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有兩種方式:被動和主動。成長是一路遺忘,一路銘記。成長的遺忘是被動的主動,成長的銘記是無情的不舍。17年的生活中,我遺忘過很多東西,但當我真正意識到,或者說不知不覺被推動著接納成長的時候,我被動地選擇了忘記任性。
任性是愛賦予的權利,被愛才敢任性。幼兒期,一個接受愛大大超過給予愛的年齡段,愛的不對等讓我們有恃無恐,所以在這個時期,我的愿望不是愿望,是本能,孩子在愛的浸潤中有著任性的本能。是啊,五歲的時候,我可以做一個任性的孩子。那天,我偷偷地把爸爸媽媽新買的兩條圍巾藏了起來,想要他們和我一起玩藏寶游戲。但我等了很久,直到被聲響吵醒,客廳的燈依舊亮著,12年前的冷白燈泡在孩子的困倦和失望中泛著模糊的顏色。我攥著兩條圍巾,看向客廳的大人們,冬天太冷,行李箱很大,手提包很多,爸爸和媽媽臉上的表情好奇怪。媽媽蹲在我面前,哭著笑。她想甜甜地哄騙自己年幼的孩子,想把這場“拋棄式”的打拼遠行編造成一場英雄的冒險,但即將到來的兩地分隔讓她在看清女兒的眼睛時,淚如雨下。那一刻,我沒有不懂事,沒有肆意發(fā)泄情緒大哭大鬧,沒有用抱怨和責備困住他們。那一刻,我選擇懂事,選擇沉默,選擇接受。當媽媽啞著聲音抱住我,爸爸摸著我的頭說“你要懂事”時,我真的沒有流一滴眼淚,手里緊緊攥著一紅一藍兩條圍巾,坐在門口,看著他們的車燈在漆黑的夜晚變成幽暗的光點,直至消失不見。
突然降臨的成長在精神上傾倒的膨松劑幾乎要撐破我年幼的身體。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在一個小女孩的世界里,愛意被斷崖式地抽離,她每天沉默地走回家,坐在大門口望著遠處,直到看見太陽掉下來。她不哭不鬧,像是突然忘掉了很多本應該有的東西,記住了“你要懂事”的囑咐。即使夏天來臨,她也會把兩條圍巾帶在身上,寸步不離。周圍的小朋友覺得奇怪,問她為什么。她說,紅色是媽媽,藍色是爸爸。她總覺得上面有他們的味道,總覺得他們就在身邊,或許哪一天就突然拍拍她的背,把她舉起來,說:“終于找到你這個偷圍巾的小怪盜啦?!钡∨⒌攘颂?,久到忘記任性的方法,它已經(jīng)不是一種本能,而是一種愿望。在那之后的三年,她對著蠟燭偷偷許的愿望,都是想要做任性的孩子。
什么是任性?任性是,跌倒了要被鼓勵才會站起來,考差了要被安慰才會有動力,做了噩夢要接受凌晨三點的草莓牛奶和晚安吻才敢繼續(xù)入睡,一切想要擁有的,都能直接開口表達需求,因為在愛里,我們可以有恃無恐。父母突然離開身邊的那段時間,我確實被動地開啟了成長模式,那是一段漫長的過程,我感受到了細水長流的逝去,跌倒了忘記要鼓勵,考差了忘記要安慰,被噩夢嚇醒了忘記求助,在濕漉漉的枕頭上強迫自己入眠。讓遺忘成為一種習慣,把自己慢慢打碎,再慢慢拼起,忘記了把很多任性的碎片拼回去,我不知道該叫它忘記,還是拋棄。歲月和意識加成的遺忘,讓所有失去的東西顯得那么有跡可循、那么理所應當,我好像忘記了任性曾是我的權利,現(xiàn)在我剝奪了自己的權利。
父母回到我身邊的那天,我在他們面前落淚了。當年那句“你要懂事”刻在我心里許多年,現(xiàn)在他們回來了,我終于哭了。這眼淚是什么滋味呢?太復雜了。思念是必然,但心里對他們的生疏和陌生并未消除,我想要撲過去抱住他們?nèi)我馊鰦?,讓他們滿足我?guī)啄陙硭胁桓艺f出口的幻想時,我哭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不了口。我知道他們此時對我必定有求必應,他們對我的愧疚積累了幾年,想讓我任性地去清空委屈。但我在委屈前,更先體悟到的是對他們的心疼,而在那一刻,我真正地流淚了,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徹底遺忘、失去了任性的能力。這些年來我忘記了任性,所有積壓的委屈和難過都變得合理起來,任性漸漸消散,好像一切都應該如此?;蛟S,在這一刻,我真正地成長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認。
我有一個妄想,希望做一個任性的孩子。我很少跟父母提要求,盡管他們對我說的最多的就是“多跟爸爸媽媽撒撒嬌,任性一下”“不要那么懂事,任性一下”。一個后天性失明者在無止境的黑暗中摸索著讓自己接受新世界,刻意去忘記舊世界的絢麗奪目,因為已經(jīng)失明,所以即使又回到絢彩世界,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長大后,任性已被我遺忘。
被動和主動地剝離任性,讓我下意識地覺得這是一項很珍貴的權利,只能作為夢想式的存在。直到弟弟毫不猶豫地提出要求,想?yún)⒓涌缡《嗳章稜I活動,父母爽快地答應,我不喜歡外出,弟弟卻堅決地讓我也曠掉補習課一起去,他的任性那么近地擺放在我眼前,清晰可見。他還是個孩子,沒有長大,沒有離開過愛的舒適圈。他不用忘記任性的本能,不用記住長大的迷咒。在遙遠的省外城市的森林里,我看著在遠處到處跑鬧的弟弟,看著青草翠林、落日余暉,久違地有了落淚的沖動。我想哭,任性真的是一種美好的能力,它讓人充滿愛的夢幻感和幸福感,傳遞雙向式的活力和溫暖。我想哭,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任性原來沒我想的那么難以觸碰。
長大的過程,總伴隨著任性消失,在人群里,每個人都在蛻變,不僅僅是我。只是因為過早離開父母,我對任性有了執(zhí)念,好像總覺得我本該擁有,但卻沒得到。但其實父母雖然不在身邊,能力有限,也給了我很多“愛”。每次視頻通話時,父母通紅的眼睛;節(jié)假日,一次又一次給出那么多承諾,以及每個月準時寄到的禮物。他們一直在給我任性的權利,只是我自己選擇了成長,也許在分別的那一夜,也許在后來一次次的通話里媽媽哽咽的隱忍的哭聲。只是成長的過程太難,讓痛苦掩蓋了所有委屈。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有目的的遺忘,這是愛的雙向進程,只有相等的愛才叫愛,這是我選擇的成長,是我親手選擇的遺忘和銘記。
長大給人一種抽筋剝骨的生長痛覺,伴隨著對任性的遺忘、對成長的銘記,成長是被動的主動遺忘,銘記是無情的不舍,被愛讓我懂得愛,盡管殘忍,盡管疼痛,但我也心疼他們的疼。一邊忘記任性,一邊銘記成長,其實忘記的并沒有真的忘記,銘記的也不只是成長。把任性記在“被忘錄”里,真正想忘記的其實已經(jīng)被記錄下,無法消除。我想做個任性的孩子,可能我早就是個任性的孩子了,對自己任性,任性地成長,任性地去愛給予我愛的人,這就是我最好最合適的任性。
或許哪天再翻開這本“被忘錄”,會發(fā)現(xiàn)它的酸澀像一顆顆難言難忘的果子,也能給人生增添滋味。畢竟,我依舊在成長的路上,成長著。
指導老師:沈冰翌 蔡秀芝
【小記者點評】
郭陳恬含:小作者對于“任性”這個詞的把握非常精準。任性不一定就是不守規(guī)矩,任性也是一種成長,是一種無拘無束的成長。但是文章語言還是過于重復,可以再加一些超越現(xiàn)實一點或者比現(xiàn)實高一點的東西,這樣讀起來就不會乏味。
章明茗:“任性”愿望的背后是對親情的渴望與體貼父母的矛盾,包裹著一切復雜情愫被寫入“被忘錄”,名為“成長”。
王子依:成長是一個割舍的過程,割舍掉孩童時的天真快樂,把曾經(jīng)擁有的愛有恃無恐地撕碎再拼起來,把任性、脾氣、單純都放進“被忘錄”,拋掉一些舊東西,留下一些新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