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春　劉　琦

1999年3月21日，山西省腫瘤醫(yī)院。

劉鵬，一位不幸患上頜竇癌的北京林業(yè)大學的大學生，見到來訪的記者，吃力地挪挪身子，試圖坐起來，卻沒成功，于是無奈地閉上眼睛。他的父親，太原市鋁材廠供銷科的劉鳳濤，心疼地望著面無血色、骨瘦如柴的劉鵬，喃喃地說：“他疼得實在沒有辦法時，就閉上眼睛，卻從來沒有哼過一聲?！鳖D了頓，他又說：“這孩子眼下惟一的愿望，就是在他死后，能將遺體捐獻出去，他說，只有這樣，他的生命才能得到延續(xù)……”

劉鳳濤說到這里，已是泣不成聲了……

志做“綠色守護者”

1997年3月30日至4月28日。北京林業(yè)大學學生在紫竹院守護大雁孵蛋的行為引起社會關注。29天里，同學們搭起帳篷，日夜看護大雁安全地延續(xù)生命，以防再發(fā)生連續(xù)兩年大雁被人獵殺的悲劇。他們，被人稱為“綠色守護者”。

——《北京青年報》

1997年5月，山西太原市高考生劉鵬看到這則消息后，填報了高考第一志愿——北京林業(yè)大學，他要成為“綠色守護者”中的一個。他的父親劉鳳濤感到一向聽話的兒子，一下子變得非常固執(zhí)，非要把北京林業(yè)大學選為第一志愿。劉鳳濤原想讓獨生子學醫(yī)或計算機，在這之前，劉鵬未提出異議。劉鳳濤不理解一所呵護大雁產子的學校為何使兒子變卦和執(zhí)著。當劉鵬鄭重其事地說：“我已經長大了，你們應當尊重我的選擇”時，父母點點頭，默認了。

劉鵬如愿以償。成為資源與環(huán)境學院97(1)班的學生。他給父母的第一封信是：“校園很美，我選對了學?！?/p>

劉鵬對自己的專業(yè)有一種由衷的熱愛。他熱愛大自然，熱愛每一株有生命的植物。為了保護森林資源，學校提倡不用一次性筷子，劉鵬立即響應。并從我做起。有幾次他從食堂里還沒有吃飯便一溜煙跑回宿舍，同學們都有些不解，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情，一會兒見他舉著不銹鋼餐具折回來，急著問，還有飯沒有了。

上大學以后，劉鵬的簡樸節(jié)約一度幾乎成為同學們的笑柄，因為他給自己訂了一個記賬本，每日的花銷記得分毫不差，每周結算一次，若超出預算，他會注上“失敗了”、“該自殺了”等批語。而劉鵬確實也經?！按蠓健薄W校里幾次福利募捐活動，他總是踴躍地慷慨解囊。一次期末，一位同學的錢花光了，找到劉鵬說其他同學都無能為力，不知你有錢沒有救救急。劉鵬二話沒說。當即從宿舍里拿出200元錢給他。后來，這位同學才得知，劉鵬是犧牲了自己計劃買英語資料的錢幫他。

去年夏天，就在他病重臥床時，聽到長江洪水泛濫，劉鵬急著打電話吩咐一位同學趕緊將他的100元錢寄律災區(qū)。

生命這樣得以永恒

1998年4月，酷愛運動的劉鵬打完籃球后，突發(fā)鼻出血，復止復流。大考前，出血頻率加快，血量加大，同時伴以腰疼?！跋駭Q開的水龍頭?！蓖瑢W們這樣形容。考試過后。劉鵬回太原之前，接家信：“既然腰疼，就乘臥鋪回來吧?！眲Ⅸi仍乘硬座返回。第二天，父母親帶他去市中心醫(yī)院檢查，確認為上頜竇癌。病魔，襲向了20歲蓬勃的生命。

七八月，劉鵬一面積極配合治療，一面盤算9月開學后，升大二的他要做的種種事項。他對母親說：“太原太臟了，畢業(yè)后，我會為太原做點事的。”7月30日，班里20多名同學來晉看望他。劉鵬坐在沙發(fā)上，盡興談笑。說到畢業(yè)去向，同學復述他的原話：“我去大西北，學咱這專業(yè)的，那兒最能派用場。”細心的同學發(fā)現(xiàn)他談笑間有戳腰的動作。癌魔在一天天蠶食他的肌體，他一天天衰弱下去。原想9月返校的他等到葉落草黃，人也從站立、坐下到臥床，每天靠杜冷丁減緩疼痛。10月，父母決定不再對他隱瞞病情，而是與他共同探討如何配合治療。出乎父母意料的是，他平靜地接受了噩耗。1999年1月21日，20多名同學再次來看他，他嗔怪一位同學：“當初你知道我的病情，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我還可以再回去一趟。”同樣的話，劉鵬責怪父親多次。劉鳳濤后悔：“早知他這么堅強，當初真應該告訴他，我可以陪他回學校。如果說21歲的他在這世上有遺憾的話，就是沒有正兒八經地告別北京林業(yè)大學的同學、老師，以及那里的一草一木。”

1998年8月23日，劉鵬在給同學肖朝明的信中，流露出他對學校的想念與牽掛：兄弟近來病情加重，不得已，休學一年，希望你及時向班主任說明情況，現(xiàn)有幾件事拜托——

1．幫我還封永明20元錢。

2．如果向災區(qū)捐款，代我捐上20元或50元。

3．把我這個學期的各科作業(yè)、筆記本保管好。

4．我北醫(yī)的同學大概29日或30日來取自行車，你幫她找一下。打點氣。

5．幫我看好書等東西。

1999年1月27日，北京林業(yè)大學學生處處長全海來到他身邊。全海痛惜入學時1．80米、70公斤、青春俊朗的劉鵬眼前只有50公斤了。劉鵬對全海微笑：“5月，咱學校最美，什么花都開了，我真想回去看看?！比＞o握他的手：“你會回去的?！眲Ⅸi沒松手：“我會過完這個春節(jié)的?！眲Ⅸi生命中的第21個春節(jié)在醫(yī)院中平靜地過去了。病毒在他青春的肌體上蔓延開來，漸漸，胸部以下失去了知覺。3月30日。醫(yī)院下了病危通知。他笑著對父母說：“來生，還做你們的兒子。”

4月9日，全海帶著胡漢斌書記、賀慶棠校長、呂煥卿常務副書記的慰問信和北京林業(yè)大學畫冊，還有一大抱院內的春花再次來看他。劉鵬在一層的鮮花中，追逐、凝視著北林的春天，沉默無語。他的床頭放著《相約星期二》?！安⒉皇敲總€人都像我這么幸運”，他引用書中老人的話。當他看到班主任陳巍胸前的校徽時，抬抬手，“陳老師，這個給我吧。”然后，他望著一只簽滿《山西日報》記者名字的足球說：“這個。帶給同學們吧?！薄斑€有，”他請全海轉告他對全班同學的祝福和學業(yè)上的希望，“考過英語四級，關心環(huán)保。”

劉鳳濤說了他4月6日捐獻角膜的事。劉鵬凝視著全海和陳巍。語言斷斷續(xù)續(xù)：“花了學校十幾萬……沒什么可報答的……想用身上的器官給老教授用?！?/p>

留下眼睛關注世界

1999年3月30日，劉鵬接到了太原市腫瘤醫(yī)院給他開出的病危通知。

他渴望生命，所以懂得如何去愛，他得重新安排自己短暫的日子。他不能俯首帖耳地聽憑死神的處置。剩下的，他還要作一次修改，他想應該給自己短暫的篇章畫一個完美的句號。

劉鵬安排了后事，他將自己精心選購的書籍、磁帶等分別贈送了同學，想想這還不夠，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幸福而美好地生活了21年，得到的太多了，他想應該給他深愛的生命們做點什么。

一天，他鄭重地告訴父母，我要

把自己的器官捐獻出來，希望你們能理解。

劉鳳濤面對兒子的眼睛，愣了兩分鐘：“你的想法太突然，容我和你媽商量商量再說?！蹦赣H想不通。隔日，劉鵬逼問：“跟醫(yī)院說了嗎?”父母再與劉鵬二舅商量，最終達成一致：“這是孩子最后的心愿，就應了他吧?！敝?，劉鵬請父母帶來錄音機，他要錄下捐贈的心聲，他怕命若游絲的他一旦……再添遺憾。于是，錄音帶里記錄了他留給世間的聲音——“我心里不服，才活了20歲，大學還沒有上完，沒孝敬過父母，盡一點孝道，也沒為社會做什么貢獻。我的病治不好了，只有把身上的器官捐獻給需要的人，此生也算是為社會出過一點力。我愛祖國，愛爸爸媽媽，愛老師同學，我留下自己的眼睛繼續(xù)看他們，看世界。”劉母抹淚道：“這個孩子，總是替別人著想，從小沒讓我們操過心。他捐獻自己，救濟別人，也算是他生命的延續(xù)?！眲ⅧP濤認為：“兒子在用自己的行為喚起大家對捐獻遺體的重視。”而這境界的由來是否有家教的影響，劉鳳濤說：“我跑供銷，長年不在家。在對他的教育上沒下過大功夫。他的好思想主要來自學校、社會、書本的教育?！?/p>

劉鵬的同學認為劉鵬此舉并非空穴來風。入學不久。他是全班第一個交入黨申請書的人。他在一本藏書的扉頁上，寫下“做一個高尚的人”。患病前，他說過：“我也要學周恩來，死后捐獻遺體。”同學聽了，當是興之所言。

4月6日，省紅十字會在劉鵬病床前辦理捐獻手續(xù)。“我自愿把眼角膜捐獻給省紅十字會眼庫”這17個字，劉鵬已無力書寫，但他沒有放棄簽名，這一生命中最后的承諾，劉鵬一筆一畫地完成了。

4月12日，北林授予劉鵬為“北京林業(yè)大學優(yōu)秀學生”。

最后的奉獻

山西省眼科醫(yī)院醫(yī)教科韓醫(yī)生說：“要是社會上的每個人都能學習劉鵬這種精神該多好啊!”據悉，山西省每年有300-400例角膜需求者，而醫(yī)院只有角膜100余例，就是說，3／4的患者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復明的希望。山西省紅十字眼庫的史大夫告訴記者，省眼庫成立近一年，填寫志愿書者僅200余人，其中大部分是離退休干部和軍人，而他們還要承擔社會上風言風語的壓力。

北京紅十字會業(yè)務部部長沈德煌說，中國人因受封建思想的影響，所以給捐獻遺體帶來困難。

日前，由北京紅十字會牽頭的“遺體捐獻管理辦公室”成立。捐獻者可在首都醫(yī)科大學、北京醫(yī)科大學、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等登記站實現(xiàn)“遺體是人類共同的財產”之心愿。21歲的劉鵬無疑以一個當代大學生的情操給后來者率先垂范。

劉鵬，你將留下的眼睛里會映出你希望的：自然環(huán)境——“讓我們的世界更干凈一些”；人文環(huán)境——“如果大家都愿把器官捐出來，讓更多的人受益，這個世界就越來越好了?！?/p>

編者注：年輕的劉鵬已于5月7日不幸病逝。

(懷特摘編自1999年4月16日《北京青年報》、1999年4月12日《太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