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德

不久前，本刊和北京有線廣播電視臺聯(lián)合報道了北京女孩兒小官穎因戶口問題失學的事兒，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媒體披露這一事件后僅一天的時間，小官穎就已經(jīng)辦完了入學的全部手續(xù)，10月20日，她已坐在北京二龍路中學初一(3)班的教室里，開始了她向往已久的中學生活。

“這個孩子我們收了”

10月18日晚19點50分，北京二龍路中學張其修校長和往常一樣，與家人圍坐在桌前，邊吃飯邊看電視，突然，一個題為《特別關注：一個不該發(fā)生的故事》的專題節(jié)目深深地吸引了全家。這個節(jié)目報道了品學兼優(yōu)的原北京西絨線小學學生官穎在小學升初中進行電腦派位的過程中，因戶口問題失去了升入中學的機會，因而失學的事件。身為教育工作者的張其修夫婦，睜大了眼睛，跟隨著片中的情節(jié)，關注著這個叫官穎的女孩子。

張校長的愛人說：“哎，老張，你們學校還不給解決一下，以前不是收了個叫宋丹丹的學生，跟這個孩子的情況差不多嗎?”

張校長說：“你先別急!兒子，你先把電視上的熱線電話記下來，咱們把電視看完，如果到最后，孩子上學的事還沒著落，我再給電視臺打電話。”

當節(jié)目主持人帶著惋惜的口吻對大家說：“這個本不該發(fā)生的故事就這樣發(fā)生在我們身邊了，我們希望有關部門能夠了解到小官穎一家的特殊困難，給予適當?shù)慕鉀Q，我們期待著小官穎能夠盡快邁進中學的校門。”時，張校長拿著兒子剛剛抄下的號碼，撥通了電話。10月19日早上7點，張校長找到了學校辦公室主任張輝老師，一見面，就說：“我們學校要接受一個特困的學生，一個叫官穎的女孩子……”聽了張校長介紹的情況，張輝老師只說了一句：“哪能讓這么好的孩子失學呢?校長，我來給她辦手續(xù)?！?/p>

當官氏父女來到二龍路中學的時候，傳達室的大媽聽了他們介紹的情況，若有所思地說：“你們來過是不是?這孩子不是早就收了嗎?”說得這父女倆丈二的和尚模不著頭腦。后來，經(jīng)打聽得知，一個多月以前，剛剛有個相同經(jīng)歷的孩子，被這所學校接受。

記者隨同官穎父女來到二樓會議室，兩位老師正在為即將開始的向內(nèi)蒙古受災地區(qū)捐款捐物做準備工作。一位女教師開始不經(jīng)意地看了來人一眼，后來，目光停留在小官穎的臉上，說：“咦?我在哪見過你，你不是昨晚電視里那個失學的孩子嗎?你怎么在這兒?”當來者說了情況后，兩位老師異口同聲說：“孩子，你到了我們這兒，就找到家了。我們校長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在你之前，我們學校已經(jīng)收了許多因特殊困難而失學的孩子。放心吧孩子，你再不會沒學上了。”

據(jù)了解，北京二龍路中學始建于1922年，原名弘達學院、弘達中學。60年代曾是中央教育部直屬實驗學校，現(xiàn)為教育部基礎教育司聯(lián)系指導學校。這個學校有良好的硬件設施和整齊的師資群體，是北京市師德群體建設先進單位。

張校長始終拒絕媒體報道，對于記者始終回避。他只是惋惜地說：“太晚了，怎么能讓孩子失學五十多天呢?你們怎么不早找我呢?”

目前，在北京，由于流動人口的不斷增多，編外求學的兒童也就不斷增多，據(jù)了解，按北京市現(xiàn)行的規(guī)定，借讀生每年要收取一定的借讀費，初中每人每學期為一千元，高中為二干元。由于各學校收取擇校生和借讀生的名額有限，而需要求學的孩子又相對較多，所以這不多的幾個名額就要用學生家長的贊助費來調(diào)配。一般的學校最低為三萬元，好的學校更是水漲船高。

二龍路中學不但免除了官穎的贊助費，而且還免除了借讀費。19日，當北京有線電視臺《有線觀察》節(jié)目的最后一遍重播即將開始的時候，官穎已辦完了入學的所有手續(xù)，一套嶄新的桌椅已擺在初一(3)班的教室里。

“那一晚，我們?nèi)艺l也沒睡著?！边@幾天官月(官穎之父)像是打了興奮劑，先是《中外期刊文萃》的記者來采訪，接著又是北京有線廣播電視臺來拍攝，他那低矮的不足十米的小屋頓覺陽光普照。

10月18日，當他們一家得知電視臺要在當天播放這期節(jié)目的時候，這一家三口，曾發(fā)生了小小的摩擦。

小官穎這幾天依然是悶悶不樂，她沒有父親那么樂觀。聽電視臺的叔叔阿姨說，做了節(jié)目，只能是通過輿論呼吁一下，要想上學，還得有個過程。晚上，爸爸回到家，告訴今天電視臺要播放這個節(jié)目，她坐在床上毫無表情。一會，她來到屋外，對正在門口忙著做飯的媽媽小聲說：“媽，我不想看這個電視。”

母親回過頭來，看女兒眼里噙著淚水，頓時明白了。多少天來，雖然這孩子不哭，也不埋怨他們，但是，失學，對于一個十二歲又非常熱愛學習的小姑娘來說，這心理的創(chuàng)痛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在電視上重溫一遍那傷痛的經(jīng)歷，無疑是讓這小小的心靈再一次浸泡到那辛酸的苦水里。

媽媽把女兒攬在懷里，親了一下她的小臉，說：“行，我也不看了?！弊詈?，母女倆做了個決定，讓孩子的父親官月到別人家去看電視。

官月還是比較樂觀：這么多年他一家的苦辣辛酸和無奈無助，今天終于有人關注了，電視臺可是政府的聲音啊!他心里無比激動。今天白天，他把自己的親朋好友，能通知到的都通知到了。本準備和老婆孩子一起吃上一頓飯，自己再喝上一二口，然后圍坐在一起看電視，沒想到這母女倆一個比一個堅決都表示不看。

一家三口嗆嗆了幾句，官月看拗不過這母女倆，索性就轉(zhuǎn)身跑到了自己做臨時工的單位去看節(jié)目。

19點50分，電視節(jié)目開始了。這個飽經(jīng)風霜的41歲的漢子，邊看電視邊流眼淚。這一句句的講述，無一不滲透著電視編導對他們一家的同情、關懷和對小官穎失學的惋惜，節(jié)目最后，主持人呼吁有關部門能及早解決這一事件。與此同時，對官穎失學事件和北京有線電視臺進行聯(lián)合報道的《中外期刊文萃》雜志題為《好女孩，你不該失學在家》的文章，也已刊出。

20點10分，官月的呼機突然急切地響起。他一看，是電視臺的電話，急忙抓起電話撥了過去，他聽到節(jié)目編導衛(wèi)名因激動而顫抖的聲音：“好消息，二龍路中學接受官穎了！明天讓孩子帶著書包去辦入學手續(xù)!”

官月被這一消息驚得半天沒有說出話來，他想到會有這一天，沒想到這一天卻來得這樣快。放下電話，他飛身就往家里跑，他要把這消息早一分鐘告訴自己心愛的女兒。

小官穎到底還是個孩子，到了晚上電視節(jié)目播出的時間，還是禁不住想看。忐忑、好奇、希望雜糅在一起，使她打開了電視機，依在媽媽的懷里，靜靜地看完了節(jié)目。許久，這母女倆沒有說一句話。突然，她聽見咚咚的腳步聲，接著爸爸撞開門一步踏了進來。

2000年10月18日，住在西城區(qū)六部口新昌胡同的官氏一家誰也沒有睡。小官穎據(jù)說是上半宿腦子里一片空白，下半宿眼淚怎么也止不住。母親馬秀榮一會兒起來給女兒找衣服，一會兒給她收拾書本文具，一會，又翻出五十元錢，準備商店一開門給孩子買個書包。官月更是忙，他跑回單位，打電話(家里沒有電話，公用電話關了)。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每一個親朋好友，告訴給曾關心過，幫助過自己的人們。

“對著電話我一連說了十幾個謝謝”

10月18日晚上，北京有線廣播電視臺《有線觀察》節(jié)目編導衛(wèi)名正在一個會議上采訪畫家韓美林。突然，手機響起，正在準備收看節(jié)目的官月再一次對她的幫助表示感謝。她這才想起，自己拍攝的《特別關注：一個不該發(fā)生的故事》一會就要播出了，她看了看表，搖了搖頭。

等采訪結束趕回劇組的時候，《有線觀察》的片尾音樂剛剛響起。衛(wèi)名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剛要拿起桌上的水喝，桌上的熱線電話就響起來了。她跟身邊的人調(diào)侃了一句：“該不會是有人要收官穎了吧?”就順手拿起了電話。

電話里傳出了一個深沉的男低音，可能是還沉浸在剛剛播放的節(jié)目中，他的聲音很慢，他說：“剛才播的節(jié)目里那個叫官穎的孩子，我們能給她解決。我們是二龍路中學，你通知她，叫她明天來辦入學手續(xù)口吧?！毙l(wèi)名激動地說：“二龍路?離小官穎家還很近呢!”對方說：“是啊，她小學不是西絨線的嗎?讓孩子上學來吧，越快越好。”衛(wèi)編導一連說了十幾個謝謝。

來電話的人不肯透露姓名，只說是這個學校的校長，對于電視臺要跟蹤采訪的要求，這位校長婉言拒絕了。

沒想到節(jié)目播完不到一分鐘，小官穎的難題就解決了?！队芯€觀察》劇組一下子沸騰了。連日來，聰明可愛的小官穎的遭遇牽動著所有人的心。制片人鄧瑞祥、主編靳一多次表示，一定要做好這期節(jié)目，爭取在社會上引起反響，播出之后，如果孩子還上不了學，就跟蹤觀察，繼續(xù)呼吁。當時剛剛休完“十一”長假。劇組一些家在外地的人還沒返回劇組。編導劉心放就自告奮勇承擔了攝像師的任務，與衛(wèi)名一起連續(xù)采訪和拍攝。

雖然二龍路中學一再表示不要媒體報道，但是《有線觀察》考慮到這件事情對社會的積極意義，決定還是說服學校接受采訪。當時，衛(wèi)名因為另有任務，熟悉情況的劉心放就接過任務繼續(xù)跟蹤報道。

“她這一走我還挺不習慣的”

細心的讀者大概還不會忘記，小官穎失學在家的那段日子里，曾經(jīng)有一個閃光的女性走進了她的生活，她就是小官穎的臨時老師、官月同事的妻子、因懷孕而在家的魏秀清女士。筆者有幸在幾天前見到她時，已進入圍產(chǎn)期的她行動明顯笨鈍。

魏秀清不太愛表現(xiàn)自己，對于記者的來訪，她的反應很平淡、很本色。當筆者問到她在教官穎學習期間不但不收學費，而且還要管上一頓午飯時，她爽朗地笑著：“這有什么，她能吃多少啊，反正我也要吃飯?！?/p>

魏秀清是官穎的全科老師，語文、數(shù)學、外語、歷史、地理，除了生物實驗，能教的，她都教了。魏秀清對官穎失學的事似乎看得很明白，她認為這種現(xiàn)狀不會太長，早晚會解決的。

那天，官月打電話通知她看電視時，她正在和愛人在護城河邊散步，等趕回家，電視節(jié)目已接近了尾聲。不一會兒，官月來了電話，告訴孩子上學的事已經(jīng)解決了，這小夫妻倆面面相覷，覺得太突然了，不知官師傅的話有準沒準。

第二天一早，官月又打來電話，說是來取書(官穎的部分教材存放在她家)，帶孩子去學校報到。這小夫妻倆才算信了他的話。

19日下午，已辦完入學手續(xù)的官氏父女，興高采烈地來到魏老師家與她告別。畢竟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師生見了面競覺干言萬語仿佛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小官穎向魏老師深深地鞠了三躬，魏老師只是說了句：“好好學吧，不會的地方再來找我。”就再也不知說什么好了。

10月23日，當《有線觀察》關于小官穎入學的追蹤報道播出之時，許多觀眾被這對特殊的“師生”道別的場面感動得掉下眼淚來。小官穎是不幸的，她遭遇了同齡的孩子很少遇到的事情；她又是有幸的，在她這段特殊的經(jīng)歷里，曾經(jīng)感受到了人間最質(zhì)樸、最無私和高尚的愛。這位身懷六甲的魏阿姨，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敞開溫暖的懷抱接納了她。

當筆者問到魏秀清近來的感受時，她笑著說：“我想孩子的事兒會解決的，但沒有想到解決得這么快，說實話，這幾天官穎一走，我還挺不習慣的。上禮拜天她又來了，學校里數(shù)學比我這里講得快，她來補課。我想，今后我就變成她的家教了?！?/p>

“我就是電視里說的那個默默幫助她的好心人”

誰也不知道，在官穎失學及之后媒體參與的事件中，有一個核心又關鍵的人物，她是北京市第三十一中學生，年僅十三歲的女孩兒袁曄。應該說，沒有她，就不會有小官穎的今天。

袁曄和官穎曾同在北京市西絨線小學學習，她比官穎高一屆。一天，大隊輔導員高老師找到擔任少先隊大隊長的袁曄，告訴她：五年級一班有個叫官穎的女同學，因和同學鬧意見跑丟了，現(xiàn)老師到家里沒有找到她。高老師要求袁曄帶領一名大隊干部去找官穎。

袁曄和這個同學便開始到處尋找官穎。最后，在辦公樓后的一個旮旯里找到了她，最終說服了她回到了班里。從此，官穎和袁曄成了要好的朋友，官穎有什么苦惱，都愿意和比她大一歲的袁曄說。

1999年9月，袁曄升入三十一中上了中學，這小姐妹倆便開始了書信往來，并且結下了很深的友情。經(jīng)常在星期五的時候，官穎在三十一中的門口等待袁曄放學，小姐妹可以聊上那么一會兒。

官穎沒有戶口的事兒，不但袁曄不知道，就連官穎也是臨近小學畢業(yè)的時候才知道的。但是官穎把這件事憋在肚子里，不愿讓任何人知道，就連最要好的朋友袁曄，她也沒有告訴。

2000年9月1日，開學典禮之后，袁曄接到官穎的電話，才知道她沒有學上。說實話，對于十三歲的袁曄來說，什么是戶口，為什么不上戶口就不能上學她也搞不清。她只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失學了。小孩子不知道這中學擇?；蚪枳x有多少麻煩事兒，也說不清官穎為什么沒有戶口，只是回到家里就央求爸爸和媽媽給官穎解決上學的事兒。

袁曄的父母與教育口毫無來往，更何況現(xiàn)在辦這種事兒即使有關系沒有錢也沒戲，再加上對官穎的情況也不了解，一開始的時候，兩口子沒有當回事?？墒牵懿蛔≡瑫厦看位貋碇?，都反復提官穎的事。袁曄的母親在電視臺工作，因此在了解了情況并征得官穎一家的同意后，打算把這件事訴之媒體。

在拍攝片子的時候，編導本打算采訪一下袁曄小朋友，沒想到她婉言拒絕了。10月18日，當《有線觀察——一個不該發(fā)生的故事》播出的時候，許多觀眾都發(fā)現(xiàn)有幾段小官穎內(nèi)心獨白的解說詞是一個童音，誰也沒有想到，這幾段解說詞是另一個叫做袁曄的小朋友讀的。由于官穎語言習慣的問題，有些字的發(fā)音不太準，因此，電視臺動用了這個“替身”。

當媒體介入官穎失學的事件調(diào)查時，小袁曄一直鞍前馬后地跑，充當聯(lián)絡員，然而，一直到官穎坐在二龍路中學的教室里，也沒人注意到袁曄這個小“功臣”。

23日，當《有線觀察》的追蹤報道“小官穎終于上學了”播出的時候，袁嘩興奮地拉著媽媽一起在家里收看。當聽到主持人說：“其實在小官穎復學的過程中。還有許多的好心人在默默地幫助她”時，她向媽媽調(diào)皮地眨著眼睛說：“我就是電視里說的那個默默幫助她的好心人?！?/p>

“上學第一天，數(shù)學老師就表揚我了”

10月20日，官穎坐在二龍路中學初一(3)班明朗的教室里，那久違的朗朗讀書聲和陽光透過玻璃窗照耀過來暖洋洋的感覺使她覺得幸福極了。班主任崔老師是北京市“紫禁杯”優(yōu)秀班主任獲得者，她所來到的班級是一個團結和進取的優(yōu)秀班級。

昨天晚上，官穎在媽媽的陪同下，騎著自行車，從家到學校來回走了兩遍。今天早上7：20，官穎來到了初一(3)班教室門口。崔老師叫她先不要進去，因為班里正在收看《有線觀察——一個不該發(fā)生的故事》的錄像。錄像播完后，當崔老師把她領進教室的時候，初一(3)班爆發(fā)起了熱烈的掌聲。官穎站在講臺桌旁，感覺特緊張。崔老師讓她和同學們講幾句話，她小臉憋得通紅，也沒說出什么，最后，她腦筋一轉(zhuǎn)，對大家說：“你們問我吧，我來回答?！?/p>

有同學問：“你學習特好是嗎?”

官穎抿抿嘴：“小學的時候還可以?！?/p>

又有同學問：“你在我們班能當?shù)谝粏?”

官穎說：“我落了許多課……不過，初二的時候我有信心爭第一?！?/p>

一陣掌聲一陣笑聲，初一(3)班就這樣接納了這個曾經(jīng)失學的女孩兒。很快，她就融進了這個大家庭里，和同學們一起高聲地朗讀了起來。

第二節(jié)課是數(shù)學課，老師在課堂上進行了一次小測驗。當官穎把答卷交到老師的手里時，老師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個曾經(jīng)失學在家五十多天的同學，竟然做對了一道許多同學都沒有做對的難題。數(shù)學老師當即就表揚了她。不管怎樣，官穎還是覺得許多功課有些吃力。以前在魏老師家，上課的進度比這所學校慢了一些，還應該盡快趕上來。星期天早晨，她背著書包又一次來到位于東便門的魏老師家。才三天沒有見面的這師生倆，一見面竟像久別重逢一樣，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