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順果
一八九三年弗里德利克·J.特納在《邊疆在美國歷史上的意義》一文中,提出了他著名的“邊疆假說”。近些年來,由于對美國邊疆史的興趣,筆者接觸了有關這方面的一些資料,發(fā)現關于特納的這個“邊疆假說”,我國學者中竟有三種不同譯文。鑒于這個問題在學術上的重要性,我以為有必要提出來加以討論,因為它是引發(fā)許多爭論的原因。這三種譯文是:
(1)“直到現在,一部美國史大部分可以說就是對于大西部的拓殖史。一個自由土地區(qū)域的存在,及其繼續(xù)的收縮,以及美國向西部的拓殖,都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見《歷史譯叢》一九六三年第五期。由黃巨興譯,張芝聯校)
(2)“直到現在,一部美國史大部分可以說就是對于大西部的拓殖史。一個自由土地區(qū)域的存在,及其繼續(xù)的收縮,以及美國向西部的拓殖,就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見楊生茂編:《美國歷史家特納及其學派》,商務印書館一九八三年版,第3頁。譯文選自上面譯文,但作了修改。)
(3)〔直到現在為止,一部美國史大部分可以說是對于大西部的拓殖史。〕“可以自由進入的地區(qū)的存在及其不斷的收縮,還有美國人的定居地繼續(xù)向西插進,這一切說明了美國的發(fā)展?!?見雷·艾倫·比林頓:《向西部擴張:美國邊疆史》,商務印書館一九九一年版。)
譯文的重要差異,出現在這段文字的最后一句話中。關于邊疆在美國歷史上的意義,上述譯者實際上根據自己的理解,對這一問題作出了三種不同的回答。根據第一種譯法,邊疆的拓殖“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語勢帶有假設性或推測性。在第二種譯文中,由于在“可以說明”之前加了一個“就”字,雖然保留了上述譯文的假設性,但把“邊疆”變成了“說明美國發(fā)展”的唯一因素,因為在這里“就”帶有“僅”或“只”的含義。而在第三種譯文中,由于把“說明”一詞譯成了過去式,即把“可以說明”譯成“說明了”,而成為一個已被證明的真理或判斷。顯然,在三種譯文之間,存在著原則性的分歧。既然如此,那么究竟哪一種譯文更合乎原意呢?為了弄清這一問題,現將原文照錄如下:
“UptoourowndayAmericanhistoryhasbeeninalargedegreethehistoryofthecolonizationoftheGreatWest.TheexisistenceofaareaoffreeLand,itscontinuousrecession,andtheadvanceofAmericansettlementwest-ward,explainAmericandevelopment.”(F.Turner,TheFrontierinAmericanHistory.NewYork,1920.P.1)
從原文看,“說明”一詞使用的是原形,在英語語法上是復數,第三人稱現在一般時,因此不能譯為“說明了”,因為它是現在時而不是過去時。此外,原文動詞“explain”沒有任何附加成分,因此在“說明”之前加一個“就”字是沒有根據的,“就”字多少帶有譯者的主觀色彩。至于在翻譯時,在“說明”之前加“可以”兩字,雖然在原句中找不到相應的成分,但可以從原文使用的現在一般時推演出來,因這種時態(tài)的基本用法之一,就是表示主體的“能力”。為何對特納這段文字的翻譯會產生如此明顯的分歧?問題的關鍵出現在對其“邊疆假說”的理解上,即沒有弄清“特納是在提出一個假說,而不是企圖去證明一個理論”(雷·A·比林頓語),而上述這段文字正是其“假說”的集中體現,不能譯成一個定論。
我們還注意到,盡管特納的“邊疆假說”包含有地理決定論的因素;但在上述這段文字中卻不包含這一因素。這段文字的內容有三:(1)一片“自由土地”的存在;(2)美國“定居地”的向西推進;(3)自由土地的“不斷收縮”。其中,第一項講的是自然地理,第二項講的是社會移動,第三項講的二者的互動關系及后果。這里人與物相對照、進與退相結合,是一幅靜與動并存的完整圖景??梢?,在這里特納并不是講地理條件,因而更不是地理決定論。
最后,我以為,雖然第一種譯法較好,但那個“都”字用得并不好,也是附加到“說明”一詞之上的。它似乎是在表述主語的復數概念,但一旦被放在“說明”之前,就成了動詞的狀語。在漢語中,“都”字有“全部”和“分別”之意,這就容易引起這樣的誤解,仿佛“自由土地”的存在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定居地”的向西推進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而自由土地的不斷收縮也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這是不符合特納原意的。因此,這段文字應譯成:
“直到現在為止,一部美國史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于大西部的拓殖史。一個自由土地區(qū)域的存在及其不斷的收縮,以及美國定居地的向西推進,可以說明美國的發(fā)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