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余華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作家，其以獨特的藝術風格和深邃的思想內(nèi)涵在文壇獨樹一幟。他的創(chuàng)作歷程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從早期的探索到中期的成熟，再到新世紀的拓展，作品始終圍繞苦難敘事和人性探索的主題。其代表作《活著》通過描寫主人公福貴的一生，展現(xiàn)了苦難的悲劇性、多維性和歷史性，同時探討了苦難中人性的復雜性、頑強性和成長性。余華的苦難敘事并非悲觀控訴，而是力圖喚起人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并在苦難中尋找人性的光輝。通過對余華及其作品的研究，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中國當代文學中苦難敘事的傳統(tǒng)，以及作家如何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探索人性、反思歷史和表達對生命的深切關懷。

［關"鍵"詞］余華；苦難敘事；人性探索，《活著》；生命意義

引言

余華自1983年創(chuàng)作以來，形成了“冷靜、客觀、殘酷”的美學風格，擅長用殘酷細節(jié)和冷峻筆觸描繪人間苦難，同時傳遞對人性尊嚴的關懷。他的創(chuàng)作始終聚焦于苦難主題，并深入探索人性。從《十八歲出門遠行》到《活著》《許三觀賣血記》，再到《兄弟》《第七天》，他的作品從青年知識分子轉(zhuǎn)向普通民眾，全面展現(xiàn)時代動蕩與日常生活中的苦難。余華筆下的苦難并非只是悲觀控訴，而是意在激發(fā)人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在《活著》中，福貴的堅韌體現(xiàn)了人性頑強；在《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的善良彰顯了人性光輝；在《兄弟》中，兩兄弟的悲歡離合讓人反思人性異化。其作品揭示了人性善惡并存，但他總能在苦難中發(fā)現(xiàn)人性的光輝，彰顯生命尊嚴，體現(xiàn)了其“苦難敘事+人性哲思”的創(chuàng)作特色［1］。

一、《活著》中的苦難敘事

（一）苦難敘事的悲劇性

《活著》是一部深刻揭示生命哲學的作品，通過福貴的一生展現(xiàn)了生命的無常、不確定性以及生命的堅韌與不屈，啟示我們要珍惜生命、積極面對生活的挑戰(zhàn)并保持樂觀的態(tài)度?！痘钪纷屛覀冋J識到生命的價值在于經(jīng)歷和體驗，而不僅僅是生存或死亡的狀態(tài)［2］。主人公福貴的一生仿佛是一部活生生的苦難史，他的命運如同被無常的巨手所操控，不斷遭遇著生活的重擊。從富足的地主之子到一無所有的貧農(nóng)，再到歷經(jīng)戰(zhàn)亂、饑荒、疾病等種種磨難的幸存者，福貴的苦難經(jīng)歷構(gòu)成了小說敘事的核心［3］。

在這部作品中，主人公福貴的人生軌跡展現(xiàn)了個體在命運、社會等多重因素交織下的無奈與掙扎。通過福貴的命運沉浮，我們得以窺見一個時代的風云變幻，以及人性在極端環(huán)境下的真實面貌［4］。而其中的苦難敘事，不僅僅是對個體命運的同情與哀悼，更是對整個社會與歷史進程的深刻反思。福貴的悲劇命運，既是他個人性格缺陷的反映，也是那個時代背景下普遍苦難與人性堅韌的生動寫照。小說中，福貴目睹了家人的一個個離世，從兒子有慶的意外死亡，到女兒鳳霞因難產(chǎn)而死，再到妻子家珍的病逝，每一次打擊都如同利刃般刺痛著他的心靈。這些悲劇性的場景，不僅展現(xiàn)了福貴個人的苦難，更揭示了那個時代社會底層人民的普遍命運。

余華通過細膩的筆觸，刻畫了福貴在苦難中的掙扎與抗爭，以及他對生活的堅持與熱愛。盡管命運對他進行了無情的捉弄，但福貴從未放棄對“活著”的追求。他的堅韌與頑強，成為小說中一抹令人動容的亮色。而正是這種不屈與抗爭，更加凸顯了悲劇的深刻與沉重。因為即便是在最黑暗的時刻，福貴依然無法擺脫命運的枷鎖，他的努力與抗爭似乎只是徒勞［4］。

（二）苦難敘事的多維性

在《活著》中，福貴的一生是苦難敘事的典型代表，他經(jīng)歷了物質(zhì)的苦難和精神的苦難，還有在大時代背景下由于思想落后給老百姓所帶來的深重苦難。這些苦難不僅體現(xiàn)在他個人生活的跌宕起伏中，也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動蕩與變遷。福貴因賭博輸光家產(chǎn)，導致生活陷入極度困窘；隨后，他又經(jīng)歷了喪父、喪子、喪女、喪妻等一系列精神上的沉重打擊，這些苦難幾乎將他推向崩潰的邊緣。更為深刻的是，福貴的苦難還與時代背景緊密相連，一系列社會大變革不僅加劇了個人生活的苦難，也凸顯了思想落后給普通老百姓帶來的深重災難。正如文中所描述的那樣，福貴在大時代背景下，他的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他的苦難不僅是個人的不幸，也是整個時代的縮影。作者對苦難的書寫可謂入木三分、無孔不入：從內(nèi)容上看，它從肉體和精神的維度展開對苦難的挖掘；從形式上看，又采用細節(jié)描寫和心理刻畫相結(jié)合的手法，構(gòu)成了苦難敘事的多維立體圖景［5］。

小說在肉體層面幾乎是一部創(chuàng)傷史，福貴歷經(jīng)饑餓、疾病、戰(zhàn)爭和勞役之苦，從兒時目睹母親慘死，到成年后飽受勞作艱辛，再到年老時僅能靠微薄勞動換取口糧，其飽經(jīng)風霜的面容與瘦弱身軀凸顯了肉體之苦的沉重。福貴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到后來，他看到的已經(jīng)不是死亡，只是生命的離去。老全和春生死了，他們像是被風卷走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村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往生祠后面的荒地里一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而所有親人中，女婿二喜的死是最為慘烈的，他在搬運水泥板時不幸被夾，身體幾乎全毀，場景慘烈至極，連一根完整的骨頭都找不到。這一描述浸透了余華筆下的苦難敘事，展現(xiàn)了人物所承受的極端肉體創(chuàng)傷。

主人公福貴所經(jīng)歷的精神苦難不僅是其個人命運的悲慘寫照，更是苦難敘事中悲劇性的深刻體現(xiàn)。福貴的人生軌跡從地主家庭的少爺轉(zhuǎn)變?yōu)橐粺o所有的貧農(nóng)，這一劇變首先對其精神層面造成了深刻的沖擊。他因賭博敗光家產(chǎn)后，父親的去世和家庭的破碎，使他在自責與絕望中掙扎?！拔业竿夜庖孀?，他算是看錯人了”，透露出福貴對家族榮譽喪失的深切痛惜以及對自己行為的深深自責。這種自責感在他后續(xù)的人生中持續(xù)發(fā)酵，成為他精神苦難的重要來源。隨著親人的一一離世，特別是兒子有慶因獻血過多而死，福貴的精神世界更是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拔蚁氲接袘c死得這么慘，我心里像刀割一樣疼?！边@種連續(xù)不斷的喪親之痛，使他的精神世界長期處于崩潰的邊緣，充滿了無力感與自責感。

面對這無盡的苦難，福貴的精神世界經(jīng)歷了從崩潰到重建的過程。他經(jīng)歷了從最初的逃避、自責到后來的接受與堅韌，這種變化體現(xiàn)了個體在極端逆境下的心理調(diào)適與自我救贖。福貴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打擊后，雖內(nèi)心充滿痛苦，但仍堅持活下去，特別是他晚年與老牛相伴，以平靜的心態(tài)回顧過去，這種看似平淡卻蘊含深厚情感的生活態(tài)度，是他對苦難超越的象征。福貴的精神苦難，最終轉(zhuǎn)化為一種對生活的深刻理解和對人性的深刻洞察，他學會了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在苦難中堅持活著，這本身就是一種精神的勝利［6］。

（三）苦難敘事的歷史性

《活著》雖聚焦于福貴的個人苦難，卻映射出時代烙印。福貴的命運雖有偶然，但更多是時代與歷史的必然，作家有意識地將主人公的命運與時局的風云變幻聯(lián)系起來，在兩者的互動中引發(fā)對民族苦難的思考。福貴的個人經(jīng)歷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那個時代普通民眾在戰(zhàn)爭、饑荒、政治運動等歷史洪流中的掙扎與求生?！痘钪穼v史的展現(xiàn)并不拘泥于宏大敘事，而是落實到具體而微的生活場景之中，通過福貴的眼睛，我們看到戰(zhàn)爭年代里普通民眾的苦難生活，比如長期處于恐懼之中，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甚至為了茍活不得不出賣靈魂。小說通過對苦難主題的描繪，揭示了“為了活著而活著”這樣一種苦難背后的樸實的生存哲學，認為活著就是人生最基本的要求和信念，個人存在的最終目標并不在生命以外的任何物件，而恰恰存在于生命過程本身［7］。時代印記隨處可見，它們構(gòu)成了個人苦難不可或缺的時代背景，也構(gòu)成了苦難敘事的歷史向度，小說正是將個人苦難置于宏闊的時代歷程中加以考察，從而深化了苦難書寫的力度，也拓展了苦難敘事的廣度。

二、《活著》中的人性探索

（一）苦難中人性的復雜性

主人公福貴一生的苦難經(jīng)歷，深刻揭示了人性在極端困境中的復雜性。在社會的巨大變革中，人們往往為了自身的利益而不顧他人的死活，福貴的親人們也在生活的壓力下做出了許多無奈的選擇，這些選擇暴露了人性中那些不容忽視且令人深思的陰暗面。在這一過程中，福貴展現(xiàn)了人性中既堅韌又脆弱、既善良又自私、既勇于擔當又試圖逃避的多重面向。他面對生活的艱辛從未完全放棄，努力勞作以維持生計，體現(xiàn)了人性中的堅韌與執(zhí)著；然而，在親人相繼離世后，他也曾陷入絕望，有過自殺的念頭，彰顯了人性中的脆弱與無助。同時，福貴在饑荒時期愿意分享食物給更需要幫助的人，體現(xiàn)了人性中的善良；但在生活的壓力下，他也曾有過搶奪他人食物的自私念頭，揭示了人性中的陰暗面。此外，福貴在敗光家產(chǎn)后承擔起家庭重擔，體現(xiàn)了人性中的責任感與擔當；但在面對更大的生活壓力時，他也曾有過逃避的念頭，體現(xiàn)了人性在責任與逃避之間的掙扎。這種在苦難中展現(xiàn)的人性復雜性，不僅使福貴的形象更加立體且真實，也引發(fā)了讀者對人性、命運以及生命意義的深刻思考。

（二）苦難中人性的頑強性

如果說《活著》揭示了人性的復雜性，那么更令人動容的是小說對人性頑強的禮贊，縱觀福貴坎坷的一生，盡管他的性格有種種缺陷，但我們?nèi)阅芸吹揭粋€生命力頑強的形象，無論遭受多大的苦難，他都沒有放棄生的希望，而是一次次從絕望中站起來，重新拾起生活的勇氣，小說由此彰顯出人性不屈的力量，贊頌了生命的尊嚴。面對接踵而至的苦難，福貴并沒有選擇逃避，而是勇敢地直面生活，盡管生活對福貴不公，但他從未失去對生活的熱愛、對親人的思念和對他人的同情。他的愛與善良，溫暖了那些同樣遭受苦難的人。在最絕望的時候，他仍然積極地活著，沒有輕言放棄，這種在苦難中頑強求生的意志，閃耀著生命的光輝，它昭示著無論處境多么艱難，人性中永遠有一股不屈的力量，支撐著我們直面苦難并戰(zhàn)勝苦難。不僅是福貴，作品中其他人物也展現(xiàn)了人性的頑強，鳳霞慘死后，家珍強忍悲痛，靠紡織謀生，展現(xiàn)了母親的堅強；二喜歷經(jīng)磨難，仍能保持純真善良的本性。苦難或許能摧毀軀體，但無法泯滅生命的尊嚴，在漫長的苦難歲月里，正是這種人性的頑強，支撐著他們一路走來，這也正是余華想要傳達的生命哲學：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努力活下去，因為活著本身，就意味著希望［8］。

（三）苦難中人性的成長性

在余華的文學視野中，苦難無疑是一種深重的悲劇性存在，同時亦被視為一種獨特而深刻的教育形式。它如同一位嚴師，以其無情的洗禮，促使個體經(jīng)歷精神的蛻變與升華。在《活著》這部作品中，苦難不僅作為驅(qū)動敘事進展的核心情節(jié)，更作為一種強大的教育力量，深刻揭示了人性在極端逆境中的成長軌跡與內(nèi)在變化。青年時期的福貴曾一度沉溺于酒色，放縱自我，金錢與欲望成為他生活的唯一目標與追求。他缺乏對生活的責任感，對家庭與親情漠不關心。然而，當家道中落、妻離子散的沉重打擊接踵而至時，福貴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zhuǎn)折。他開始深刻反思自己的過往，對曾經(jīng)的放縱與無知感到深深的懊悔。

在苦難與死亡面前，人往往會生發(fā)對生命意義的思考，無不昭示著苦難的教化意義，經(jīng)歷苦難，他們開始思索生命的意義何在，開始對善惡有了更高層次的認識。這種思索激發(fā)了他們心中善的因子，讓他們在悲劇中升華，家珍的死，更是福貴生命的一個轉(zhuǎn)折，她臨終前的寬慰，讓他領悟到愛與寬恕的意義［7］。此后，無論生活多么艱難，福貴都不再消極，而是以一種積極平和的心態(tài)對待人生，由一個自私墮落的紈绔子弟，蛻變?yōu)橐粋€懂得生命真諦、富有同情心的平凡男人，這正是福貴人性升華的體現(xiàn)。但苦難對人性的教化作用是十分緩慢而艱難的，它絕非一蹴而就，而是在反復地磨礪中實現(xiàn)的，福貴也曾一度消沉，當兒子有慶和女兒鳳霞相繼去世時，他甚至一度想尋死，但在妻子的感召下，他又重新振作起來，這個過程說明人性的升華往往要經(jīng)歷痛苦的洗禮。但無論這個過程多么曲折，苦難最終能喚醒心中的善性，引領人們走向新生，苦難教育何嘗不正是如此呢？從這個角度說，苦難的意義或許正在喚醒人性，引導人性，最終實現(xiàn)精神的升華。

結(jié)束語

在余華眼中，人類的苦難就是人類的生存本質(zhì)，人的存在是一種永無止境的苦難歷程，苦難永遠是人類不可超越的生存狀態(tài)。《活著》通過對個人苦難與時代苦難的雙重書寫，以及對人性復雜性的深入探索，成功塑造了一部既有宏大歷史視野又飽含深刻人性洞察的文學杰作，它不僅是對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的深刻反思，更是對人性本質(zhì)與生命意義的哲學思考，在當代文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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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唐康佳.淺談余華《活著》中蘊含的人生哲學［J］.北方文學（下半月），2011（11）：22-23.

作者單位：西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