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石
婚姻的危機
沉魚(陳瑜)走出市歌舞團大樓的時候,她的耳邊還回響著團長丁笑天那句半真半假的話。丁笑天當時是在辦公室里拍著沉魚的肩頭說那句話的。
“你真是個守舊的女子呢?!?/p>
說完這句話,市歌舞團團長丁笑天就沖沉魚譏諷地笑了一下。
沉魚走出市歌舞團那幢土黃色大樓的時候,夏日的陽光就從太陽那個大火盆上傾瀉下來,砸得她那俊美的一張臉熱辣辣的。
少婦沉魚剛剛和自己的男人結(jié)束了那毫無聲息的婚姻,沉魚在拿到那張綠色的離婚證的時候,憋悶了許久的心才算是有了一絲光亮。
蒼白的愛情終于結(jié)束了。
沉魚就打電話給駱勇,沖著那粉紅色的電話聽筒說:喂,我這回徹底解脫了。
一進入夏天就接二連三地下起了雨。從天邊到整座城市都是白茫茫的水色,給人一種洗去憂郁的舒適感。
沉魚想起了她與駱勇的相識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天。
那一次沉魚的心情跟戶外細密的雨絲一樣,很是煩躁,一個舞劇排練了一個上午,翻來覆去地使人心焦。
在接近十一點的時候,沉魚就覺得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沉魚才想起來她早晨還沒有吃一點東西,索性就扔下起舞用的一條綢帶,不練了。
領(lǐng)舞的范姐就看了看腕上的表,沖其他的人吆喝了一聲:散吧。
大家伙兒便魚貫地出了排練大廳。
沉魚到更衣室換下排練服,又套好自己那身白紗衣裙,就出了門。場記員劉四就跟上來說,魚姐,中午我請客,吃鴛鴦火鍋怎么樣?
沉魚看了一眼劉四就皺了一下細細的眉毛,語氣很輕地說:我先生在布橋街的一家餐館等著呢,你要不嫌我們一塊吃吧?
劉四就說那算了吧,我可不想攪你們倆口子的興。
沉魚出了歌舞團那幢米黃色大樓后就順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起來,街上人流如同車流,雖然有著細密的雨絲,卻也阻不住這些人。沉魚就在心里想,怎么不都在屋里呆著,天下雨還出來逛。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沖著自己笑一下,這不是在說自己嘛。
其實,古城人還是滿樸實和厚道的,他們世代生活在這塊樸實的天空下,日復一日地為生計而忙碌,任憑歲月一點點兒地在腳下流走,任憑年輕的心一點點兒地變得蒼老。
沉魚有時候就在心里想,人就是怪呢,他們總是用一顆平常之心來審視這個世界,人是不考慮終點的。
沉魚在臺上跳舞的時候,就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臺下那些欣賞她舞姿的人們,沉魚的心里就有一種感動,那眾多的觀眾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啊,他們能夠抽出自己寶貴時間花錢買門票來看她跳舞,這就是對她工作的承認。而觀眾和演員之間就有了一種很重要的溝通和理解。沉魚就想起了駱勇跟她說過的那句話:觀眾的眼睛是一柄鋤頭呢,他們要在你的身上挖出一些藝術(shù)、挖出一個沒有語言的靈魂巢穴。
沉魚覺得駱勇說的話很是深刻、藝術(shù)。
正是基于這一點,沉魚才覺得駱勇作為男人很優(yōu)秀,而相比之下自己的丈夫趙明就遜色多了。趙明總是說她媚氣,說像她這種搞藝術(shù)的其實說白了就是獻媚,就差連隱私部位都脫給人看了。
這惡毒的話使沉魚極傷心。
沉魚和趙明結(jié)婚四年了,一直都沒有懷上孩子,她那原本就苗條的身子還是一如既往。丈夫趙明就幾次帶她去醫(yī)院里檢查,結(jié)果都是沉魚的毛病,趙明就很是不滿,認為沉魚在與他相識甚至結(jié)婚之前就對他不忠過。
兩個人在一次吵嘴時,趙明向她透露了他之所以有這個想法的原因,那是趙明在一次帶沉魚去找一個江湖郎中診斷后,那極瘦的半大老頭子悄悄告訴趙明,你媳婦在六年前做人流時做下了毛病,是不好站住孩子的,需多吃些他配的補藥才行啊。
然后趙明就陰著臉說六年前我們還沒有認識呢,和誰懷上的孩子去做的人流啊?
沉魚就苦笑著辯解,結(jié)果是越描越黑,后來,索性就不理趙明的刁蠻了。
趙明在那半年中就越加變本加厲地對她了。有時候晚上兩個人同床,趙明總是咬牙切齒地弄她,嘴里還不時地說:我就不信我這么個大男人就連個孩子都弄不出來。
那時候,沉魚認為她和趙明的婚姻已經(jīng)潛藏著很大的危機了。
駱勇將手頭的一篇新聞稿重新抄寫完畢后,送到了總編室,回來剛整理一下桌上的東西,電話就響了,他操起話筒就聽見了沉魚那柔和的聲音。
沉魚是在市美術(shù)館對面的一家小餐館里等他,要一起吃頓飯。
四十歲的駱勇已經(jīng)有了中年人的成熟和沉穩(wěn)。這兩年他一個人帶兒子過也真是苦了他。老婆四年前就跟一個廣東人跑了,扔下他和兒子就這么苦熬著,使他沒有想到的是老天有眼,竟讓他在半年前重見了天日。那女人失蹤了四年后不知從什么地方又回來了,一身珠光寶氣的,要帶走兒子,給了他不少的錢。
駱勇本是不想讓兒子走的,但那小東西見他媽比爹還親,跳著腳,要跟他媽走。錢是女人甩給他的,清貧了半輩子的駱勇從未見過這么多錢,索性就留下來,以后想必能派上用場呢。
駱勇便在兒子走后一個人獨處了起來。
可以說,一所重點大學畢業(yè)的他,憑著自身的水平和耿直的性子,工作就干得不錯,幾年的努力下來,他就成了這座城市市委機關(guān)報有名的記者。
駱勇與沉魚的相識很具有戲劇性,那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段奇遇。
相識的戲劇性
也就是半年前,這座城市正落雪,駱勇趕著去市內(nèi)的一家醫(yī)院采訪。一個農(nóng)民患者得了一種絕癥,住了幾個月院后就弄得四處借錢了。他媳婦沒辦法就偷偷地在血站賣血給他湊醫(yī)藥費。他媳婦后來昏倒在回醫(yī)院的路上了。那農(nóng)民患者知道他媳婦賣血后就趁人不備跳了樓。
駱勇聽到這一段血淚新聞線索后就趕去采訪,到醫(yī)院的時候,正趕上死者的家屬,那個農(nóng)村女人哭天抹淚同醫(yī)生吵鬧,駱勇夾在圍觀的人群中就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那農(nóng)民患者跳樓后,醫(yī)院方面將責任推得一干二凈,還以欠一些藥費為由要挾農(nóng)村女人。
駱勇就氣憤地擠過去,沖那個一臉蠻橫的女醫(yī)生說:人死在你們醫(yī)院里,不是病死而是因無錢醫(yī)治而跳樓自盡的,拋開別的不說,請問他是不是患者,是患者需不需要你們的護理和救治?你們沒一點兒責任嗎,救死扶傷是醫(yī)生的美德,甚至可以說是天職,病人的家屬已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了,若有一點兒辦法也不至于幾天就去賣一次血啊。人死了你們不加以安慰,不幫著做善后處理,反到推諉責難,還提及醫(yī)藥費,天理何在?良心何在?
剛剛還盛氣凌人的幾個醫(yī)護人員這時候就都語塞地站在了走廊里。那個一臉蠻橫的女醫(yī)生就不停地擺弄著手里的聽診器說:你是誰?干嘛要你來管。
駱勇就冷笑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了記者證說:我是市報的記者駱勇。
周圍的人就都鴉雀無聲了。駱勇看到那個女醫(yī)生的臉也開始由紅變白。
駱勇收了記者證說:我要見你們院領(lǐng)導。然后就拉著那個農(nóng)村女人朝樓上的辦公室走。
駱勇這一番犀利的陳詞剛好就被來醫(yī)院探視一位女友的沉魚看了個正著。沉魚就盯著駱勇那魁梧的身影在心里說,這男人可真夠厲害的。
從醫(yī)院出來想坐車回歌舞團的沉魚在汽車站點兒看見了正捧一本書亂翻的駱勇。
沉魚不知怎么的對這個男人就有了一些好感。
沉魚走過去極小聲地說了一句:大記者真是用功啊。
駱勇聽了抬起頭來,望了一眼沉魚便又低下了頭。
沉魚不由火起,心想一個小記者有啥牛氣的,就禁不住冒出了一句:裝蒜。
駱勇用一雙很犀利的眼睛盯著沉魚,好半天才說:我從來不跟漂亮女人答話,免得招惹是非。
沉魚倒被他這句話氣樂了,這算是哪門子哲理呢?漂亮女人咋了,能吃了你?
這時候,車來了,上車的時候,駱勇就拋下沉魚奔了后門,好像有意躲著她。
沉魚便覺得像被人愚弄了似的,狠狠地用腳踢了一下車門。
而戲劇才剛剛開始。沉龜和駱勇又一次見面是在事隔兩星期后市美術(shù)館的一間展廳里。
當時沉魚和同事小米正在欣賞一幅桑格斯塔爾畫的油彩畫《臥著的裸婦》,整個畫面就四種顏色,女人的身體是淺藍色,頭發(fā)似隱似現(xiàn)呈黑色,身體下的部位是白色,而身體上面的底色為大紅。當時小米問女人的裸體為什么是淺藍色,而身體之上的部分又為什么是紅色?沉魚便說畫家可能是在畫夜晚欲睡的女人,月光下的裸體就是那種很美的淺藍,而能夠制造這種氛圍的一定是——壁溫暖的火爐,熊熊的火光就構(gòu)成了女人身體之上的紅色。
兩人這么小聲說著的時候,就有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加了進來:我看不是那么回事,藍色象征著纖細和柔軟,就像一塊玻璃,給人透明的感覺,紅色則是欲望之火,要不怎么能是紅色的呢?
沉魚隨著聲音看到了駱勇那一張白凈又富有棱角的臉,她就由驚訝變成了惱怒,又是這個夸夸其談傲慢無比的家伙。沉魚扯了小米就走。
小米則拽住了沉魚的衣角說:走啥?不妨聽聽他的高見。
沉魚無奈,便用鼻子哼了一聲站住了。
駱勇這回穿了件黃色的舊棉軍大衣,手捏一卷報紙,他又凝視了一陣兒那幅畫后說:其實這幅畫只是一個夢境而已,整幅畫中潛藏著一種對性與人格的信賴,畫家用四種顏色鑄造了一種氛圍,你們看調(diào)色板上沒有居室的顏色,也沒有遠山的顏色,但四種顏色卻是一種無限的距離,在畫家的筆下變遠變成永恒。其實欲望也是一種不朽的生活主題,也具有著一種超脫塵俗的光芒,畫家先用一種淺藍色賦予了女人的裸體,沒有隱匿的模糊之感,而底色卻是白色的,意在人們的視野中留下純潔,這也就是一種很實在的顏料,從白色到無色,使讀它的人在聯(lián)想之中展開覦望之門。而那女人的身體之上的紅色則是畫家特意構(gòu)制的圣火,它的真正含義不在于熄滅而是寂靜之中的照耀。其實歸根結(jié)底說,女人是花朵,是月亮下的藍玻璃,也是男人們?nèi)f念俱灰時企祈盼的一種希冀。
駱勇說完了,就用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已經(jīng)聽呆了的沉魚。
身旁的小米就說了一句:簡直精彩極了。
沉魚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駱勇一直在盯著她,就臉紅地說了一句:荒謬的理論,簡直是對女人的褻瀆,甚至充滿了血腥。
然后,沉魚就背著包揚長而去。
后來沉魚和駱勇真正認識并相識之后,在一次聚餐時,沉魚還問過駱勇,你們記者的敏銳是從天性中來呢還是直觀?
駱勇喝了一口啤酒后說;好女人從來不對遭受過的蔑視耿耿于懷。其實,那一次是你贏了,你能站下來聽我解讀那幅畫,甚至后來你能說一句強詞奪理的話都是一種難得的支撐。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最為重要的是一種頑強的心性,我想沒有人能真正地注解那幅畫,那或許是一些漫無目的的線條和色塊,許是日積月累在畫家心目中的寂寞被氤在了那些色彩里,而惟一沒有顏色的就是人的生命和愛情。
沉魚和駱勇的真正相識是在一次去省城出差的旅行中。
當時,沉魚乘坐一列夜間的火車,她在二層臥鋪上睡下后,火車便啟動了。其時沉魚正跟自己的丈夫趙明辦著離婚手續(xù),心里憋悶,就翻過來掉過去地睡不安穩(wěn),不小心將壓在身上的一件大衣滑了下去。沉魚就慌慌地起身往下看,衣服正好掉在了下鋪那人的身上。沉魚剛想開口讓那人幫忙拾給她,卻一下呆住了,那人竟是與她見過兩次面的記者駱勇。
這時候,駱勇已經(jīng)站起身將大衣給她遞了上來,兩個人相互注視著笑了。
兩個人就聊到了熄燈。
在省城的兩天中,他們又約著見了一次面,并一起去看了蕭紅故居,經(jīng)歷史雕刻出來的一些東西和古遠的文化,使兩個人從滄桑的心境中彼此走了出來,并變得活泛起來。
沉魚在細雨中走著,心里很是煩悶,自己和丈夫趙明離婚了,自己就成了眾人矚目的一個女人,成了眾矢之的。家對于她來說,暫時消失了,繼之而來的就是一種切割心靈的寂靜,那些潛伏在她內(nèi)心深處的東西都一一閃現(xiàn)出來,帶給她更大的傷痛。
沉魚想到丁團長說的那句話:你真是一個守舊的女人,心就一陣抖動。
沉魚知道丁團長早就看中了她這張臉和她這具窈窕的身體。不顧別的演員的仇視和不滿為她爭得一個主舞的角色,也許就是丁團長在實施他親近于自己的目的。
入夏后的一個下午,沉魚到團里后發(fā)現(xiàn)竟沒有一個人,她就問看門的老徐頭,老徐頭說今個下午都放假了,說是李編劇病了。沉魚聽后便要往外走,老徐頭就說,丁團長讓我告訴你,他找你有點兒事要商量,他在樓上辦公室里等你呢。
沉魚沒想那么多,就轉(zhuǎn)身上了樓。沉魚敲開丁團長門的時候,丁團長正穿著一件敞開了懷的襯衣,坐在沙發(fā)上看一個劇本。
沉魚就問:團長你找我有事嗎?
體態(tài)稍胖的丁團長放下手中的本子說:嗷,是沉魚啊,今天下午都放假了,李編劇又病了,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你呢,快坐下。說完就從身旁的一個小冰柜里拿出一筒飲料來,打開遞過去。
沉魚接過來放在身旁的茶幾上。
丁團長就從抽屜里取出兩個信封笑著說:沉魚啊,這兩封信都是跟你有關(guān)的……,后面的話就憋了回去。
沉魚心里納悶兒用眼睛盯著丁團長手上的那兩封信,會是啥內(nèi)容呢?
丁團長笑著走到她身旁,從一個信封里取出一沓鈔票來遞到她手上說:這是八百塊錢,是年前那個劇的最佳舞蹈演員的酬金,是省里的一家贊助單位偷著給的,我們團得這筆錢的只有兩個人,這一份兒是你的,就別聲張了,你拿著買幾件衣服吧。
沉魚就感激地說:我怎么好意思一個人花呢,大伙吃頓飯吧。
了團長就笑著說,別傻了,吃頓飯大伙也不會感激你,反倒會埋怨我偏愛你,那些人醋得很呢。
然后就把另一個信封也遞給沉魚說:這封信是有人告你和團里的好幾個男演員亂摘男女關(guān)系的,本來該找你談話做處理的,我給你壓下了,你可要好自為之啊。
沉魚看著那封信上歪歪扭扭的字跡臉就紅了,氣得肩膀也哆嗦起來。
這時候,丁團長就把手撫在了沉魚的肩上說:其實也沒有什么,誰還投有個七情六欲,但凡事都要有分寸,要有節(jié)制的。他見沉魚眼圈濕了,就從口袋里摸出一塊手帕來替沉魚擦臉,繼之就用一雙手摟住了沉魚。
沉魚掙扎著,她一個纖細的腰身就被丁團長抱了個正著。丁團長的一只手就伸進了沉魚的襯衣里,摸到了她豐碩的乳房。
就在丁團長往下欲解沉魚的褲帶時,沉魚順手操起了身旁的電話,猛敲了幾下聽筒。這電話是和樓下門衛(wèi)室的電話串聯(lián)的,這樣樓下門衛(wèi)室的老徐頭就會上來,他會以為是丁團長在叫他。
丁團長見狀就悻悻地松了手。
沉魚羞紅著臉將那信封和錢摔在桌子上,跑出了門。沉魚在樓梯口遇到老徐頭時,就聽到身后丁團長那粗門大嗓的聲音:這女人做錯了事還不許你批評她,簡直是反了天不成?
后來,沉魚就想那時候丁團長說那句話時,一定將手里拿的那封信給老徐頭看了,以示他的清白。
該有個家
駱勇是在認識沉魚之前,就結(jié)識了落雁的。落 (羅)雁是一個很活潑又俊氣的女孩?;旧鲜菍儆谀欠N雅而不俗的現(xiàn)代派。落雁給駱勇的印象是心直口快,但有那種不大不小的虛榮。
落雁的年齡和駱勇比起來,整個差了一旬。落雁是這座城市一家貿(mào)易商場的個體服裝攤床的小老板,確切一點兒說是個體業(yè)主。
駱勇和落雁的相識也很偶然,可以說駱勇本來該是落雁的顧客,那天駱勇正和他一個當警察的同學去那家商城逛。他剛剛得到了筆豐厚的稿酬,就約他這個同學出來吃飯。他的這個很要好的同學偏要買套便服,兩個人就到商場里逛上了。
在兩個人走進落雁的精品屋后,駱勇的同學就相中了一套秋裝,兩個人就取下來試穿。這時候,又進來兩個喝得醉醺醺的男青年,不容分說從衣架上拿下一套高級西裝,比試一下后問多少錢?落雁說最低價六百元。那兩個男青年就從口袋里摸出三百塊錢丟在柜臺上,說:那就三百元,現(xiàn)在的服裝都是他媽亂要價,謊價一大半呢。說著就裝了西裝欲走。落雁便急了,這樣子得賠多少錢啊,就過去拽那男青年的衣服。那男青年就瞪了一雙通紅的牛眼珠子罵道:老子他媽玩你這樣的小妞都用不上三百塊的,不識抬舉咋的?說完就摟住落雁的脖子用手亂摸起來。落雁就一邊哭一邊往外掙。
駱勇看不過去了,沖過去用手拽開了那男青年。那男青年就揮拳打在了駱勇的鼻子上,駱勇的鼻子和臉就流出了血。
駱勇的同學氣得掏出了手槍,照那男青年的后背就是一槍把子,砸得那家伙一下子就趴在了地上,另一個剛要過來比試,瞧見駱勇同學手中的槍,便傻了。
駱勇的同學便讓那男青年補足了西裝錢,然后給兩人帶了手銬,帶走了。
駱勇一邊用手拭著鼻孔流出的血,一邊往外走,落雁過來遞給他一塊很白的手帕,并拉他在椅子上坐下來,圍觀的人就都散了。落雁很感激地要給他倒水喝。
駱勇就說,你忙吧,一會兒要有人買東西的。你害怕了吧,沒事的我那同學是警察,溝北分局的,收拾那倆臭小于就是個玩兒。
落雁將一杯水端給駱勇說,你是報社的吧,我看見你來采訪過我們經(jīng)理,好像是姓駱?
駱勇點點頭,落雁也笑了。這時候駱勇的同學回來了,他把那兩個喝多的家伙送到了商場的保衛(wèi)科。
兩個人又挑選了那套秋裝,落雁執(zhí)意不肯收錢。駱勇那同學就火了:想賄賂我是不是,剛才那事兒你也別在意,那是我應該做的,警察嘛,保一方平安是我們的天職。說完就丟下標價上的錢,提了衣服就走。
駱勇笑了笑告辭了。
落雁很過意不去地追到了門口,落雁望著駱勇他們兩人漸漸離去的背影,鼻子就覺得很酸。
后來落雁在一次去報社登廣告時,專程去看了駱勇。正在辦公室埋頭寫稿的駱勇很是驚訝。
落雁很爽快大方地說:駱哥,上次多虧了你和你那警察朋友,要不然我可要吃虧了。
駱勇就拉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然后說:那也不算是什么事,正好趕上了,你非要感激一輩子不成?
落雁就巧舌如簧: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嘛,這是我媽媽從小就教我的。
駱勇調(diào)侃道:那你怎么報答我啊?
落雁就說:請你吃飯吧,等以后逢年過節(jié)的再送點兒禮。話說到這,又連聲說不好,送禮那玩意太俗了,處一個好兄妹吧,什么事情都好有個照應。
駱勇就說:你沒有兄妹嗎?
落雁告訴駱勇,她家在城郊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只有一個姐姐嫁人了,靠種幾畝田養(yǎng)活一家人。她高中畢業(yè)后就從家里跑了出來,闖蕩了三個年頭了。
駱勇就用心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女孩兒,簡直稱得上精美絕倫。他做記者十幾年了,走南闖北,什么機關(guān)都進過,還真就沒有看過這么俊俏的女孩,樸素大方之中又含一股子小家碧玉的嫵媚。駱勇的心就動了一下。
落雁起身拉駱勇出去吃飯,說她早上還沒吃一點兒東西呢。
駱勇就笑著說:改日吧,我那警察同學這幾天出差辦案去了,我們兩個孤男寡女的不好看的,若是讓你男朋友知道了,該讓他吃醋了。
落雁就笑著說:沒想到這新聞界鼎鼎有名的喉舌利劍還這般婆婆媽媽、三規(guī)五戒的,我男朋友還不知在哪個地方轉(zhuǎn)筋呢。說著就用力扯了駱勇的胳臂往外走。
駱勇沒有辦法只好草草地收拾了桌上的東西,隨她出了報社的門。
那一次,兩人一起吃了一頓加州牛肉面。落雁花了十幾塊錢和十幾分鐘便了卻了她的一個愿望,然后,就匆匆地趕回商場去了。
那時候駱勇就想,做買賣人真是太精明了,但作為女人是否太虛了些呢?
后來的交往中證實了落雁并不是這樣的一種人,那一次落雁確實是有事急著趕回去。那之后的幾次聚餐都是落雁搶先付的錢,而每一次都有幾百元的花銷。
讓駱勇最為感動的是兩個人相識后他的一次省親。
駱勇匆忙地要趕回鄉(xiāng)下去為他七十歲的母親過生日。他趕到商場想給老母親買一套衣服,便找了落雁幫忙參謀一下,落雁便幫他選好了衣服,并為他包好。當駱勇乘車回到鄉(xiāng)下母親家,取出那套衣服時聲發(fā)現(xiàn)了衣服口袋里的五百元錢。
駱勇想了想,就想到了這一定是落雁做的,因為衣服是她幫著包好的。駱勇就有些感動,想這女孩的心可真細,但想過之后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兩人只是一般的朋友,受這么重的禮算什么啊。
回去后駱勇就約了落雁出來吃晚飯。飯桌上駱勇就掏出那五百元錢放到她面前,說先謝謝你的好煮,但這錢我母親她不收。
落雁的臉就沉了下來,鶯聲細語地說,錢多少只是要表明一分心意,你怎么能拒絕呢?而拒絕就是傷害。在這座城市里我是沒有一個親人的,我是把你當成了我的大哥哥才這樣做的啊,反過來你也可以關(guān)心我?guī)椭?、甚至愛護我啊。
兩個人的眼光相遇的時候,駱勇就發(fā)現(xiàn)落雁的臉已經(jīng)是紅紅的了。
那一次,駱勇什么也沒有想,只是開始真正地將落雁當成自己的小妹妹看了。
駱勇是在與落雁相識的那個冬天參加了他那個警察同學的葬禮的,他佇立在市公安局肅穆的禮堂里,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多好的人啊,說走就走了。他的這個同學是用自己的一腔熱血書寫了他人生壯麗而悲壯的一筆。
他是為了救一名無辜的婦女,被三名歹徒殺害的,在擊斃最后一名歹徒的時候,他才倒下去。
駱勇覺得這個冬天太殘酷了,大雪將一屋子的人胸前的紙花都染成了白色。哀樂之中,駱勇就看見了他那個警察同學正朝他走過來,微笑著,還是一臉的安詳。
駱勇手中的筆怎么也不能在采訪本上記下一個字。
后來,他又和落雁去了郊外的陵園,兩個人將一大堆鮮花放在了他那警察同學的墓碑旁。
石砌的墓碑在冰天雪地里孤單地立著,上面的刻字顯得很呆板,讀過一遍便讓駱勇的眼睛覺到,了疼痛。
落雁低聲哭泣著,然后面對墓碑跪了下來,她很懷念這個曾經(jīng)幫過她的好警察、好兄長,好人怎么這么不長壽啊?落雁的一雙纖手不停地抓著墓上的積雪。此時,天就幽暗起來,有一陣風舞過來,駱勇就看到了一群不大不小的鳥從墓地后面的松林里飛起來,駱勇就拉起落雁說:走吧,該讓我的兄弟安息了,你沒瞧見那群鳥嗎?那就是他的靈魂,已隨著那些鳥飛向另一處幸福的空巢了。
兩人走出墓地的時候,落雁就在雪地里將駱勇攔腰抱住了。落雁聲音弱小地說:哥,我好怕啊,我多想有個依靠啊。
駱勇就任憑她嬌小的身體依偎在自己懷里而一動沒有動,好半天才說了一句話,是該有個家了。
臨近一月的時候,駱勇和記者部的小宇去了吉林省的通化,兩個人的任務是采訪冬運會北方六城市滑雪賽。
長白嶺滑雪場景色很是怡人,一到了那里,駱勇就覺得自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無邊無際的山林和大雪使人一下子就解脫了,在茫茫的雪野上,駱勇不再有那種殘酷的感覺,他覺得有不少人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產(chǎn)生絕望那是多么可笑和偶然。大雪一下子就掏空了他獨居幾年來的寂寞和事業(yè)上的瑣碎心境,他覺得只能用空曠這個詞來概括他這時候的心情。
晚飯時,駱勇的興致很高,他和小宇及幾個各城市來的記者一起喝了不少的啤酒,飯后就一個人從旅館里溜了出來,他要走一走、看一看黃昏的雪景,理一理最近一個時期自己的心緒。
老婆突然回來給他丟下一些錢,領(lǐng)走了唯一可相互依賴的兒子已經(jīng)一年多了,自己至今還一個人獨居著,不少朋友給他介紹一些挺實際的女人,他都沒有看上一眼。原因無外乎只有一個,他還不想立刻就重新回到家庭生活的圈子中。剛剛從那個煩躁的鳥籠子里出來,那種失意還沒得以恢復,心靈的創(chuàng)傷還沒有愈合好,怎么能再輕率地重新上路呢?
但沉魚卻很讓他迷戀。
這是事實。他知道沉魚也剛剛離了婚,像沉魚這種長相超群、人品又優(yōu)秀的女人,雖然是已婚的女人,但也會有很多人去主動向她進攻的。相識半年多來,駱勇覺到了沉魚對自己印象不錯,但女人畢竟是女人,在婚姻這方面往往是很軟弱的,沉魚不會主動對他投懷送抱的,何況沉魚又不是這種女人。但讓自己去向她挑明心情又不合時宜,萬一沉魚她矜持一回,或者不認真地和他開一個玩笑,自己一顆羸弱的心怎么能承受得住這珍重的愛情呢?
駱勇又想到了落雁。這個只有二十四歲的女孩,自己整整比她大一旬啊,落雁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朗,那就是已經(jīng)真正地愛上了駱勇,她可能認為駱勇成熱、自信,事業(yè)又一帆風順,找他做一生的依靠會牢固可行。
但畢竟年齡差距太大了,他怎么好這樣輕率地對待一個還未涉入愛河的女孩呢?世俗的偏見暫且不說,自己的父母和單位同事面前也說不過去啊。
駱勇踩著厚厚的積雪沿滑雪場向樹林的深處走去,偶爾回過頭看見那深一個淺一個足窩,他就覺得在這愛情、婚姻之路上該慎重的邁出他最后的一步。
第二天比賽開始的時候,天還落起了薄薄的雪花,滑雪健兒們五顏六色的滑雪服和精湛的技藝使駱勇大開了眼界。他和小字整個一上午都忙著不停地采訪、攝影,心緒就漸漸地好起來。
中午吃工作餐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站在餐廳的門口喊誰叫駱勇?黑龍江來的。駱勇就詫異地站起身,問是怎么回事?那女服務員就說,到辦公室接個電話。
駱勇就更加詫異了,會是誰呢?這滑雪場他是第一次來,沒有熟人啊。駱勇就出了門奔挨著餐廳的那間辦公室走去。
駱勇操起電話后,沒想到對方竟是落雁。
落雁先在電話的那一端銀鈴般地笑,然后就問通化那兒冷不?要注意身體啊,真后悔你去時沒給你帶一件羽絨服。
那口氣儼然就是駱勇的老婆。
駱勇就有了一種莫名的感動。
他拿著電話的手就抖動起來,聲音也變了調(diào)。駱勇就問:你怎么樣啊,落雁?早晨去賣貨的時候一定要吃飯,記住,要不然站一上午那可不是小事。
末了,落雁就問駱勇還得幾天能回來?
駱勇就說還得四五天的時間。
掛上電話,駱勇就沒再回餐廳,而是走了出去。滿院子的積雪這時候被陽光一照,竟發(fā)出了銀色的光芒。
面對著這偌大的一個滑雪場,駱勇覺得眼前的這片雪野似乎是某種空白,正在寂靜之中等待著他寫下一筆。
寫什么呢?駱勇望著遠山和牧場,心就悸動了一下,那炫目的銀白是一直連著天邊的,更使他沒有了主意。
駱勇和小宇不時地把稿件用傳真機或電話發(fā)回報社。十幾天下來,兩人才真感覺到很累很累。采訪結(jié)束那天,駱勇讓小宇用照相機給他拍了一張背景是茫茫白雪的照片,小宇在摁動快門的時候,駱勇就覺得自己笑了一下,過后他又覺到了那笑里面又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兒。
駱勇回到本市的時候,他哪兒也沒去,到報社放下最后一批稿子,卸下旅行包就回了家,匆匆地放水洗了個澡,然后就躺到床上睡了。
駱勇剛剛閉上眼睛,床頭的電話鈴聲就響了。駱勇不耐煩地抓起電話聽筒,喂了一聲,朦朧中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駱勇睜開眼睛仔細聽了一下才聽出是沉魚打來的。
沉魚似乎很高興地說:你終于回來了,這幾天總往你家里或單位打電話,又總是沒人接,怎么樣?通化之行有什么收獲啊,什么時候到家的?
駱勇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了沉魚那嬌羞的模樣來。
沉魚約他出去吃晚飯,并聲稱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講。
駱勇就答應一個小時后見。
做了真正的男人和女人
駱勇對沉魚產(chǎn)生好感和信賴還是從一件事情開始的。
那是一個星期三的午后,沉魚給駱勇打電話要到他辦公室來。駱勇見屋里沒人就答應了。沉魚敲門進來時,駱勇就看見沉魚的眼睛紅紅的,就問她究竟出了啥事?沉魚就說:我想在報紙上告我們丁團長。
駱勇心里就一驚,忙問:告他什么?
沉魚沉吟了一下就說:團里這陣子有一個進京的演出任務,本來上邊給了二十萬元的排練費,可丁團長卻暗中留下了五萬元,還把進京的節(jié)目做了調(diào)換,本來可以參加排練的歌曲《邊疆情》被丁團長拿了下來,換上了由她主舞的舞蹈《夢之門》。
駱勇就問,你怎么知道得這么詳細?
沉魚就說后邊的話是丁團長親口對她說的,還讓她日后好好報答他。至于丁團長貪污排練費的事兒,則是團里的會計于敏告訴她的,說丁團長經(jīng)常這么干已經(jīng)有幾回了。
駱勇就說:于敏是不是瞎說呢?沉魚就說不是瞎說,于敏剛剛被丁團長換下來,丁團長打算讓她提前退休,而接替她的是丁團長的一個遠房親屬。當然丁團長答應給于敏解決一戶新住房,據(jù)說已向文化局申報住房申請了。
駱勇就沉吟著說,丁團長對你不懷好意,但畢竟是在扶助你,像你們這樣苦練苦熬,了十幾年能有一次進京施展才華的機會不是很難得嗎?
沉魚就郁悶地說:這樣下去,歌舞團就會被他搞得烏煙瘴氣。
駱勇就說:文章我可以寫,但得換一種方式,明天我就電話采訪一下省文化廳的主管部門,將排練資金情況和進京演出的劇目公布在報上,可以使他被動地挨一悶棍,且只能啞口無言。
沉魚想了想就答應了。
第二天駱勇就找了他在省文化廳當科長的一個同學,讓他的同學幫著找了劇務科的負責同志,并進行了電話采訪,之后就將被省里訂下來的幾個劇目和排練資金情況寫進了一則消息中,第二天就見了報。
果然劇目中沒有沉魚編的舞蹈,報紙出了印刷廠后,歌舞團丁團長就找到報社的領(lǐng)導,說駱勇的報道有失實之處。雖然丁團長對資金情況沒提出什么,但對劇目情況做了更正,說那個歌曲經(jīng)團里商量不如舞蹈有透明度和分量。駱勇一公布于眾,勢必會造成團里一些演員之間的矛盾,并責令駱勇和報社方面要更正一下。
報社的白副總編就找了駱勇問情況。駱勇只是說他聽說市歌舞團今年有進京演出任務后才打電話采訪省文化廳劇務科的,并且覺得這是一件突破了本市進京演出的歷史性空白的喜事,也象征著我市戲劇界的藝術(shù)水平的真正突破。然后拿出電話記錄給白副總編看了。
白副總編告訴他,不管怎樣你該將稿子的采訪情況在編發(fā)之前給文化局和歌舞團的領(lǐng)導看看,雖然這事不算什么,但多少也給歌舞團的工作帶來了不便。
社里就研究在下一期的報上將節(jié)目重新更正一下,并扣除了駱勇當月的獎金。
駱勇聽到這一決定的時候,淡淡地笑了一下,就像獵手又解決了一個剛剛發(fā)現(xiàn)的獵物一樣,他覺得渾身很輕松。
那一次沉魚就真的沒有進京參加演出,原因是她請了病假,硬是在家里呆了半個月。丁團長見沉魚不上班才惋惜地、不情愿地將節(jié)目重新做了更正。
通過這件事,使駱勇對沉魚有了一個新的看法。她覺得沉魚不單單是一個成熟的已婚女人,而且在做人和處事上相當?shù)厍逍?。這個女人知道丑陋掩蓋下的淫欲和殘忍,該怎樣地去摒棄和對付。
駱勇愛上了這個女人。
報紙披露歌舞團要進京演出的消息后的那天晚上,駱勇被沉魚約到家里,沉魚做了一些好菜,兩人都喝了個半醒半醉,爾后就互相擁著說了一大堆知心的話語。
沉魚說:我是飛翔慣了的,真地需要你這樣一塊大石頭來拖住我。
駱勇就說:飛翔該多好,最重要的就是那讓人羨慕的輕盈的自由。
兩個人第一次在那個夜晚做了一回真正的男人和女人。
駱勇一想到那一次和沉魚的歡愛就,陣耳熱心跳,自己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學生那樣,總覺得自己好像有愧于沉魚。
在接到沉魚電話的時候,他就躺在床上想,沉魚這一回要跟他說什么呢?難道又是她們團里的事情嗎?
時針過了一個小時,駱勇就起床穿好衣服,洗了一把臉,然后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布橋街的那家音樂餐館。
下車以后,駱勇就看見了站在酒館門前的那個巨大的塑料啤酒瓶子旁的沉魚。
雪剛剛覆蓋了這座北方的中等城市。沉魚穿了一件李寧牌的紅色休閑夾克,一頭黑油油的秀發(fā)披散在肩上,很是灑脫,手里抱了一個綠色綢布包裹,而且是很緊地抱著,生怕被人搶走了似的。
兩人握了二下手后就進了屋,撿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就有服務生送上兩杯熱氣騰騰的香茗。
駱勇端起杯子輕輕地品了二口,然后就拿眼睛定定地盯著沉魚手中的包裹。沉魚笑了,燕子呢喃般地說:記者的眼睛真那么毒啊,猜猜看,里面是什么?
駱勇托腮沉思了一下說:是件男人穿的衣服吧?
沉魚就抖開了包裹,真的是一件米色的很厚實的毛衣外套。
駱勇的心就一熱。
兩人吃飯的時候,駱勇就問沉魚找我有什么事啊?
沉魚就說沒什么大事,就是想給你接風,想你冰天雪地里做了十幾天的戰(zhàn)地記者,也該犒勞一頓的。說著就用筷子夾了一些菜放到駱勇的碟子里。
駱勇便大口地吃起來。
飯后兩個人往回走的時候,沉魚就告訴駱勇,她被團里退下來管服裝道具了。丁團長說她年歲也不小了,再跳舞蹈也跳不出什么名堂的。
沉魚說著話言語之中就有了一些淡淡的憂傷。
駱勇就愛憐地將沉魚的肩膀扳過來,擁著她緩緩地走。
夜色平坦地落下來,那些稀疏的樹影將路燈切割成了無數(shù)個大大小小的光斑,將兩個人的影子收了進去。
兩個人走到駱勇家樓下的時候,路燈的燈影下站了一個綽約的女孩兒,一雙憂郁的大眼睛正定定地望著這兩個人。
駱勇愣住了,這不是落雁嗎?
駱勇松開了沉魚,走到落雁面前,輕聲地問道:你怎么來了?
落雁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用手指了指跟在他身后的沉魚問:她是誰?
駱勇就說:她是我的未婚妻沉魚。
落雁就愣了一愣,回轉(zhuǎn)頭看著沉魚,好半天才扭轉(zhuǎn)身朝汽車站點兒的方向走去,依稀的路燈光暈下,駱勇就看見了落雁眼眶中那晶瑩的幾滴淚珠。
駱勇就將鑰匙給了沉魚,讓她先上樓,說自己送送那個女孩兒,說完便追上了落雁。
落雁沒有說什么,只是一個勁兒地用手帕擦眼中的淚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曲。
駱勇一邊搓著手指一邊說:落雁,你別太傷心了,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但是我們之間存在著年齡的差距啊,而且你還是個沒有結(jié)過婚的好女孩兒,多有前途啊,像我這樣子已沒有了什么追求價值的男人不值得你愛的。
落雁只是喃喃地說了一句話:一個人愛上了大海,她就會義無返顧地喜歡藍色。
駱勇就站在馬路旁一棵挺高大的梧桐樹的樹影下望著落雁那纖秀的身影漸漸離去,已經(jīng)很遠了,他還能聽到落雁叨咕的那句話。
駱勇的鼻頭就一酸。
兩個女人的哭聲
回到自家樓下的時候,沉魚也沒有上樓,一個人默默地站在樓梯口。
駱勇挽了沉魚的手說:我們上樓吧。沉魚卻沒有動,將那串黃銅鑰匙塞給駱勇說,我得回去了,說著抽身就走。
駱勇便覺得胸口很堵,嘴里就說沉魚你這是怎么了?難道你也為這一點兒小事吃醋嗎?
沉魚便停下了腳步,怯怯地說:我不希望你為兩個女人用盡苦心。
沉魚的背影很美,但很快就被剛剛升起來的月色淹沒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沉魚就一天天地等。她似乎感覺到自己在逐漸地蒼老。
沉魚這種感覺絕不是指她的容顏和身體,而是指心情。
沉魚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到一條懸空的山谷間了,在婚姻上、自己剛剛營造起來的自信和希冀,正一點點兒地被一把利刃切割和抹殺,這好像是一個沒有歡樂的情節(jié),使她的一顆心漸漸地瘦下去。
沉魚在等待著駱勇來找她,向她解釋和那個小女孩的事情,來向她表白一些真實的愛意。
但是,很多天過去了,也沒有駱勇的電話。
日子一天天過去,落雁也在焦急地等待,她想駱勇不會舍棄她的一腔情感,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有多么快樂和舒心啊,駱勇是一個很成熱又有才華的男人,他會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落雁就僥幸地在心里想,駱勇和那個歲數(shù)很大的劇團的女人不會長久的,那薄施胭脂的愛又能有幾分的牢靠呢?
后來,沉魚和落雁是同時聽到駱勇出了事的,兩個人趕到市人民醫(yī)院的時候,駱勇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駱勇是這天上午趕到市國貿(mào)城采訪特大火災時,為拍攝武警官兵救人的場景而被樓上落下來的一塊石板擊中頭部的。
駱勇?lián)屌牡搅耸畮讉€珍貴的鏡頭,卻在這一場大火中和兩名消防戰(zhàn)士一起獻出了生命。
落雁伏在駱勇的身上失聲痛哭,不停地用一雙纖手撫摩著駱勇那布滿血跡的臉孔,沉魚則站在落雁的身后,一雙手抖動著梳理她那一頭黑色的秀發(fā)。
病房里靜極了,兩個女人啜泣的細小的聲音將周圍人的心弄得很疼。
之后,兩個女人的哭聲就將半白的墻壁上那個巨大的紅十字震得跳了起來。
沒人能夠原諒這個晚秋,一群大雁鳴叫著飛過灰色的天空。
在城市的一隅,黃昏已經(jīng)很重了,兩個女人才從墓地中走出來,她們默默地流著淚水。這時候,遠處教堂里的鐘聲響起來了,年歲小一點兒的女人說:這鐘聲真是太無情了。年歲大一點兒的女人就望了望遠處已經(jīng)亮起來的燈火說:這是送他、讓一個好男人走好的福音吧。
而漸次亮起來的燈火就為無邊的夜色打上了暗紅色的封面。
章回小說2000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