了你倆可別上火,是咱自己家的事,我必須跟你倆說實話。其實,在沒種烏米之前,我就把你們放在我屋里的菌種給調(diào)包了,用煤灰替換的菌種。反正不出烏米也長高粱,跟種高粱一樣有收成。”
烏抿氣得渾身直哆嗦,憋了幾年的氣終于爆發(fā)了,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她指著老海憤怒地說:“你這老爺子,怎么不早告訴我們啊,我們還真當(dāng)菌種養(yǎng)呢,這不是坑人嗎?你一個當(dāng)長輩的,我怎么說你好呢?跟騙子有什么區(qū)別!”海城看她越說越離譜,趕緊上去把她推了出去。誰知正撞上前來打聽的陳嬸,弄得海城掛不住面子了。
老海看陳霞來了,為了他這張老臉,也開罵了起來:“我不是為了你們好嗎?高粱有收成,那烏米能收個啥!好心都當(dāng)成驢肝肺了。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走……”
老海越說越來氣,啪的一聲打了海城一個嘴巴子,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氣憤地說:“養(yǎng)你這個玩意兒,媳婦上房揭瓦都不敢管,熊蛋包!”
老海說完背起行李卷,氣哄哄地走出了家門。海城攔了兩次也沒攔住,他讓陳嬸幫拽住,陳嬸直搖頭。
老海去了本村的外甥家,烏抿吃住在超市,這讓海城犯了難。
四
因為一個烏米,把家鬧散了,海城很不是滋味,這回也不去高粱地看了,整天迷戀村里的小賣店,跟大伙兒打撲克贏飯店,整天醉醺醺的,三個飽一個倒。
劉二狗在小賣店碰見了海城,說:“海城啊,烏米沒種出來,還把家給整散了,三口人三個家,這多好啊,誰也管不著誰?!?/p>
一天下午,海城中午在小吃部喝得暈乎乎地,想下午跟大伙兒繼續(xù)打撲克。忽然,一個半大小子拿著兩個高粱苞嗖地從他的面前跑過去,后面追上來兩個小孩子把高粱苞給搶跑了。這小子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海城問他:“你怎么了?”“我的烏米被他們給搶跑了?!薄澳阍谀膬捍虻臑趺??”“在屯西頭兒的高粱地,里面全是……”
“屯西頭兒高粱地,一下子烏米……”海城立馬就醒酒了,他馬上往高粱地跑,后面小賣店打撲克正好三缺一,大伙兒怎么喊他回來都聽不見。
翠綠色的高粱有一人高,微風(fēng)吹拂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頭頂上高高飄揚的葉子,像伸出的一雙雙小手,向海城打著招呼。
海城氣喘吁吁地進了高粱地,抬頭一看,真有幾棵高粱打苞了,他伸手把高粱苞掰下來,打開一看傻眼了,是高粱,哪是烏米啊。他想,這小孩子真是糊弄人,他明明掰的高粱苞禍禍人,硬說是烏米,看來是怕大人揍他才撒的謊。
海城中午喝了好幾瓶啤酒,尿憋得難受,他正好走到最后種的那一片高粱的地頭兒,邊解腰帶邊往里面走了十幾步去方便,正當(dāng)解腰帶的時候,頭上的一棵高粱吸住了他的眼球,這高粱苞歪歪著,像歪脖子鐮刀的刀把兒。他突然想起小時候打烏米的順口溜:“順著壟溝走,眼睛往上瞅,見著歪脖妞,趕緊就下手。”
這回他沒舍得掰下來,先用手捏了捏,硬邦邦的,他用指甲把高粱苞的苞葉撬開個縫,看是不是烏米。當(dāng)這個縫里露出白色時,海城的心激動得噗通噗通地蹦,仿佛在大海中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興奮。
這回海城舍得下手了,只聽咔的一聲脆響,他把烏米從高粱稈上掰了下來??粗装着峙值臑趺装?,他眼前模糊了,如獲珍寶一樣攬在懷里,喃喃道:“為了你,把家都要搞散了;為了你,我承受了太多太多委屈……”
海城往前走,扒開一個是烏米,再扒開一個還是烏米,他往地里走了幾十步,打回一捧烏米。
他立馬給烏抿打電話報喜,烏抿樂顛顛地說:“你在地頭兒等我,我馬上到?!?/p>
海城坐在樹下,回想起種地時烏米公司來電話,說外地有一家養(yǎng)好了能種一坰地的烏米菌,地不能種高粱用不上菌種了,讓海城只負責(zé)運費就把菌種給他發(fā)過來。海城把那幾畝烏米剛種完,心里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知道這外地的烏米菌養(yǎng)沒養(yǎng)活。他想,反正不出烏米也出高粱穗,就當(dāng)多種了十五畝地的高粱,打電話就讓烏米公司把菌種發(fā)了過來,種上了。
五
海城給老爸打電話告訴了這個好消息,他不緊不慢地說:“烏米種出來了也不一定是好事,那么多烏米都集中下來賣給誰去?我看還不如高粱呢。”
海城和烏抿坐在樹下,品嘗起烏米來,打開苞葉,像拇指粗細,白菇般的烏米就展現(xiàn)在眼前。美滋滋地咬上一口,嚼著烏米甜甜的、涼涼的菌絲,像王母娘娘的壽桃似的。吃完“天然黑松露”,滿嘴都黑了,連牙都是黑漆漆的。
他倆在樹下打電話,聯(lián)系印刷廠趕緊印制烏米箱子和包裝,這頭兒還得雇人從地里打烏米,兩口子忙得腳不沾地了。
讓海城沒想到的是,人家發(fā)過來的烏米菌種真好使,90%以上的高粱都種成了烏米。
第二天早晨,海城兩口子又找了幾個親戚,頂著露水去地里打烏米,打回來幾大筐烏米。烏抿把烏米拿到縣里的市場上賣,就賣出去了幾根,擺在自家超市里,一根都沒賣出去。
剛打回來的烏米水靈靈的,放了幾個小時以后,烏米頭上的旗葉就蔫了,烏米外面的苞葉也干巴了,嚼上一口,直掉渣,根本沒人要。這些烏米只能送人,屯里的老人都樂了,紛紛說道:“還是烏抿這孩子好,把烏米給我們送上門,都幾十年沒吃了,嚼上一口還是當(dāng)年的烏米味道。”
送完烏米,海城兩口子坐在炕上不吱聲了,滿嘴起大皰,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來。海城想,過兩天烏米下來的比今天得多十幾倍,往哪賣去啊,誰要啊,也不能天天送人啊。
都說烏抿是做買賣的腦瓜,她聯(lián)系省城蔬菜批發(fā)市場,想把烏米批量賣出去,可人家都不知道什么是烏米,連烏米長什么樣都沒見過,沒法賣。烏抿又聯(lián)系水果批發(fā)市場,人家也說沒見過,可以拿來先試試。
烏抿把起早打回來的烏米十根一捆地裝進大紙殼箱里,用長途客車捎到省城。過了兩天,人家把整箱烏米又給捎回來了。
烏抿看每天晚上縣城廣場都人聲鼎沸,便裝了一筐烏米上廣場去賣。她拿著高音喇叭喊,放流行歌曲吸引人流??蓮V場上多數(shù)都是鍛煉身體的人,連打聽的人都很少。當(dāng)時,正趕上七夕節(jié),旁邊有個小姑娘賣鮮花,不一會兒就賣完半筐。冤家路窄正趕上劉二狗來廣場看節(jié)目,他看沒人買烏米,跟烏抿說:“趕緊拿回村里挨家送吧,老頭兒老太太都等著吃呢?!卑褳趺驓獾脝鑶杩蕖?/p>
海城看烏米一天比一天下來的多了,賣不出去扔了都白瞎了,他聯(lián)系烏米公司,技術(shù)人員指導(dǎo)他把烏米煮熟后,放到冷庫里貯存,全年線上線下銷售。
沒有其他辦法,海城在烏米地頭兒支起了幾口大鍋,把烏米煮熟后裝袋放進冷庫。
老海去高粱地看見大鍋騰騰地冒著熱氣,聽完海城的想法,老海又急眼了:“這不是小魚攆鴨子,有來無回嗎?趕緊停,不能再往里投錢了,投多少賠多少,放冷庫天天都得花電錢,越賠越多。你看我給調(diào)包菌種那幾畝高粱,穗都出齊了,種這些烏米得賠多少錢啊,胡鬧!”
六
烏米熟了,青紗帳里藏童趣,抬頭上瞅打烏米。烏米地成了人們懷舊的“打卡地”,村干部老張領(lǐng)著市里近百名文學(xué)愛好者來到烏米地,親手掰下來新鮮烏米,扒開苞葉,咬上一口,勾起了幾十年鄉(xiāng)愁的回憶。
有位詩人老李,觸景生情吟詩一首,隨手拍了打烏米的短視頻,發(fā)到快手短視頻平臺上,大家看了也紛紛轉(zhuǎn)發(fā)。烏抿眼尖,看到評論區(qū)有人詢問聯(lián)系方式,她馬上把手機號發(fā)到評論區(qū)里。不一會兒,就接了幾個買烏米的電話。線上也能賣烏米,讓烏抿在黑暗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發(fā)走幾箱貨后,烏抿開始研究冷鏈物流,她把烏米真空包裝后裝進泡沫箱里,加上冰袋,這樣天南海北的顧客都能吃到新鮮烏米。
烏抿自己學(xué)著拍視頻,在短視頻平臺上直播賣烏米。她介紹烏米的功效,可以調(diào)經(jīng)止血,調(diào)節(jié)免疫能力,之后,訂單像雨點般砸來了。
沒過多久,烏抿姐成了“網(wǎng)紅”,天天直播烏米的美食做法和打烏米的樂趣,烏米地里還設(shè)計了迷宮供孩子們玩耍,烏米地成了旅游打卡地。各地網(wǎng)紅為了獵奇,漲粉絲,蹭流量,紛紛來烏米地里搞直播,國旅的大巴每天來好幾臺,游客們紛紛來體驗采摘烏米的樂趣。
小村火了,游客一撥兒接著一撥兒,村里的小園菜和地產(chǎn)果,往年這個季節(jié)都吃不過來爛掉了,茄子黃瓜到時候就得摘下來喂豬喂鴨。今年,烏米地頭兒擺成了小市場,不夠賣,樂壞了村干部老張,他讓鄰村的村民也來市場賣菜賣果。
烏米賣火了,人手不夠用,村里的老人不打撲克、麻將了,都來烏抿家打工,采摘烏米,包裝加工和發(fā)貨。劉二狗也來找活兒干,烏抿沒用他。海城拽住了他,安排在烏米地頭兒的停車場幫忙疏導(dǎo)人員和車輛。
海城跟烏抿商量,還是把老爸接回來照顧家里吧。海城先給陳嬸打了個電話,讓她幫撮合,再找老爸回來。不一會兒,老爸跟陳嬸一起回來了,烏抿先給老爸賠禮道歉。海城說:“爸,家里都忙冒煙了,屯子里有人說咱家整得四分五裂的,多丟人啊,你快回家吧。”
烏抿說:“陳嬸,你說呢?”
“老海大哥,你就聽孩子們的吧,烏抿都給你賠禮道歉了,孩子們給的臺階咱可得下啊?!?/p>
“讓我回家可以,但不能搬回你們這屋住。”
“爸,不在一個院子住你怎么管咱家???”
“把東墻扒掉,那不就是一個院子了嗎?!?/p>
陳嬸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
頭茬兒烏米剛賣完,第二茬兒烏米就下來了,二茬兒的一棵高粱長出三四根烏米來,吃著又細又嫩,還有甜香味。
烏抿正在地里直播,這時,老海呼哧帶喘地跑過來,把烏抿拽到旁邊小聲說:“聽說要在咱村舉辦烏米節(jié),千萬不能答應(yīng)村干部老張啊,大伙兒都種烏米,那咱家的烏米賣給誰去?”
烏抿笑著說:“爸,這是好事。我協(xié)助村里,指導(dǎo)全村家家戶戶都種烏米,把我們高粱村變成烏米村,開發(fā)烏米菜系和烏米醬,加工烏米面粉、烏米煎餅什么的,打造咱村的品牌,有規(guī)模了,烏米就更值錢了?!?/p>
在一旁指揮車輛的劉二狗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后,趴在裝烏米箱的老伴兒耳朵邊小聲地說:“老婆子,答應(yīng)給你買的金項鏈,明年就能戴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