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可弟

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準備了一本精美的留言冊。離校前的那幾天，大家都忙著在不同的留言冊上貼照片寫告別辭，連原來那些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同學，現(xiàn)在也都心血來潮詩興大發(fā)，友情的嫩芽像春天的野草在各自的心里瘋長起來。每個人簽的名都龍飛鳳舞，每個人寫下的話都纏綿悱惻，使人讀后心動神移。過去的一點點恩、一點點惠都成為留言的資料加以張揚發(fā)揮，把離別弄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簽了名留了言之后，大家就一批批地背著大包小包各奔東西。在塵土飛揚的站臺上，當一遍遍揮手將祝福道盡。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向晚的風中。走回落寞孤寂滿地一片狼藉的宿舍樓，每上去一層，我的心便多一份凄涼，多一份空蕩，望著熟悉的墻壁，想著同學們正如鳥一樣在大地上飛散，頓時一陣酸楚油然升起。

我慢慢將行李捆扎好，將明晨的車票裝進衣袋扣緊，然后將床頭的電燈最后一次打開，把我的留言冊攤在被上細細地從頭瀏覽。那些熟悉的笑容，那些笑容背后一個個可笑、可憐、令人厭令人愛的故事，在這悄無聲患的夜里又一一重回記憶。

當我翻到最后一頁，突然發(fā)現(xiàn)了異樣：這是惟一沒有照片和名字的一頁留言。而且，這最后的位置也不是不得已的順序，而是專門選定的一頁。因為，前面還有六頁空著沒人寫字。

“當我將永遠離開你的時候，我才敢寫出我的心事，對你。當你翻到這一頁時，我已遠去。在這樣熱烈而傷心的季節(jié)，我不得不離開你，所以我決定對你說：我愛你!”

這是一種娟秀而嚴謹?shù)淖舟E。我努力地回想它出自誰手，可惜大學幾年只有幾個同學的字我可以隨處辨認，而更多人的字體卻毫無印象。

“幾年來，我們在一個教室上課，在一座影院看電影，在一起看球，但是，你從來沒留意過一個安靜而害羞的女孩，因為她愛你卻不敢走近。此生，我們可能再沒有機會相聚在一起，但我會永遠留你在我心中。”

我驚詫得心煩意亂，因為，無論我怎樣在腦海里搜尋，都無法找出一個在四年中一直愛我的女孩。此刻。一切都無法挽回，我是該為此高興，還是為此悲傷？雖然，我終于知道有一個女孩愛著我，但我卻不能知道她是誰，她在哪里。四年里，我曾無數(shù)次渴望有一個人愛我，但結(jié)果，卻因為疏忽，因為不留意，而錯過了一個愛我的人。

現(xiàn)在，她也許正走在通往故鄉(xiāng)的路上，也許正奔向遙遠的南方，也可能正在北上京城……但無論如何，我覺得她比我幸福。因為她的心里正懷著一份離別的思念和神圣的愛意，雖然我或許不值得她愛，但畢竟愛的情感在她心中，她會感到充實。而我，在這最后一夜卻只見了一個誘人的謎面，它使我過去所有的歲月在這寧靜的一刻破碎成無法掬起的憂傷。

如果真的有一個女孩愛我，無論怎樣的含蓄隱秘。總應該有一點征兆，而我，竟然從來沒有覺察。人生可以疏忽一切，但不應該疏忽愛，不可以疏忽一個愛自己的女孩。

放下留言冊，望著窗外如幕的夜色，我的心如鉛般沉重。如果世上真有神靈，如果神靈真能滿足凡人一個愿望，此刻，我只會發(fā)一個愿：讓四年大學再從頭開始一次，讓我有機會知道這個女孩究竟是誰。

(黃啟進、劉仁平摘自《知音》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