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會為豐富職工的業(yè)余文化生活,進行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文藝比賽,詹八七得了個第二名,他很不以為意。但從那以后,人們發(fā)現詹八七的熱情似乎低落了許多,深山里的喇叭聲像是銷聲匿跡了一般。而在這之前,他像只深山里的類人猿,渾身燃燒著一股青春的火焰,最有象征性的是每天從風中傳來的喇叭聲,就像人們聽慣了每天的廣播聲一樣。
詹八七的喇叭聲與民間常見的紅、白喜事的喇叭聲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喇叭聲自成章法。他是井下的水泵工,專與人換夜班上,為的就是每日里爬到山頂上去吹響三次喇叭,別人問他:“為什么要爬到寶嶺山上去吹?”他說:“既鍛煉了身體,又讓自己的喇叭聲傳向四面八方。還有一點就是山頂上無人打擾?!?/p>
他的喇叭聲被人們稱為早、中、晚三部曲。晨調聽來清爽、明快、歡暢;午調聽來雄渾、活躍、激揚;晚調聽來柔情、凄婉、舒緩。那一串串音符在空氣里跳躍,那聲音與呼號的山風融匯織成一幅又一幅的織錦,飄浮在山崗上、飄浮在田壟間、飄浮在云海里。喇叭聲有時從那幽深的峽谷竄起,又從那陡峭的山崖跌落,再與那莽原般的森林匯合,仿佛是一首流動的歌。而如今,那喇叭聲,連空氣里流動的音符有時也找不到了。整個寶嶺似乎悄無聲息地隱藏在云朵之下的廢墟里,無論是風雨交加的夜晚還是電閃雷鳴的清晨,就只有從深山腹腔里取寶的放炮聲和呼號的山風聲。先前構成寶嶺頌歌的三重奏:大湊山肚里的放炮聲、山風的呼號聲和詹八七的喇叭聲。好長一段時間了,就只剩下二重奏了。因工作需要,他被調到露采場勘察邊坡潛移的動向,只需每天做好記錄就行,這也為他吹喇叭提供了更多的自由時間。
寶嶺野味市場活躍,無論是白天還是夜里,尤其是星期六、星期天,他看見有好多人上山圍獵,許多野生動物成了獵人槍口下的犧牲品。他拒絕家人為他物色對象,他形單影只一人吃住在邊坡勘察點的小屋里,經年累月都不曾離開過大湊山。他經常想:“那些野生動物多可愛呀,它們礙你什么事了?它們不也是這大山的生命嗎?”他似乎一天不看到它們中的某些成員心中便會涌起一股失落與空虛。他除了上班就是鉆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從一棵樹上爬往另一棵樹上,從這個山包躥到那一個山包,弄得獵人心驚肉跳。于是,每到狩獵的季節(jié),詹八七的喇叭聲就少了許多,而這一回則更少了,是因為縣城里開設了一家專門的野味收購公司,他為營救山里的“朋友們”所花的時間和精力多了,喇叭聲自然就少了。也并不是人們所傳聞的那樣:一定是詹八七比賽失利的恥辱還盤踞在他的心頭;一定是評委們壓低了他的分數他的情緒還在擾亂他的靈魂;一定是那次打擊猶如冰履踏滅了他燃燒的激情……
由于全力保護山里“伙計們”的生命占據了他的全部業(yè)余時間,他才不得不將那個被他觸摸得金光閃閃的能定時將大湊山喚醒的喇叭打入了冷宮!
在一個特別的日子里——四月四日,陽光明媚、空氣純凈輕柔。詹八七對他的喇叭的熱戀又繾綣重來。從那天起,他看見到處張貼著縣里保護野生動物的通知,他非常快樂。人們每日里又如從前那樣可以聽到他那清亮而有穿透力的喇叭聲了。偶爾有時候他帶著喇叭下山一路吹來,人們一聽便知,這并非悲傷的送葬曲或白喜事的哀樂,而是詹八七吹的了!尤其吹到礦區(qū)里,詹八七的喇叭聲更是引來了眾多觀眾的駐足觀賞。他的演奏仿佛有著魔力,能夠將音符化作一只只靈動的鳥兒,在樹枝間歡快地跳躍,將音樂的精靈播撒到每一個角落。那些顫音與清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首首動人心弦的樂章,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為之陶醉,拍手叫絕。每當這個時候,詹八七的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天的花朵般燦爛,一波接一波地蕩漾開來。他享受著音樂帶給他的快樂與滿足,也享受著與觀眾之間那份無須言語便能心領神會的默契與連接。在他的世界里,喇叭不僅僅是一種樂器,更是他表達情感、傳遞快樂的橋梁,是他與這個世界對話的獨特方式。
作者簡介:鄒學君,本名鄒學軍,1950年出生,湖南祁東縣人,現籍湖南省桂陽縣。魯迅文學院函授高級班結業(yè)。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退休于原湖南寶山鉛鋅銀礦。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文創(chuàng)。在多個國家級出版社分別出版長篇小說《流星羞月》《南國金蓉山》《湘妹子》《博弈女》《打工妹》《次故里記憶》《朔風林濤》。有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詩歌、紀實文學等作品,在《光明日報》《湖南日報》《湖南工人報》《湖南作家》《海外文摘》《神州時代藝術》《新故事》《人生與伴侶》《青年文學家》《江河文學》《人文之友》《中國教工》《小說月刊》等省級及省級以上的報刊公開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