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艾蕙

我和他一開始就注定是個錯誤。他在我愛戀傾慕的感情里。早已被刻畫渲染成一個高高在上、神秘莫測的偶像。而不是一個真實生動、可親可敬的愛人。

曾經(jīng)深深地愛過一個人。確切地說，或許根本稱不上是愛，只能算是暗戀。因為它是那樣一廂情愿，孤獨沉默，仿佛一出哀傷又情深的獨角戲。

遇見他時，我17歲，一個豆蔻初開不諳世事的年紀——對感情的事一無所知，只懷著一腔幻想，浪漫得幾近幼稚。而他又是那樣一個人，自負倨傲灑脫無羈，偏又溫文爾雅細致周到。他在年少的我的眼中獨一無二完美無缺。

他的魅力如同陽光，光芒四射，在溫暖我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照耀別人，這令我感到無比的懊惱。我知道和我一樣，眾多姑娘也在為他心醉神迷。他身邊聚集著許多美麗的、可愛的、活潑的、聰穎的追隨者。而我遠不及她們開朗大方、熱情奔放，我只能游離在他的世界之外，熱烈專注而又黯然無望地癡戀著他。在他眼中，我只是一個“獨來獨往，冷冷的倔倔的孩子”而已。

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我久久地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浮想聯(lián)翩。我甚至絕望地假設(shè)他從未曾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之中，或者他只是一個庸夫俗子，哪怕身有殘疾，所有姑娘都不屑一顧棄他遠去，惟有我毅然決然義無反顧

沒有想到，好運有一天會在我的頭上降臨。事情源于報紙上刊登的我的一幀生活照及文字簡介，那是一個力薦文學(xué)作者的欄目。他看到了文章，并迅速同我取得了聯(lián)系。于是戲劇化地，他又重新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之中，這次不同，他是單單為我而來，我認為。他開始約我。于我而言，我們的每次約會就如同一個千載難逢的節(jié)日，赴約前焦急等待，赴約時興高采烈，赴約后激動不已。

我原以為，這是一個浪漫故事的美好開端?？墒鞘屡c愿違，我們與其他纏綿難舍的熱戀情人不同，我倆像站得很遠的陌生人，各懷心事原地踏步無法靠近。他的約會極其吝嗇，而我從不肯主動。每當(dāng)在音訊渺茫似斷非斷的時候，他才在不經(jīng)意想起的時刻撥通電話說要見面，好像對方是一部手頭看剩的書、一出情節(jié)淡漠的戲，偶爾閑暇時欲重溫一下，繼續(xù)一下。惟獨忽略了她是一個生靈活現(xiàn)豐富細膩的人。

我開始心灰意冷。他又一次約我。在赴約的途中我認真反思長久以來毫無起色的戀愛，想到我的倔強執(zhí)拗，他的自負驕傲，彼此太相似的性格，以及在感情中都只習(xí)慣扮演等待被動的角色，就像軌道上兩列高速行進的列車、兩塊棱角尖銳的硬石，互不相讓，總有一天會碰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我明白了，有一種人是只適合遠遠地看的，可以欣賞和傾慕，但絕不要靠近他，不要深入他的感情和世界，否則無異于自討苦吃，譬如他。

于是，我調(diào)回頭，決然放棄了這次約會。我不再羞澀和畏懼，打開心房，電話中我第一次向他說了喜歡和愛，并說了放棄。他表示深深地留戀和遺憾。但這番輕飄的言語于我已無關(guān)痛癢。四年以來，我第一次感到釋然和輕松，仿佛千鈞重擔(dān)在頃刻卸下。

真愛本該簡單平等沒有距離，而我和他一開始就注定是個錯誤。他在我愛戀傾慕的感情里，早已被刻畫渲染成一個高高在上神秘莫測的偶像。他已不是一個真實生動、可親可敬的愛人。

我實在應(yīng)該感激那段經(jīng)歷，盡管它是失敗的。它迫使我冷靜理智地思考并最終明白自己的需要和追求。我也實在應(yīng)該慶幸那最后一次及時決絕的撤退，它是一個傷心欲碎的結(jié)尾，但它使我最終告別如履薄冰高山仰止、心力交瘁不堪重負的灰色戀情，不再拿一生的幸福作無謂的賭注、犧牲和煎熬。

我原來渴望的是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心靈舒暢呼吸自由的愛。我開始尋覓并最終找到了現(xiàn)在的他。除此之外，在新的生活中我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懂得了寬容謙和，學(xué)會了投降認錯。這才是我夢寐以求的真愛。

(王偉力、周燕摘自1999年5月19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