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剛
滿雜志社的人幾乎都知道美編毫大一上火就腫腮。然而為哪般上火卻只有對桌的老李一人曉得。
毫大眼看就到三十,連談四個對象都吹了,別說毫大上火牙痛腫腮,就連老李也跟著鬧心、著急。眼看著毫大痛不欲生的樣子,老李就勸他: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說一千道一萬,談對象是要講緣分的,這個你得信。毫大長得其貌不揚,胳膊長腿短,眼珠子大黑眼仁兒卻小,走起路來兩邊晃,像個旱鴨子,姿式特難瞧。他不信老李緣分那一套。他認為,自己有繪畫技巧,省里獲過獎,作品常見報,慕名求上門來的姑娘不會少。但是,主動上門的姑娘倒有那么幾個,都是來學畫畫的,可一談處朋友便都敬而遠之,再也不登門了。
老李說,這事想要成,也得像作畫一樣,得講究藝術(shù),講究構(gòu)思,講究色彩,一句話,凡事都要多動腦筋,發(fā)揚窮追不舍的精神,悠著來。毫大聽了,不再用手捂著腫得老高的腮幫,卡巴卡巴黑眼仁小、白眼仁大的眼珠子,說了句言之有理便去了醫(yī)院。
路上,他把處過的四個對象挨個兒過了電影,總結(jié)出一條教訓:怨人家的面小,怨自己的面大,而且都是自己不主動,沒有窮追不舍的精神。就拿最后處的那個小蘭來說,她媽媽看好毫大的才氣,已經(jīng)基本同意了,可毫大就是不追小蘭,還一個勁兒地搞什么人體素描講座,給小蘭造成錯覺:這個毫大專注意裸體模特的曲線,哪里有心關(guān)注我小蘭呢。所以,只把他當做美術(shù)教師,不做男朋友。
毫大眼睛毒,看透了小蘭的心思,還挺生她的氣:你是誰?不過是跟我學藝的毛丫頭,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值得傲的!你不理我,我還不尿你哩。
社里的人就笑。
好像說:毫大你真廢物,三十好幾,連個對象都搞不到。
毫大讀懂別人譏笑的眼神兒,心里別勁。我一定找一個漂亮得讓你們見了目瞪口呆的好對象。
到了醫(yī)院,大夫看了看他的腮,說句有炎癥,打點兒青霉素小針,便把他支到注射室。注射室里,人擠得水泄不通,好半天才挨到一個小護士面前,遞上針票,就忙著脫褲子。那個小護士哈哈大笑:真是大智若愚。你這么有名的大畫家,先做試敏都不知道!
毫大臉唰地紅了,忙系上褲帶,伸出左臂,遞給小護士。小護士用酒精棉球擦擦他的左腕上側(cè),舉針欲刺,嚇得毫大趕緊閉上大眼珠于。小護士又朗聲大笑:“好啦,二十分鐘后再來!”毫大睜大雙眼正和小護士杏眼對光。他渾身就覺得有電流通過:天,這么漂亮的女人,長這么大頭回見到!他心怦怦跳,不敢抬眼再看,右手掐著左腕,逃跑似地擠出注射室。
坐在走廊上的長條椅上,他的心仍急跳不止。小護士那澈人魂魄的眼神,那朗朗清脆的笑聲,攪得他沒魂兒了。他說:這小美人兒,大概就是命里注定要追求的對象,不然,怎么一下子就把自己的魂兒揪住了!他感激老天爺給了他這個良機,他決意發(fā)揚老李指點的窮追不舍的精神,這次絕對不可錯過機遇。他記起老李說的講究藝術(shù),講究感情色彩。還不到二十分鐘的時候,就擠進注射室,擠到那位護士面前,伸手腕讓她看。小護士見是毫大,就問到時間了嗎?她在他手腕上看了看。毫大好緊張,怔在那里盯盯看著小護士忙來忙去。真是白衣天使呀,哪個詩人這么會形容,他覺得那個詩人真他媽天才,好偉大,好了不起。
小護士舉著注射器問:大畫家,愣著干啥?。還不解帶!毫大如夢初醒,連啊兩聲,把褲子褪下露出臀部,只覺蚊子叮了一下,一點兒沒疼。離小護士太近了,他嗅到了她卷發(fā)里的香水味兒,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你,你認識我?小護士撲哧一笑:不認識,報上常見你名。毫大噢了一聲,有點兒沮喪,正搜腸刮肚找詞想再搭訕兩句時,就聽小護士叫:下一個。
毫大回到班上,坐在辦公桌前,愣怔著直走神兒。摸摸腮幫,好多了。老李望著毫大,就覺得與往日有些不同,卻找不出哪里不同。呃,是毫大有了笑模樣,就問:牙疼好些啦?毫大笑笑:好多了好多了。哎,老李,平時見你不吱聲不吭語的,想不到,你滿有生活經(jīng)驗哩。老李早已忘記他教誨毫大的戀愛經(jīng),聽了毫大的這種看法,一時摸不著頭腦。等毫大嘴里哼出快樂的小曲,才恍然大悟:哇,你又談上一個對象?
毫大憋不住興奮:沒。那不成神啦!不過今天去醫(yī)院挺順,病見好,就高興唄。
那是那是。老李不便深問,心里琢磨,這個毫大,跟我玩輪子,準是有好事不說。”
正是三伏天,悶熱又干燥。毫大一夜睡不實,就盼著天亮好去醫(yī)院打針。他想好了,令天一定要和小護士說兩句話,問問她尊姓芳名。不能她知道我,我不知道她,知己不知彼,這不公乎,還差半小時到八點,他便來到醫(yī)院注射室門前。注射室門沒開,就在走廊里來回踱,想象著和小護土照面會怎樣怎樣。八點鈴聲響了,護士長帶領(lǐng)三個護士開門進來,就是不見那位漂亮的小護士,毫大心里急。他拿針票來到護士長面前;護士長麻利地從他手里拽走針票,回身就往針管里抽藥。毫大咳了一聲,鼓起勇氣:同志,我想讓昨天那位護士給我打。護土長瞪他一眼,昨天是哪個護士?毫大語無倫次地說:她,她好像不在這里。護士長明白了,你說的是小柳。毫大—陣暗自欣喜,她原來姓柳。就附合著,是小柳。護士長不高興地把他的針票甩過來:她昨晚去哈爾濱了!你打是不打?
打打。毫大轉(zhuǎn)過身來褪下褲子,就覺得有蛇在臀部狠狠咬了一口肉,真疼。
青霉素小針,每天早晚各一次,六天為一個療程。毫大天天堅持去打。是因為天天盼著小柳護士能回來。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小柳護士也沒回來。毫大每次打針都留心護士們的談話,就想著從她們談話中得到點幾信息,哪怕是一點點兒小柳的消息也好,他也能從中分析、推斷出她去的目的和歸來的日期。但是,好像護士們知道毫大的心思似的,就是一丁點兒關(guān)于小柳的事也不提。氣得毫大心里直罵:什么他媽模范科室,一點兒都不關(guān)心同志!
這天十點鐘,毫大捂著腮幫子進了美編室,老李一眼便看到了:毫大,你干嘛又上火,搞得牙又疼?毫大嗚啦嗚啦地說:這回永遠不會疼了,我把那牙拔去了!
喲,值得嗎?老李大惑不解,不是跟你說過嗎,這種事得悠著點來,像構(gòu)思一幅畫一樣,慢慢勾,慢慢畫,急不得。毫大心煩意亂,悠個屁,人都失蹤了!
老李霍地站起身:喲,失蹤了,快去找哇!
毫大不愿吭聲,心里煩著,和你說有什么用?讓我找,我去哪兒找,連個名字都不知道。
老李替他急:問問她班上,問問她家里,哪能一點兒跡象不留呢?我說毫大呀,這回可要看你能不能發(fā)揮窮追不舍的精神啦。
毫大一拍大腿:對,我去問問,怕個屁!豁出去了。
毫大鼓足勇氣找到注射室護士長問小柳去了哪里?護士長上下打量他個遍,反問:有事?
毫大大眼珠子盯盯看著她,不言語、樣子挺怕人,護士長怔了一下;甩出一句硬梆梆的話:她調(diào)到靜點室了。
咳,靜點室就在隔壁第三個房間,這么多天,我怎么不挨屋瞧瞧,狗屎!他猛拍一下腦門。
小柳果然在靜點室里。她那漂亮的臉蛋兒,黑黑的眸子,苗條的體形使隔窗相望的毫大看得如醉如癡,激動得渾身麻酥酥的。他想沖進去,卻返身跑到醫(yī)生辦公室,開出三天靜點慶大霉素的處方。大夫說:你沒病靜點干什么?他說:有炎癥。他指指心口兒。如今,醫(yī)院講經(jīng)濟效益,患者有要求,多開多效益,反正治不好也治不壞,大夫就開了。
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緊張的,毫大像懷里揣著只小兔子走進靜點室,把針票遞給小柳護土時,手哆嗦了,嘴也瓢了。小柳以為他發(fā)燒,很快把藥灌好,在他手背上迅速找到靜脈血管,破皮進針。毫大覺得非但不疼,反而有股清泉汩汩流進他的身體,特舒服,特愜意。你的技術(shù)就是高,一點兒都沒感覺。毫大不知怎么就夸起小柳護士。小柳看了他一眼。他的心馬上就撲通地一跳。小柳說:其實都會疼的,不過注意力分散一點兒就不會感到特疼。
毫大立刻興奮地說:是是,你說得太對了。就像我們作畫,精神一專注,別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嘻嘻嘻。
小柳護士也跟著笑起來,露一口雪白的牙,襯上一口唇紅,笑得真美。小柳突然說,你畫得好,為啥不開班?
毫大抖起膽子,臉漲得通紅,答道:柳小姐,我一直想開個班,可是教材沒準備充分。你,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給你畫個,畫個肖像?
小柳十分高興,爽快地問:畫肖像?畫我的肖像,做什么?
毫大:做我開班教學示范作品呀。
“小柳黑嘟嘟的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很神秘地說: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答應(yīng)我送你一個學生。
毫大急切地問:誰?
小柳:我五歲的兒子。
什么?毫大怔住了,頭部似挨了重重一悶棍,突然,他拔下靜點針(拔針帶出了血,痛得一咧嘴),頭也不回地沖出去,恨恨地自育自語:騙人,哼!這么年輕的一個姑娘怎么會有兒子,騙子,欠揍!
小柳好生奇怪:這人什么毛病,不收我兒子當學生就算了,干嘛沖我發(f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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