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彩霞
吃完午飯,兒子扎了圍裙主動抹桌子、洗碗、擦地板。我和丈夫坐到沙發(fā)上欣賞著兒子忙碌,覺得挺享受。
這時,兒子發(fā)問:“舅舅為什么不結(jié)婚?”
我和丈夫?qū)ν谎郏哼@話從何說起?
兒子從廚房探出身子,腰里的圍裙松松垮垮一直拖到膝蓋以下,認真的神態(tài)和滑稽的打扮讓人忍俊不禁。兒子一手拎了鍋耳朵,一手舉著洗滌劑,又問:“前一段不是嚷嚷著舅舅要結(jié)婚么?怎么現(xiàn)在又沒動靜了?”
現(xiàn)成的回答是:大人的事,小孩兒不要管??稍挼阶爝叄矣指淖兞酥饕猓骸笆前?,為什么不結(jié)婚呢?要不,你打個電話調(diào)查一下事故原因?”
弟弟到了談婚論娶的年齡,孤身一個奮戰(zhàn)在南方,全家都很關心這件事??蓛鹤赢吘共坏?0歲,儼然以大人的身份問長問短,讓真正的大人感到既奇怪又不解。
兒子說:我看哪,舅舅既然現(xiàn)在沒結(jié)婚,干脆也就別結(jié)婚了。
這話讓我覺得很刺耳,按孔子的意思說:這是犯上。心里免不了暗暗積聚慍怒,但臉上仍平靜如水,我想探探兒子還有什么“險惡用心”。他若繼續(xù)胡言亂語,我將對他“實行制裁”。我愛弟弟,我不允許兒子對他出言不遜或有失恭敬。
兒子說:“我的意思是,一輩子不結(jié)婚也不錯。”
我說:“恐怕不行吧?!?/p>
兒子說:“怎么不行?一生獻身工作,那才了不起呢!”
真是越說越離譜兒!
“知道諾貝爾吧,他一生沒結(jié)婚,獻身事業(yè),最后把全部遺產(chǎn)3300萬瑞典馬克留下來,設立了諾貝爾基金會。到現(xiàn)在為止,諾貝爾基金每年的利息就是100萬美元?!眱鹤哟笱圆粦M,好像他是長輩,在教訓自己不懂事的兒女。
從一樁沒影兒的婚事扯到諾貝爾,還真不能低估一個孩子的想像力。這時的談話彌漫了一種理想主義的氣息,讓人的心靈瞬間變得高尚無比。
我得承認,我的臉上和心里都開始松動,原來兒子并沒有惡意。我又問:“那么,你將來是否也打算當一回諾貝爾?還有,你的這種打算和安排,和舅舅談過嗎?他怎么想?”
兒子說:“舅舅的問題簡單,我給他打個電話不就解決了?!(真是煞有介事,我在心里嘟囔)至于我嘛,我打算獻身科學,用一生的精力研究蛋白質(zhì)的分子結(jié)構(gòu),寫出它的分子式?!?/p>
不知兒子從哪里看到了一條消息:說蛋白質(zhì)的分子結(jié)構(gòu)和分子式至今尚未研究出結(jié)果。所以兒子發(fā)起誓來,直逼目標。
這樣偉大的理想,到目前為止我還從未萌發(fā)過。我真誠地祝福兒子:“為了你的蛋白質(zhì)分子式,請允許我們向未來的楊氏諾貝爾表示敬意和欽佩!”
“但是——”
兒子說,“我必須結(jié)婚,我不打算孤身一人生活。像樓下劉奶奶,老了,身邊也沒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來照顧,太可憐了。我得娶妻子,還要生好幾個孩子?!?/p>
我故意逗兒子:“準備當幼兒園園長?光照顧孩子和妻子啦,還怎么搞科學研究?”
“不,我一個月回家兩次,看看孩子,料理料理家務,其他時間都在實驗室搞我的課題?!眱鹤雍孟褚呀?jīng)深思熟慮了。
我被兒子的想法震懾住了。畢竟這一切對他來說太遙遠了。對于婚姻,他懂什么?比方說吧,鄰居有一對雙胞胎兒女,有一天邀了兒子出去玩耍。回來的時候,看得出兒子玩得很開心,頭上、臉上、背上都是汗。晚飯時他不斷地說著笑話,最后說:“我看他們兄妹倆倒挺合適的?!闭煞蛲A司捉?,問:“干什么合適?”兒子將最后一口飯扒拉到嘴里,含混不清地說:“結(jié)婚唄?!蔽也铧c笑出聲:“他們是兄妹,是一家人——”還未等我將話說完,兒子搶過我的話頭:“——所以他們結(jié)婚最合適,比如您和爸爸不是一家人么,你們就結(jié)婚了不是?不過他們兄妹一結(jié)婚我就慘了,沒人和我結(jié)婚,我不就成了光桿司令啦?!笨纯矗@就是兒子眼里的婚姻。
真正意義上的婚姻家庭和未來,包括前途事業(yè),以一個孩子的心智其實是無法洞悉的,但我又想,他所設想的東西也許比成人實際經(jīng)歷的要美好、神圣。
我愿意我的兒子能更多地關心書本、功課,甚至游戲。但是我也明白,兒子的生活遠不止這些內(nèi)容,對于未知的一切他都可能熱心于介入或者參與。當他介入或者參與了這些生活時,給成人世界帶來的除了活力,我想,還會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那是什么呢?
我兒子肯定會告訴你。
兒子丁丁當當洗涮完畢,站到我們面前時,頭上臉上,胸前袖口都濕淋淋的。對此我們毫無責備之意,而是用了贊賞的目光去撫摸兒子。
兒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囁嚅地說:這是勞動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