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健雄
早逝的才子梁遇春,只有機會寫出兩本散文,其中之一便是《春醪集》。他在那里把人生看成“偷飲了春醪”醉中做出的好夢,頗為感嘆地說:“再過幾十年,當酒醒簾幕低垂,擦著惺忪睡眼時節(jié),我的心境又會變成怎么樣子,我想只有上帝知道罷。我現(xiàn)在是不想知道的。我面前還有大半杯未喝進去的春醪?!逼鋾r他寓居在上海真如,那是遠離燈紅酒綠的偏僻一隅,若說沉醉,也只有醉于文字。這種處境之可憐,才子是知道的:“只是說幾句夢話”令“有些同醉的人們看著或者會為之莞爾”如此已是“最大的希望”。這話未免過于明白了,梁遇春不象個真正的酒徒,濃醉者哪個不是以為“吾獨醒”的?并且視春醪如水,只管縱飲,即使醉語連珠,也決不自己去綴拾。
依我看,他還是太清醒。好在上帝幫忙,未讓他挨到“簾幕低垂”時節(jié)。那一陣,早飲的春醪已經(jīng)散淡,而俗世如惡夢,諸如文化大革命這樣的狂風,會把他卷至什么境地?僅為自己的醉語,恐怕也得搭進命去。這就不如“面前還有大半杯”之際便飄然而逝了。
半個世紀后,或許有點緣份,我每年總要在梁遇春住過的那個角落暫棲,低頭尋他的蹤跡——自然已不可得。即使《春醪集》,我雖然盛贊其書,至今只讀過半本,不知道他那時喜歡喝什么酒?
今天真讓人感到有點醉意的似乎只有那個花鳥市場,里邊熱帶魚如夢如幻,而貓、狗乃至荷蘭鼠等各種寵物都可供人醉生夢死。它們,不也都是些春醪?集于一處,實在頗為可觀。假如梁遇春還活到今天,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在這里留連,白發(fā)蒼蒼的他,又會醉于什么呢?
讀書短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