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丕柱
6月12日,英國女王的生日,是澳州的公共節(jié)假日,和平常的周末連成個長周末。
那天,我向妻子和女兒提議,去莫伯萊公園吃燒烤,松弛一下平日被工作學習繃得太緊的神經(jīng)。
提議當然在沒有反對的情況下一致通過了。一會兒我們就收拾好吃燒烤的食品和用具,還帶了不少書報,駕車來到了莫伯萊公園。
莫伯萊公園離我家約7公里。從我遷入晨邊區(qū)的現(xiàn)住址,4年多來每天上下班駕車常開過這個地方??傻竭@兒來吃燒烤,還是第一次呢。
來這兒度假日的人還真不少。自動電燒烤爐那旁早飄出烤牛排、灌腸、雞腿的誘人香氣。一些壯年漢子操著燒烤鉗在忙碌地翻動切板上的牛排,幾名中年婦女在爐旁的桌子上鋪開桌布,擺上食品飲料。三兩對年輕情侶依偎著躺在河邊草地上,卿卿我我地說著情話。大草坪上傳來孩子們玩皮球、扔飛碟的歡笑聲,幾條溫馴的狗也在湊熱鬧,混在孩子們中間奔跑搶球。
對我們來說,午餐還早。妻子倚在帶來的躺椅上織毛線,女兒在草地上看書,我選了條長凳,坐下來看報。這種悠閑的日子,在我家一年不知有幾天,怎能不充分享受?
忽然我看到,從公園停車場方向走來一對推著一部嬰兒車的老年人?!八麄儨适菐е鴮O兒來這兒散步的,”我想。
可是這兩位老人不朝河邊散步的小徑走去,卻朝燒烤爐旁那排塑料垃圾桶走來。我好奇地放下報紙,觀察起他們的行動來。
只見男的從車里拿出手套戴上,又取出長柄鐵鉗,打開垃圾桶蓋去翻動桶中的垃圾,鉗出鋁質(zhì)飲料軟罐、玻璃和塑料飲料瓶、舊報紙之類的廢品,女的拿出個黑色大塑料袋,張開袋口,讓男的把這些東西一件件放進袋子。公園里的人各自忙著從事自己的活動,誰也沒注意到這兩位老人的舉動。
我滿懷興趣地打量起他們來:他們穿著整齊體面,戴著精細的麻絨遮陽帽,穿著白色的球鞋,男的穿棗紅色羊毛套衫和米色西褲,女的是白色羊毛套衫加白裙,皺巴巴的臉上還搽著口紅。他們專心致志地翻揀著垃圾,還時而彎下腰去,把漫不經(jīng)心的人丟在桶外的垃圾拾起來,放進桶里,對周圍歡鬧的假日活動的場面卻毫不留意。
他們沿著這排垃圾桶挨個翻揀過去。我的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我出國前出沒于上海弄堂的被稱為拾荒者的人:他們拉著一種架在四個小鐵輪上的平板車,上面堆著舊竹筐和破麻袋,裝著廢銅爛鐵碎玻璃鋁罐塑料瓶舊報紙;他們通常衣衫破舊,行動匆忙,把垃圾桶翻個底朝天,挑走能換錢的就揚長而去。在海外旅居7年多了,我不知道上?,F(xiàn)在是否還存在著這揀破爛一群。
可是我今天卻看到了衣冠楚楚、舉止高雅、從容不迫的洋拾荒!
出于好奇,當他們走到離我最近的那個垃圾桶時,我迎上去同他們打招呼:“今天天氣真好!”在澳訓,這句話同我在上海時常用的“飯吃過了?”那句話的作用相仿。
“完美無缺!”老頭回答。
“這天氣來公園吃燒烤是最好不過了,”老太說。
“可我退休后,玲達說,我們可以隨便哪一天去打保齡球,周末還是來這一帶的幾個公園撿廢物好。周末公園里吃燒烤野餐的人多,丟棄的廢物必定也多。這一干就是兩年了?!?/p>
“不來撿廢物,查理的時間也都花在弄花養(yǎng)鳥上的?!崩咸f。
“揀出的廢品怎么辦?”我問。問題剛出口,我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愚蠢,卻來不及收回了。我明明知道市府要求居民為減少污染環(huán)境的垃圾源,把家庭丟棄的可回收再生的廢物放在專門的垃圾桶里,每星期由卡帕拉巴廢品處理中心派卡車來收集,進行處理和再利用,節(jié)約自然資源。但是公園等公共場所,雖有人來定期收集垃圾,卻由于缺少人力而無法實行廢品分揀回收措施。兩位老人肯定是義務填補空缺,來擔任這項分揀回收工作的。老頭的回答證實了我的猜測。
“送去卡帕拉巴的市府廢品處理中心,”他卻沒有覺得我愚蠢。
卡帕拉巴離這兒十多公里,我心里想。
我目送兩位老人推著嬰兒車回到停車場。他們打開汽車后蓋,折疊起嬰兒車,連同裝滿垃圾的塑料袋一起放進后箱。我這才注意到,他們開的是輛九十年代新款的白色本田高檔轎車。
冬天天短,不久太陽就開始西沉,我們走上了回家的路。車沿著河邊開,夕陽照在微波蕩漾的河面上,金光閃爍,無限美麗,可是我的腦海里卻在想著那兩位把自己的金色夕陽無償貢獻給環(huán)保的老人。
(洛玉、李子平摘自《上海采風》1995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