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臺寺位于山西省運城市新絳縣光馬村,寺內大雄寶殿前檐栱眼壁內側保存五幅壁畫。通過分析壁畫內容與時代,筆者認為這是一組元代佛傳故事壁畫,分別表現(xiàn)了釋迦牟尼本行故事中摩耶感夢而孕、九龍浴太子、太子啟父出家、二女奉乳糜、二商奉食與四王獻缽等經(jīng)典場景。白臺寺大雄寶殿栱眼壁壁畫是珍貴的元代佛傳壁畫遺存,為研究佛傳故事圖像與佛教建筑裝飾等提供了重要實例。
關鍵詞:白臺寺" " 栱眼壁壁畫" " 佛傳故事" " 元代
Abstract:" Baitai Temple, located in Guangma Village, Xinjiang County, Yuncheng, Shanxi Province, houses five pieces of murals on the inner side of the Gongyanbi, which are on the front eave of the main hall. Through analyzing the content and historical period of these murals, it concludes that this set significant murals painted the stories of Sakyamuni" during the Yuan Dynasty, such as Lady Maya’s dream conception, nine dragons pouring water over Siddhartha, Siddhartha’s leave-taking, the offering of milk by two women, the offering of food by two merchants, and the presentation of alms by four generals. These murals remained are precious art heritage of Yuan Dynasty, which provide valuable insights into the visual representations of Buddha's stories and the decorative elements in Buddhist architecture.
Keywords: Baitai Temple" " "Murals on Gongyanbi" " Buddha's life story" " Yuan Dynasty
白臺寺位于山西省運城市新絳縣泉掌鎮(zhèn)光馬村西南,是一處保存有金、元、明、清建筑的佛教寺院(圖一),屬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白臺寺大雄寶殿(后殿)前檐栱眼壁內側保存有五幅壁畫(圖二;圖三),其中東次間栱眼壁壁畫為悉達多太子誕生場景,筆者推測這是一組佛傳故事壁畫。
杜海軍認為白臺寺這5幅佛傳壁畫的時代為明代,內容為九龍吐水沐浴太子、魔女魅佛、四王獻缽、太子拜師學藝、牧牛女獻乳糜[1],但未詳述其判斷依據(jù)。本文將對壁畫內容及其時代進行分析。
一、文物概況
據(jù)唐開元十四年(726)《重修白臺寺佛堂并新修碑記并序》,白臺寺因地形而得名[2],創(chuàng)建年代不詳,“自曠古以來,乃立伽藍之基趾,今幢碣尚存,荒廢莫□□代矣”,于是眾邑人“重光梵剎,再整堂基”。金、元、明、清時期,白臺寺又名普化寺[3]。金大定、明昌年間(1161-1196),住持行進“蓋本寺仁王法藏閣一座(筆者注:即現(xiàn)存前殿),高八十五尺,圍則四倍,檐滴三層”[4]。元代凈覺大師住持期間(約1293-1333),“葺修殿宇,創(chuàng)構廊房,經(jīng)軸、塑像,彩繪新妝”[5]。元代祺公在寺期間,元至正十五年(1355)之前,修建殿堂[6]。明弘治十四年(1501),將石砌山門改為磚砌[7]。清乾隆十二年(1747)重修普化寺[8]。清乾隆四十二年至四十五年(1777-1780),重修朵樓[9]。
白臺寺坐北朝南,現(xiàn)存文物建筑6座,坐落于一處土崗之上。中軸線上由南向北分布法藏閣、釋迦殿、大雄寶殿。法藏閣東為山門,朵樓建于山門之上。山門之北設影壁。大雄寶殿西南為西配房。寺南原有山門及鐘樓[10],釋迦殿東西兩側原有分隔前后院的院墻及兩個便門,大雄寶殿前原有東配房,現(xiàn)均已不存。釋迦殿為金代建筑,法藏閣、大雄寶殿為元代建筑,山門(朵樓)、影壁、西配房為明清建筑。
大雄寶殿位于白臺寺中軸線的最北端,面闊五間,進深四椽,懸山頂,前有“凸”字形月臺。明間梁架為三椽栿壓后剳牽用三柱,次間梁架為四椽栿通檐用二柱,山面梁架為前后剳牽用四柱。梁架表面保留彩畫墨線。前檐鋪作為五鋪作雙杪,后檐鋪作為四鋪作單杪,無補間鋪作。殿內設長方形佛臺,現(xiàn)存阿彌陀佛、觀音及大勢至菩薩像3尊[11],后檐墻繪有阿彌陀佛頭光、身光。大雄寶殿前檐栱眼壁內側保存有壁畫5幅,其中明間栱眼壁面積2平方米,東、西次間栱眼壁面積各1.9平方米,東、西梢間栱眼壁面積各1.57平方米,栱眼壁壁畫面積合8.94平方米。栱眼壁壁面平整,底色呈土黃色,畫幅邊緣以一道黑色條帶和一道墨線勾勒。
二、栱眼壁壁畫內容研究
(一)東梢間栱眼壁壁畫
東梢間栱眼壁畫面右側(觀者視角)繪有一座局部放大的建筑,可見前檐屋面,并重點突出了屋內的床榻。床榻上一人倚靠隱囊,右手撐頭,左手扶膝,雙腕戴釧鐲,應為女子。上衣衣襟開敞,下身蓋被,閉目歇息,嘴角上揚,面容祥和。床榻內側有一幅掛畫,繪有樹木和遠山。栱眼壁左上方圖像模糊,無法辨識(圖四)。
在記載釋迦牟尼本行故事的諸多佛經(jīng)中,如《修行本起經(jīng)》菩薩降生品、《太子瑞應本起經(jīng)》、《普曜經(jīng)》降神處胎品、《佛本行經(jīng)》降胎品、《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俯降王宮品,以及《方廣大莊嚴經(jīng)》處胎品等,皆有釋迦牟尼生母摩耶夫人感夢而孕的故事。以《太子瑞應本起經(jīng)》為例,佛經(jīng)中寫道:“菩薩初下,化乘白象,冠日之精。因母晝寢,而示夢焉。從右脅入,夫人夢寤,自知身重”[12]。
對照經(jīng)文,結合東梢間栱眼壁在整組壁畫中的位置,筆者推斷,該幅壁畫所繪應是摩耶夫人感夢而孕的故事。壁畫左上方現(xiàn)已模糊的圖像,可能是夢中降胎的景象。
(二)東次間栱眼壁壁畫
東次間栱眼壁畫面左段繪有一男嬰光著身子立于大盆之中。男嬰面向畫面右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頭頂上方9個龍頭一齊向下吐水。盆兩側有兩名侍女,一俯身,一半蹲,護著男嬰。畫面右段一婦人站立看著男嬰,兩側有兩名侍女攙扶著婦人。畫面中段一侍女托盤,盤中盛放衣物,侍女身體朝向男嬰,轉頭回望婦人。畫面右側有一大一小兩匹馬,大馬轉頭回望小馬。畫面中有表現(xiàn)環(huán)境的樹木、山石(圖五)。
《修行本起經(jīng)》菩薩降生品寫道:“十月已滿,太子身成。到四月七日,夫人出游……夫人攀樹枝,便從右脅生墜地。行七步,舉手而言,‘天上天下,唯我為尊,三界皆苦,吾當安之?!疵樱枮橄み_?!盵13]《普曜經(jīng)》欲生時三十二瑞品寫道:“天帝釋梵忽然來下,雜名香水洗浴菩薩。九龍在上而下香水,洗浴圣尊……爾時五千青衣各各生子,皆為力士……八百乳母亦各生子。百千象生。白馬生駒,形色如雪,毛衣滑澤。黃羊生羔子?!盵14]
對照經(jīng)文,東次間栱眼壁壁畫表現(xiàn)的正是摩耶夫人出游,誕下喬達摩·悉達多太子的故事。太子誕生后舉手宣言,九龍吐水洗浴太子,并伴有瑞象白馬生駒。
關于悉達多太子誕生后舉手宣言,《太子瑞應本起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中亦有描寫,但寫的是“舉右手”。瑞象白馬生駒(或馬生白駒)在《修行本起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方廣大莊嚴經(jīng)》等佛經(jīng)中同樣有描寫。
(三)明間栱眼壁壁畫
明間栱眼壁畫面兩側各有一尊佛,圓形頭光,佛頂有肉髻,著覆肩袒右式佛衣[15],結跏趺坐于鋪有草席的大石上,身后為樹木和石山。畫面中部有四位天王,頭戴冠,身著甲,衣袖飄揚,手捧缽,面向右側坐佛。左側坐佛面前,有兩個人物形象,靠近佛的為一女子,身軀朝向佛,雙手合十,回頭向后望。第二個人物形象僅殘存頭肩局部,無法辨認性別。二人身后繪有石塊、灌木,將栱眼壁畫面分隔為兩部分(圖六)。
《太子瑞應本起經(jīng)》寫有二商主奉食,繼而四天王獻缽的故事,“時適有五百賈人,從山一面過,車牛皆躓不行。中有兩大人,一名提謂,二名波利,怖還與眾人俱詣樹神請福。神現(xiàn)光像言,今世有佛,在此優(yōu)留國界尼連禪水邊,未有獻食者。汝曹幸先能有善意,必獲大福。賈人聞佛名,……即和麨蜜,俱詣樹下,稽首上佛。佛念先古諸佛哀受人施法皆持缽,不宜如余道人手受食也。時四天王,即遙知佛當用缽,如人屈申臂頃,俱到頞那山上,如意所念,石中自然出四缽,香凈潔無穢。四天王各取一缽,還共上佛?!盵16]
對照經(jīng)文,明間栱眼壁壁畫表現(xiàn)的應是二商奉食,四王獻缽的故事。此故事同樣見于《普曜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方廣大莊嚴經(jīng)》等佛經(jīng)中。
壁畫中釋迦牟尼所坐草席,為《修行本起經(jīng)》《佛本行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中的“吉祥草”。《佛本行經(jīng)》寫道:“吉祥持草,奉迎而進……(菩薩)受柔軟草,散金剛座,草皆齊整,結跏趺坐,志意堅固……不度魔界,眾勞欲塵,坐是不起,亦不飲食……嘆誓愿已,諸天大喜,菩薩發(fā)意,定欲降魔?!盵17]釋迦牟尼于得道前受吉祥草,坐草席,表明了釋迦牟尼普度眾生,定欲降魔的決心。
(四)西次間栱眼壁壁畫
西次間栱眼壁畫面右側有一座歇山頂建筑,可見臺基、角柱、屋面。屋內有一男子面朝庭院坐于榻上,腳踩腳凳,左臂彎曲,右手扶膝,后墻上有一橫長方形框,似是一幅掛畫。屋前有一人面向屋內男子躬身作揖。畫面左段有二侍女,一人捧匣,一人抱瓶(圖七)。
西次間栱眼壁壁畫中,沒有佛的形象,主要人物是兩名成年男子。結合西次間栱眼壁在整組壁畫中的位置,筆者推測,這幅壁畫表現(xiàn)的可能是悉達多太子出家前的故事。
《普曜經(jīng)》四出觀品、《佛所行贊》出城品、《佛本行經(jīng)》出家品、《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以及《方廣大莊嚴經(jīng)》出家品等,記載有悉達多太子出家前,前往父王宮,請求出家,與父辭別的故事。《普曜經(jīng)》寫道:“于是菩薩即作此念,假使我身不見辭王而出家者,便為不應。則時靜夜自出宮室,入王宮殿……愿省其父知之覺起。立啟父王……諸天勸助今應出家……父母聞之悲泣垂淚,而問之曰:何所志愿,何時能還。與吾要誓普施志愿,吾以年朽,家國無嗣。菩薩即時以柔軟辭而啟王言:欲得四愿……一者欲得不老,二者至竟無病,三者不死,四者不別。神仙五通雖住一劫,不離于死。假使父王與此四愿,不復出家。王聞重悲?!谑瞧兴_自出宮殿,一心住立,無有睹見往來周旋?!盵18]
對照經(jīng)文,西次間栱眼壁壁畫所繪,應是太子出家離宮前,向父王辭別的場景。
(五)西梢間栱眼壁壁畫
西梢間栱眼壁畫面較為模糊。畫面右側為一尊坐佛,頭帶圓光。畫面中部有兩棵大樹,樹下二女子面向佛站立,各自手捧一碗,碗下襯著手帕。畫面左段有一頭牛,牛頭朝向畫面右側(圖八)。
《修行本起經(jīng)》出家品寫道:“菩薩坐樹下,六年已滿,形體羸瘦……便感斯那二女……女言,獻食者其法云何。梵志答言,當取五百牛乳,展轉相飲,至于一牛,一牛湩,持用作糜。乳糜涌沸,出高七仞……斟糜入缽,釜杓不污。二女恭肅,奉獻菩薩?!盵19]
對照經(jīng)文,西梢間栱眼壁壁畫所繪,應是釋迦牟尼在苦行中,二女奉乳糜的故事。此故事同樣見于《佛本行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
(六)畫幅順序
通過分析壁畫內容,可知大雄寶殿的五幅栱眼壁壁畫,由東向西,依次表現(xiàn)了釋迦牟尼降胎、誕生、得道、離宮、修行等各階段的場景,是一組呈現(xiàn)釋迦牟尼本行故事[20]的壁畫。按降胎→誕生→離宮→修行→得道的時間順序排列,五幅壁畫的先后次序,應是東梢間→東次間→西次間→西梢間→明間。這一順序與明間為建筑物最重要開間的秩序相符。
三、栱眼壁壁畫時代研究
(一)人物服飾發(fā)型
白臺寺大雄寶殿西次間栱眼壁壁畫中,坐姿男子著圓領窄袖長袍,圓領內有襯領,腰束帶,頭上未戴冠帽,頭頂及耳上方無發(fā),額前有一簇留海,頭后方有發(fā)。坐姿男子對面躬身作揖的男子,身著窄袖長袍,頭包軟巾,軟巾后方垂下兩根長飄帶。
坐姿男子的發(fā)式與蒙古族男子的髡發(fā)相近——剃頂至額,額門留一片短發(fā),兩旁的頭發(fā)垂綰兩髻,或合辮為一,直拖衣背[21]。坐姿男子頭后方有發(fā),很可能就是合辮為一的樣式。作揖男子所戴垂下兩根飄帶的軟巾,在山西芮城永樂宮元代壁畫中也較多見(圖一〇,3、4),且多為修道之人的裝扮。白臺寺大雄寶殿西次間栱眼壁壁畫中,作揖男子戴此軟巾,與意欲出家修行的悉達多太子身份契合。兩男子的圓領窄袖長袍見于山西汾陽五岳廟五岳殿元代壁畫(圖九,4)。
東梢間栱眼壁壁畫中,摩耶夫人頭發(fā)向上束起,著對襟上衣。東次間栱眼壁壁畫中,正中托盤的侍女外穿交領大袖衣,下著長裙,肩披帔帛,是唯一一個著大袖衣的人物形象。摩耶夫人和其他侍女,皆上著右衽交領短襦,下著曳地長裙,腰間圍抱肚,裙側懸結授。其中左側半蹲的侍女,肩臂處搭帔帛。摩耶夫人梳高發(fā)髻,侍女們皆梳雙垂髻。西次間栱眼壁壁畫中,兩名侍女著交領窄袖袍,腰束帶,梳雙髻。西梢間栱眼壁壁畫中,前排女子著交領窄袖襦裙,肩披帔帛。
女子著交領窄袖襦裙,搭配抱肚、披帛、結授,梳雙垂髻、高發(fā)髻,這樣的服飾發(fā)型,在寺觀壁畫如山西稷山興化寺中院腰殿元代壁畫、山西洪洞水神廟明應王殿元代壁畫[22],以及墓葬壁畫如山西興縣紅峪村元至大二年壁畫墓[23](圖九)中,均有表現(xiàn)。
(二)建筑內裝飾畫
大雄寶殿東梢間栱眼壁壁畫中,摩耶夫人床榻內側的墻上,裝飾有一幅山水畫。畫中有近處高大的樹木和遠處連綿的山巒,中部留白似為水面。西次間栱眼壁壁畫中,建筑內后墻上有一個橫長方形的框,框中無內容。筆者推測這是以畫框表現(xiàn)的裝飾畫。
在永樂宮元代壁畫中,純陽殿東壁壁畫、重陽殿西壁壁畫(圖一〇)[24]上,多座建筑室內后墻上有裝飾畫,部分為卷軸畫;置于庭院的坐榻,其后方屏風上有山水畫。山東章丘清源大街元代壁畫墓,墓室東壁開芳宴圖中,墓主夫婦身后的墻(或屏風)上,也有一幅裝飾畫(圖一一)[25]。用畫,特別是山水畫,裝飾床榻、坐榻后方的墻壁、屏風,似乎是元代建筑裝飾流行元素。
白臺寺大雄寶殿栱眼壁壁畫中,建筑內床榻、坐榻后方的山水畫、畫框,表現(xiàn)的正是元代常見的建筑裝飾畫。
(三)太子宣言與沐浴圖像
對悉達多太子誕生后舉手宣言的描述,《修行本起經(jīng)》寫道“舉手而言”,《太子瑞應本起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寫的是舉右手。白臺寺大雄寶殿栱眼壁壁畫中,太子宣言則是舉左手。筆者梳理發(fā)現(xiàn),太子舉左手宣言的佛傳故事畫大致出現(xiàn)于元代,并延續(xù)至明清,如稷山興化寺元代壁畫(圖九,1)、青海樂都瞿曇寺明代壁畫、明《釋氏源流》及清《釋迦如來應化事跡》版畫(圖一二)[26]等。在元代之前,表現(xiàn)太子宣言的石窟造像、造像碑、壁畫及版畫中,皆是舉右手。
佛傳故事畫中,太子舉手宣言圖像要么與七步生蓮場景結合,要么與沐浴場景結合。舉手宣言與七步生蓮結合表現(xiàn)時,通常會同時單獨表現(xiàn)太子沐浴場景。舉手宣言與太子沐浴結合表現(xiàn)時,往往不再呈現(xiàn)七步生蓮圖像,或以太子站立的蓮臺表示足下生蓮的情節(jié)。白臺寺大雄寶殿東次間栱眼壁壁畫中,太子沐浴立于水盆中,盆為斜腹,素面無紋飾,且小腿以下沒入水中。與此圖像特征最接近的,是稷山興化寺元代壁畫(圖九,1),同樣是太子腿部沒入水中,斜腹盆。興化寺壁畫的盆外壁,還裝飾有一周仰蓮瓣及圓形紋飾。
佛傳故事畫太子宣言和沐浴場景,太子身邊常常伴有天神,或天王,或侍女。白臺寺大雄寶殿東次間栱眼壁壁畫與稷山興化寺元代壁畫(圖九,1)中,太子沐浴的水盆兩側各有一侍女護著太子;摩耶夫人注視著太子,其兩側也各有一侍女攙扶。
在太子舉左手宣言,沐浴的水盆,太子腿部沒入水中,太子和摩耶夫人身邊伴有侍女等幾個方面,白臺寺大雄寶殿東次間栱眼壁壁畫與稷山興化寺元代壁畫具有較明顯的共同特征。
綜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白臺寺大雄寶殿栱眼壁壁畫是一組元代佛傳故事壁畫。壁畫無榜題,筆者將五幅壁畫的內容概括為摩耶感夢而孕、九龍浴太子、太子啟父出家、二女奉乳糜、二商奉食與四王獻缽。
四、相關問題討論
(一)栱眼壁與建筑裝飾
以佛教圖像裝飾栱眼壁的實例,早期見于五臺佛光寺東大殿內槽栱眼壁外側的唐代說法圖、宋代圓光諸佛像(圖一三)[27],敦煌莫高窟第427、431窟宋代窟檐彩畫[28](圖一四)等?!八纬醯目唛懿十?,反映了古代裝飾達到‘屋不呈材,墻不露形’的程度。”[29]在宋《營造法式》彩畫作制度中,梁、額、橑檐方、椽、柱、斗、栱、材、昂、栱眼壁、白版、桁、飛子及大、小連檐等,同為彩畫裝飾部位,共同構成建筑彩畫裝飾體系。
白臺寺大雄寶殿殿內的梁、闌額、普拍枋、柱頭枋、鋪作里轉等部位,保留有部分彩畫墨線。外檐木構件表面已在近人的修繕中被覆蓋了涂料。殿內墻壁,除前檐栱眼壁壁畫,明間后檐墻繪有主尊佛像頭光、身光外,其余壁面無裝飾,或與后人修繕有關。相比之下,前檐栱眼壁壁畫能保留至今,實屬難得。在元代,白臺寺大雄寶殿除栱眼壁壁畫外,是否還有其他壁畫或彩畫,已不可知。栱眼壁佛傳壁畫繪制之初,究竟屬于建筑彩畫裝飾的一部分,還是有其宣揚、教化的用意,引人思考。
(二)佛傳壁畫與后殿建筑功能
栱眼壁壁畫的實用意義,或許還可以從大雄寶殿的空間設計及建筑功能角度來思考。
白臺寺大雄寶殿為懸山頂,面闊五間,進深四椽,明間梁架用三柱,次間梁架通檐用二柱,明間內柱是殿內僅有的兩根內柱。佛臺置于內柱與后檐墻之間面闊、進深各一間的范圍。佛臺塑阿彌陀佛、觀音及大勢至3尊像。站在殿內,次間、梢間空間開敞,即使站在明間佛臺前,也不覺空間狹小。白臺寺釋迦殿(中殿)為歇山頂,面闊三間,殿內中央有方形佛臺,佛臺奉釋迦牟尼、文殊、普賢、阿難及迦葉5尊像,扇面墻北側塑韋馱菩薩像1尊,兩山墻南部還有羅漢像6尊。釋迦殿內塑像密集,可繞佛臺禮拜觀瞻,通道空間狹小。對比兩座殿堂的建筑空間設計及其在寺院中的位置,筆者認為,中殿釋迦殿和后殿大雄寶殿的建筑功能分別對應佛殿與法堂。這一推論與陳豪關于宋金元時代澤州(指今晉城市)佛寺后殿作為法堂[30]的觀點相契合。
由柱網(wǎng)、佛臺的布置看,白臺寺大雄寶殿建造時,對空間的追求優(yōu)先于佛像瞻仰的需求。法堂在禪寺中承擔多種功能,住持上堂說法、諸寺尊宿相見、沙彌守戒、喪葬活動、施主看經(jīng)、作中筵齋等活動均在法堂進行,不僅是講法之處,還是僧人和施主常用的公共空間[31]。在白臺寺中軸線上的三座主要建筑中,大雄寶殿顯然更具備容納眾多僧眾,舉行佛事活動的空間條件。在這樣一座聚集僧眾講經(jīng)說法的大殿中,于殿內前檐栱眼壁上繪制釋迦牟尼本行故事,概述其降胎、誕生、修行及至得道的事跡,比之常規(guī)化、程式化的彩畫裝飾圖案,更具弘揚佛法、教化信眾的實用意義。
(三)四天王圖像與地區(qū)交流
白臺寺大雄寶殿明間栱眼壁壁畫中四天王圖像,算得上是整組壁畫中最精美者。四天王的構圖、部分服飾細節(jié),乃至五官,與莫高窟藏經(jīng)洞中唐P.3998白描稿右側“梵釋四天王”中前排三位天王,及江蘇江陰孫二娘子墓出土北宋刊本《金光明經(jīng)第二變相》中的四天王(圖一五)[32],十分相似。
敦煌莫高窟現(xiàn)存元至正八年(1348)《莫高窟六字真言碣》、元至正十一年(1351)《重修皇慶寺記》碑[33],系“晉寧路絳州白臺寺僧守朗立”?!皶x寧路絳州白臺寺”即山西新絳白臺寺,“守朗”見于白臺寺現(xiàn)存元至順四年(1333)《特賜佛光凈覺大師塔銘》碑中?!吨匦藁蕬c寺記》碑中還刻有二十多位“晉寧路施主”姓名。莫高窟這兩通碑刻記錄了元代山西僧人、信眾對敦煌莫高窟的巡禮,以及在敦煌重大佛事和政治活動中的參與,反映了元代山西與敦煌之間的佛教交流[34]。白臺寺大雄寶殿栱眼壁壁畫的四天王圖像,有可能參考了來自莫高窟的畫稿。
此外,《重修皇慶寺記》碑記載,“速來蠻西寧王崇尚釋教,施金帛、采色、米糧、木植,命工匠重修之。俾僧守朗董其事,而守朗又能持疏抄題以助其成,佛像、壁畫、棟宇煥然一新”[35]。守朗具備主持皇慶寺重修工程的能力,或許得益于在白臺寺修建活動中積累的經(jīng)驗。
金元時期是白臺寺重要的建設發(fā)展階段,為我們留下了中軸線上的三座建筑,碑碣、彩塑及壁畫,還留下了元代其與敦煌之間交流的印記。大雄寶殿前檐栱眼壁內側的佛傳壁畫,充分利用了殿內建筑空間,以釋迦牟尼降胎及至得道的經(jīng)典故事施行宣揚、教化功能,是珍貴的元代佛傳壁畫遺存,并為我們展現(xiàn)了元代民間畫匠的繪畫風格及技藝水平。
致謝:栱眼壁拍攝由楊曉芳協(xié)助完成;縱斷面圖由張洪峰改繪,原圖為王少杰繪制;現(xiàn)場調查得到新絳縣文物保護中心王建華副主任、高飛娟副主任的支持;寫作中得到山西省古建筑與彩塑壁畫保護研究院韓炳華副院長的悉心指導,謹致謝忱!
杜海軍:《山西現(xiàn)存明代佛傳壁畫調查與研究》,山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20年,第17、127頁。
《重修白臺寺佛堂并新修碑記并序》碑文記載:“按《地理志》云:此臺者,當川迥秀,谷丙圓旋,處丘焉之不群,在椎臺之有異,狀若素九,因此號曰白臺也?!蓖鯂埽骸度龝x石刻大全·運城市新絳縣卷》,三晉出版社,2015年,第10、11頁。
金大定十四年(1174)《普化寺僧廣汴預修塔銘記》,《三晉石刻大全·運城市新絳縣卷》,2015年,第29頁。白臺寺現(xiàn)存元至順四年(1333)《特賜佛光凈覺大師塔銘》、元至正十五年(1355)《普化寺祺公上座塔記》、明弘治十四年(1501)《普化寺山門重修碣》。元至正十一年(1351)《重修皇慶寺記》,李永寧:《敦煌莫高窟碑文錄及有關問題(二)》,《敦煌研究》1982年第2期,第113頁。清乾隆三十年(1765)《直隸絳州志》卷三。
據(jù)白臺寺現(xiàn)存蒙古憲宗二年(1252)《絳州天寧萬壽禪寺進公行狀碑銘》。
據(jù)白臺寺現(xiàn)存元至順四年(1333)《特賜佛光凈覺大師塔銘》。
據(jù)白臺寺現(xiàn)存元至正十五年(1355)《普化寺祺公上座塔記》。
據(jù)白臺寺現(xiàn)存明弘治十四年(1501)《普化寺山門重修碣》。
清乾隆三十年(1765)《直隸絳州志》卷三,清光緒五年(1879)《直隸絳州志》卷三。
據(jù)白臺寺現(xiàn)存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重修碑記》:“入寺門者,必自下而登,如□崖,如升阪,而又□高閣于其上,與佛樓相接,巍巍乎,大觀也。閣中舊□神為□,為莊人之祈福而御災。其神號曰地藏菩薩、南海觀音,兩旁又有十帝閻君、十二羅漢……乃歷年久遠,閣形猶存,石□裂,屋穿壞漏,柱蠹,丹青剝落,恐無以安神矣。既無以安神將何以庇人耶。寺住持僧柴慶成,奮然立志,欲起而新之。遂請莊人之能事者,鳩工庀材,重為修葺,輪奐增美……功肇于乾隆四十二年四月,告竣于四十五年四月。瓦木料磚灰彩飾匠工之資,共費銀五十五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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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菩薩像系近年修復補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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