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程 華君武
黃苗子的《貨郎集》百華琳瑯,是一本帶鄉(xiāng)土味兒的書
貨郎擔(dān)的特征是貨色駁雜而平民化,價格低廉而人家不可或無。黃苗子的《貨郎集》蓋以此取名,實亦副之。全書凡分山川、鄉(xiāng)土、藻繪、人文四篇,每篇為一組,各收散文若干章。各組內(nèi)容,性質(zhì)固然有異,其神髓則一,全迸發(fā)著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無論民習(xí)風(fēng)俗、鄉(xiāng)情野趣,作者皆羅致筆端,絮絮談來,令人忘倦。對中國文化的強烈愛好,使他重視民族的和民間的藝術(shù);因為正是這種土里土氣的藝術(shù),擺脫了廟堂文化的虛飾,不拿腔作調(diào),最能體現(xiàn)平民大眾的智慧和生活風(fēng)趣。
《鄉(xiāng)土篇》一組文字,談的是民間藝術(shù),如玩具、泥塑,青花布、捏像等尋常什物,向為士大夫不屑著錄。但是他辛勤梳剔考據(jù),引傳說,溯源流,銳意耕耘,遂多創(chuàng)獲。他以經(jīng)濟的筆墨,傳播豐富的知識,極盡諧趣。如《豆腐》文中,談“桐城派”豆腐引詞云,“桐城好,豆腐十分嬌,把足醬油姜汁拌,煎些蝦米火鍋熬,人喝兩三瓢”。誰讀了能不贊嘆祖國文化的優(yōu)美,能不勾起對家鄉(xiāng)的愛戀呢?對《剪紙》引文中的中瓦,作者按語曰:“是南宋杭州的街名,又叫中瓦子”,不甚確切。瓦子即瓦舍,并非街名,是娛樂場所。
《藻繪篇》講的是繪畫,似乎應(yīng)該很風(fēng)雅的了。可他一不談潑墨山水,二不談工筆花卉,一地里讓你欣賞撐著破傘的鐘馗,還有羅兩峰“鬼氣拂拂”的《鬼趣圖》、《北京風(fēng)俗畫》和漫畫等反映社會世態(tài)、人民愛憎和幽默感的作品;或介紹墨盒上的銅刻畫和
《山川篇》雖是游記,于觀覽勝景之際,仍拳拳不忘采訪民俗,可作社會調(diào)查看。但在《佛山祖廟》里出現(xiàn)一位光著腳丫子的水神“北方真玄武大上帝”,殊令人愕然。此神原名玄武,清代避康熙帝玄燁名諱,改稱真武,不可能合稱之為真玄武的。——不過也很難說,鄉(xiāng)里人很怕開罪神靈,或者覺得不如求全之為好。
《論語·先進》中有一節(jié)膾炙人口的名文:“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常為后世稱引,尤為愛好旅游者津津樂道,很替老夫子贏來聲譽。作者頗亦引為同調(diào)。他在《荔枝花下》游從化溫泉得句“一浴居然子在川”,便用此典故?!短m亭》記游,探索修禊的起源也提起:“記述孔子(談話)的書《論語》,就曾經(jīng)記載過,在暮春天氣,穿著新做的春季服裝,老的少的跑到沂水去
《人文篇》各文分別懷念四位文藝界前輩,富于真情實感。我想提醒的是,老舍和沈從文兩位先生恰好都是鄉(xiāng)土氣十足的作家,沈先生改行研究工藝美術(shù),也還脫不了土氣。唯介紹葉遐庵先生,純粹談書法藝術(shù),這在身為書法家的作者,其駕輕就熟,切中肯要,是書法研究方面值得重視的一篇文章,自不待言?!独仙嶂琛分姓f“老舍先生曾答應(yīng)寫一長篇叫《洋徑浜奇?zhèn)b傳》”,這篇名,可能是誤記。這是張?zhí)煲硐壬髌?,老舍先生未必有同樣?gòu)思,他對上海情況不熟悉。
特別值得稱道的是,作者在書中大量采用插圖,并手繪若干幅,雖說不上“全相”,卻也大有可觀了。這對了解文字內(nèi)容提高閱讀興趣,幫助很大,極為難得。華君武同志作封面畫:一位胖墩墩的貨郎,瞇縫著眼睛,,神態(tài)怡然。背筐里的開花毛筆,分明是為作者特設(shè),好讓他揮毫寫下怡情益知的雋永小品。而黃永玉同志的序文,竟無一語述及文章內(nèi)容,大悖于桐城義法。然而寥寥不上千言,卻把作者的性情風(fēng)貌活脫脫地刻劃出來。天曉得,唯有畫家,才敢寫這樣的序文。
(《貨郎集》,黃苗子著,百花文藝出版社一九八一年十月第一版,0.4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