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　雷

高坪礦山機械廠馮廠長愛花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剛坐上廠長交椅那年春上，他就決定到千里之外的洛陽去開他們廠的產(chǎn)品展銷會，以便一舉兩得地盡情觀賞天下聞名的洛陽牡丹。

馮廠長一行下榻的天香賓館，后院就有一個不小的牡丹園。園內(nèi)千姿百態(tài)的牡丹正迎春怒放。與馮廠長同行的廠辦秘書翠花來這里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園中心的鐵護欄內(nèi)，有好幾盆花是稀有名貴品種。經(jīng)打聽得知，其中那花瓣輝映綠色熒光的，正是她久聞其名而不可得的綠牡丹之王——翡翠仙子。翠花當(dāng)即把這一發(fā)現(xiàn)告訴了馮廠長。馮廠長見到此花，當(dāng)即繞著鐵護欄轉(zhuǎn)過去又轉(zhuǎn)過來，從不同角度拍了十余張翡翠仙子的照片。緊接著馮廠長找到賓館經(jīng)理，欲求購此花一株。賓館經(jīng)理說，此花是他三年前從荷澤鄉(xiāng)下耗資五千元買來的，現(xiàn)在每株少了八千元不賣。因為這花特別嬌貴，難繁殖——無論是蘗分或嫁接都很難成活。馮廠長說：“八千元就八千元吧，只不過怕回廠無法報銷，還望將此款開進住宿發(fā)票之中?！币娰e館經(jīng)理面帶難色，馮廠長又說，“只要能開成住宿發(fā)票，我給你一萬元?！辟e館經(jīng)理答道：“好說，好說?！?/p>

這次隨馮廠長來洛陽的，還有新調(diào)來廠的園藝工人程小凡。他的任務(wù)是為廠區(qū)花壇買一、二十盆花卉。此人是什么脾氣，馮廠長還摸不透。因此，馮廠長還不敢立即把他買的這株綠牡丹徑自運到翠花家中，只得采用逐步過渡的辦法——先放到他的辦公室陽臺上。為了最大限度地縮小綠牡丹的“知名度”，馮廠長還特意用一幅大窗簾把陽臺隔起來。這樣一來，綠牡丹雖已接連開了三年花，但除了馮廠長和秘書翠花，廠里其他的人壓根兒就沒有見過；至于馮廠長買這株花耗費了公款一萬元的秘密，就更無人知曉了。馮廠長的這塊窗簾布，比魔術(shù)師手中的那塊黑色道具布的“神通”顯然要大得多。

其實，馮廠長愛花的習(xí)性，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因為他的秘書翠花愛花的緣故。他是愛她之所愛。由此可見，這盆綠牡丹，與其說是一盆供他倆觀賞的花卉，還不如說是一件兩情相悅的信物。

只可惜歲月不饒人。馮廠長與翠花共賞綠牡丹的日子，隨著馮廠長年齡的增長過一天就少一天。到了第四個年頭的初冬，馮廠長年屆六十，光榮退休。

離廠前夕，馮廠長把程小凡叫來，說存放在溫室越冬的那盆綠牡丹是他私人的，要程小凡將其搬上車幫他運回家去。

既然這株綠牡丹當(dāng)初原本就是馮廠長投翠花之所好買回來的，到頭來馮廠長為什么不讓翠花搬回家去?馮廠長事后給翠花解釋說：“你丈夫在家中，如果他知道我將如此珍貴的禮物送給你，他能不起疑心？”

馮廠長把搬到家中的綠牡丹放在密封了的陽臺上。

一天，他正在給綠牡丹澆水，他的老同學(xué)、縣反貪局高局長來他家拜訪。

抽煙、飲茶的時候，高局長說：“你們廠有人舉報，說你把廠里買的一株綠牡丹運回家了，不知是否屬實?”

馮廠長笑道：“我家中確實有綠牡丹，眼前這一盆就是?！?/p>

高局長笑道：“今天算是贓證俱獲啰?！?/p>

馮廠長道：“可惜它不姓公而姓馮——它是我在洛陽私費購買的。誰不相信，可去財務(wù)上查賬。我以黨性擔(dān)保，那一次在洛陽開會，絕對沒有報銷過買綠牡丹的發(fā)票。”

高局長說：“我要是信不過你，就不會來問你?；ɑú莶荩∈乱粯?，你不必介意。要說大事嘛，還真有幾件，譬如有人說你在香港……唉，不說了，不說了，這都是些尚未查證的一面之詞嘛?！苯酉聛?，欲言又止的高局長話頭一轉(zhuǎn)說，“你可能知道吧，我家中那口子也特愛養(yǎng)花。她要我向老同學(xué)打聽打聽：在什么地方能買到綠牡丹?”

馮廠長說：“買綠牡丹?難哪!我在任期間，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都未買到。后來好不容易才在洛陽買到這一株。既然弟妹喜愛，我就割愛相贈了?！瘪T廠長說罷，就轉(zhuǎn)身把這盆花搬到高局長跟前?！澳銊e看它現(xiàn)在不起眼——只有幾根殘枝，幾片敗葉，但一到明年春天，就葉茂花繁了?！?/p>

高局長說：“如此珍貴的名花，你愿意送，我卻不敢要。我看還是等以后你在外地見到，代我買一盆好?！?/p>

馮廠長說：“老同學(xué)，你太見外了，太見外了。這盆花你不要也得要。我與老伴曾訂了個計劃：退休之后到各地名山大川旅游。前幾天正說要啟程，可就是擔(dān)心離家之后這盆花無人照看。送給不會養(yǎng)花的人我不放心。如今弟妹愿意養(yǎng)護，再合適不過了。你說，這花你收不收下?”

高局長說：“那就多謝了。待明年春天花開之時，我一定登門邀請老同學(xué)和嫂子到舍下共同觀賞?！?/p>

然而不知何故，來年春天高局長并未來邀請馮廠長夫婦去賞花。等啊等啊，等到落英掃盡的秋天，來“邀請”馮廠長的，竟然是幾位警察。馮廠長被關(guān)進看守所，才明白自己已被反貪局告了。經(jīng)審，馮廠長因收受港商巨額賄賂、虛開發(fā)票等多項犯罪事實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

身陷囹圄的馮廠長對來探監(jiān)的夫人說：“我犯的事到底從哪兒爛開口子的，我始終搞不清楚。這已成心病，搞得我寢食不安。你回去一定要四處打聽打聽，下次來探監(jiān)時，一定要把真相告訴我?！?/p>

廠長夫人回去后，首先轉(zhuǎn)彎抹角地探問了高局長家中的小保姆。小保姆說，局長家里確實有幾盆牡丹，但是都開紅花，沒見有開綠花的。

廠長夫人接著去廠里轉(zhuǎn)悠。她怎么也沒料到，會在辦公大樓前的花壇高處的鐵絲護網(wǎng)里，見到正在盛開的綠牡丹。

緊接著廠長夫人又去探監(jiān)。

馮廠長從夫人口中得知上述情況后，越發(fā)糊涂了。他心事重重地對夫人說：“你一定要回答我：是不是高局長要走綠牡丹之后把它作為我向他行賄的贓證送還給咱廠里了?是不是程小凡在我要運走這盆花時，用偷梁換柱的手段把綠牡丹留在廠里了?是不是我執(zhí)意要把綠牡丹送給高局長之舉引起了他的警覺，從而提醒他從購綠牡丹一事人手順藤摸瓜扯出了我其它的大問題?是不是廠辦秘書翠花因我沒把綠牡丹送給她而積怨成仇，最終檢舉了我?是不是高局長在花開之時發(fā)現(xiàn)我送給他的并非綠牡丹，以為我在故意捉弄他，因而挾嫌報復(fù)?……”

廠長夫人說：“你別說了行不行?我一個婦道人家，回答不了你這連串的問題。我倒是要你回答我：事到如今，你為什么開口閉口還離不了綠牡丹?依我看哪，你這人倒霉就倒在拿著好日子不好好過，偏要把一門心思都用在綠牡丹上。說到底，這都怨你吃得太飽了——撐的!”

馮廠長生氣地說：“我坐了牢，你不為我解憂，還一個勁兒拿風(fēng)涼話來噎我!這實在令人心寒哪?！?/p>

廠長夫人問：“那你說，到底要我咋辦?”

馮廠長說：“我不怕坐牢，就怕心里不明白。就是殺頭，我也要死個明白。你一定要搞清楚我的那一攤子事是咋抖落出來的。你回去直接去問高局長，請他看在老同學(xué)的份上，把實情告訴我。”

沒隔幾天，廠長夫人再去探監(jiān)。她對馮廠長說：“高局長我問過了?！?/p>

馮廠長問：“他說是啥緣故?”

廠長夫人說：“他說了八個字?！?/p>

“哪八個字？”

“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