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姊和我的命運(yùn),都是因為同一本書而改變了自己的一生,而這本書令我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成了名。
十七歲那年,高中畢業(yè),走出校門,脫下校服,燙了頭發(fā),走在臺北西門町街頭,讓星探發(fā)現(xiàn)了,介紹給八十年代電影公司,電影公司送我一本小說——《窗外》。
小說第一頁:“江雁容纖細(xì)瘦小、一對如夢如霧的眼睛、帶著幾分憂郁。兩條露在短袖白襯衫下的胳膊蒼白瘦小,看起來可憐生生。”
小說第二頁:“江雁容心不在焉地緩緩邁著步子,正沉浸在一個她自己的世界里,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世界?!?/p>
我當(dāng)時心想,這不就是我嗎?我天生纖細(xì)瘦小、敏感、憂郁,看起來比實(shí)際年齡小三歲。初中三年加上高中三年,每天上學(xué)和回家都得走上十分鐘的路。而這十分鐘我總是陶醉在自我的幻想世界中,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看完《窗外》,我深深感覺,《窗外》正是為我而寫的,而江雁容這個角色舍我其誰呢?
八十年代電影公司導(dǎo)演宋存壽果然確定由我飾演《窗外》里的江雁容。當(dāng)時母親堅決反對我走入娛樂圈。我想拍的意愿正如小說里江雁容愛老師康南那樣地堅定,母親為此臥床三日不起,最后還是拗不過我。
拍攝《窗外》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戲里江雁容最要好的同學(xué)周雅安,正是我高中的同窗好友張俐仁,拍這部戲就仿佛是我們高中生活的延續(xù),對我們來說沒什么難度,導(dǎo)演直夸我們演得自然。記得有一場我喝醉酒躺在老師康南床上的親熱戲,我不讓張俐仁看,她爬上隔壁墻很高的窗臺上張望,我怎么也不肯演,導(dǎo)演沒法兒,只好把她關(guān)起來,為了這個她氣了我好幾天。
瓊瑤姊總是一頭長發(fā)往后攏,整整齊齊地落在她筆直的背脊上,小碎花上衣襯一條長褲。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這樣打扮,那是我拍《窗外》四年后的事。她和平鑫濤到我永康街的家,邀請我拍攝他們合組的巨星電影公司創(chuàng)業(yè)作《我是一片云》。
平先生溫文爾雅,他們二人名氣都很大,態(tài)度卻很誠懇,我們很快就把事情談成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拍拍胸口說,見他們之前好害怕好緊張,他們也拍拍胸口說,見我和我父母之前也好害怕好緊張,結(jié)果大家笑成一團(tuán)。
從七六年到八二年,我為巨星拍了八部瓊瑤姊的小說,之前的七二年至七六年已經(jīng)拍了四部不是巨星制作的瓊瑤電影??梢哉f我的青春期,我生命中最璀璨的十年,都和瓊瑤姊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七十年代末,忘了是哪年哪月哪日。有一個黃昏,我正好走在瓊瑤姊仁愛路的家附近,突然想起找她聊天,于是就按了門鈴。一進(jìn)門見她神情黯然,垂首獨(dú)坐窗前的沙發(fā)上。待我走近,她幽幽地說:“聽說××死了?!薄罢l?”“我老師?!薄啊贝皟?nèi)的燈一直沒開,窗外橙紅的落日漸漸消失,我腦子里泛起的竟然是讀書時期看的一部《窗外》黑白片,電影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江雁容的背影,她獨(dú)自走在偌大的校園操場,鏡頭慢慢拉開,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越來……
瓊瑤姊從來沒有跟我談起她的愛情故事。依稀記得平先生曾經(jīng)說過,瓊瑤姊寫完《煙雨濛濛》后,從高雄到臺北接受他安排的記者訪問。
回去時,平先生送她去車站,不知怎么居然跟她一起上了火車,在車上聊了很多很多,結(jié)果他一直聊到臺中才下車,我聽了很感動,問他聊了些什么。他說他們的話題圍繞著瓊瑤姊的小說《窗外》《六個夢》和《煙雨濛濛》轉(zhuǎn),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談《窗外》。
我認(rèn)為,平先生一定是被那個敏感、憂郁、多情的江雁容和她的創(chuàng)作者深深地吸引了。
摘自《窗里窗外》,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