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忠懋
上海老作家鄭逸梅先生口中之齒所刺無幾,因而風(fēng)趣地自嘲為無“齒”之徒,這對吃魚不利,無怪乎他在《食品談》中說:“我恐骨鯁,也舍魚食肉。”牙齒齊全者很難體會少齒者食直時的畏懼之心。要知食魚時要辯刺,全靠舌與齒。魚肉入口,門齒會在咬嚙時阻擋魚刺通過:如果齒少,勢必增加“漏網(wǎng)”的機會。鄭逸梅先生在同一篇文章中說到沈寐叟,此人生平不食童,壽石工榜其書,室為“不食魚齋”。鄭文中沒說明他為何不食魚,有可能生采與魚無緣,也有可能是畏魚多刺。而已故兒童文學(xué)家包蕾的不食魚,則完全是由于“裝了假牙,萬一魚骨頭卡在假牙中,那滋味才不好受”的緣故。
通常,齒奎者倉魚時是不太在意魚是多刺還是少刺的——對多刺的刀魚與少刺的帶魚一視同仁。可是人到老年后,戴上了假牙,必然會以審慎的眼光去選擇魚種,如費孝通先生便是。他在《鄉(xiāng)情脈脈話酒肴》一文中寫道:“鰻魚我是吃過,也喜歡吃的,主要是因為它肉質(zhì)細(xì)嫩富含脂肪,而且沒有細(xì)骨。對我這樣滿口假牙、習(xí)于吞食的人,不致有刺喉之患?!贝魃蠞M口假牙者,“天花板”被遮,便為魚刺進入喉間大開方便之門。有一次,我吃鳊魚,因為戴著半口假牙,不慎讓脊背中的細(xì)刺戳在喉間。我用“飯團吞咽”法,數(shù)次,無效,這才求助于醫(yī)生,得以脫離苦海。為此,我發(fā)誓永不食魚。可事隔數(shù)月,見清蒸鳊魚端上桌采,陣陣魚香使我無法信守誓言了——我的筷子不由自主地伸向這個“歡喜冤家”。雖說我邊吃邊囑咐自己“火燭小心”,卻不料再次陷入困境:又讓自己嘗到了“骨鯁在喉”的滋味!于是,又得請醫(yī)生使用起他的長鉗。痛定之余,使我想起了一位在瑞士日內(nèi)瓦工作過的同胞,他每次經(jīng)過飯館,看到門口寫著醒目大字——“萊蒙湖魚”,就顧不得自己不吃魚的誓言,忘了被魚骨卡過幾次的苦楚,一狠心,終于走進了飯館。由此可見,“永不食魚”這樣的誓言常常是一張兌現(xiàn)不了的支票,非獨我也。
刀魚多刺,采人陶谷在《清異錄》、中戲稱其為“骨鯁卿”。我知道刀魚為長江著名的“三鮮”之一,但我是急性子,不耐煩多咀嚼,所以往往對它“敬謝不敏”。鰣魚也多刺,古時有位文人叫劉淵(見清人編的《笑筻錄》),迂闊好怪,他說過:“吾平生無所恨,所恨五事耳:第一鰣魚多骨,第二金桔太酸,第三莼菜性冷,第四海棠無香,第五曾子固不能作詩?!薄蚌堲~多骨”被列入第一位,可見其恨之深。有趣的是,臺灣七作家張愛玲在談到人生恨事時例舉了四件,其中有一件也是“鰣魚多骨”。話叉得說回來,多刺才能慢慢品味,如若少刺,像吃鯊魚塊似的大口吃采,豈能吃出其中美味!
我羨煞家中的花貓,它饑餓時視岔中的魚骨為佳肴,吃進嘴里,咀嚼幾下,“格崩”聲中便吞咽了下去,多么輕松!那么的一帆風(fēng)順!真是生采就是吃魚骨的“大師”。人云,貓從不被骨鯁,其實不然,因為我見過它鯁時的窘相:作強烈的嘔吐狀,調(diào)動喉問所有肌肉,痙攣著,抽搐著,如此掙扎再三,才擺脫困境。可人與貓不同,人缺乏那種神奇的功能,所以還是小心為妙。
魚為人間佳肴,為了偶而一次或兩次骨鯁而永不食魚,這是大可不必的。魚刺并不可畏,可畏者吃魚時的談笑風(fēng)生以及狼吞虎咽。一旦被鯁,記住不能隨便用飯咽,因為這通常無效,還有刺穿食管之險;若以醋化,可能有咽喉粘膜燒傷之虞;當(dāng)然更不要用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介紹的方法:“用活泥鰍,線牢縛其頭,以尾先入喉中,牽拽出之。”試想,萬一不得法,活泥鰍鉆入氣管,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怎么辦?美國內(nèi)診鏡權(quán)威醫(yī)師杰克遜有一句話值得我們考慮:“異物從口進入,就應(yīng)該用內(nèi)診鏡從口腔將它取出。”看來,最妥當(dāng)?shù)霓k法還是去找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