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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頭

2001-04-29 00:44:03王祥夫
山花 2001年9期
關(guān)鍵詞:菜頭工錢胡子

王祥夫

1

菜頭從小就不怎么愛說話,總是別人問一句他說一句,再問一句就再說一句。如果有兩三個人同時在那里問他話,他就會臉紅了,看看你,看看他地結(jié)巴起來。家里人說菜頭大了就好了,還小呢,小孩子家都是這樣。但菜頭好像忽然一下子就大了,村子里的王金寶出去打工把他帶了去,菜頭就好像忽然一下子長大了。首先是個子,總在人們眼前晃還讓人覺不出,但出去半年猛地再一出現(xiàn),人們都覺得菜頭一下子長高了許多,像是個大人了,歲數(shù)呢,也不能再說小,都十八了。和菜頭一起打工的劉七八,還有王金喜王銀喜兄弟倆兒都愛和菜頭開玩笑,到了晚上把他按在床上脫他的褲頭子,一邊脫一邊說“十七十八,家伙發(fā)達?!彼麄円纯床祟^的家伙是個什么模樣。其實那還用看,天氣熱的時候,大家總是一起下河里去洗澡,都脫光了,大大小小的家伙在前邊黑亮亮長短不齊地展示著。村子里的人們離開村子到鄉(xiāng)里去打工,除了干活兒又能做什么呢?晚上他們又不敢出去,鄉(xiāng)里的壞人多,有人出去挨了揍,有人出去被搶了錢,其實他們身上又能有多少錢?他們都不太敢出去,就窩在屋子里說女人的事,互相開身體的玩笑。

菜頭十八了,不能說他還小,但他還是不愛說話,人們說到鄉(xiāng)里就靠個說話,鄉(xiāng)里人又不看你下死力氣在地里鋤莊稼,也不看你一下子跳下冬天的糞坑勇敢地去鑿那凍著很結(jié)實的大糞。鄉(xiāng)里人就看你會不會說話。菜頭的娘就對菜頭不止一次地說要他到鄉(xiāng)里多說說話,說是會叫的鳥兒才會有人喜歡,好鳥都出在嘴上。菜頭的媽說來說去,菜頭只笑笑地小聲說了句,“我又不是只什么鳥兒?!?/p>

“你真是個菜頭!”菜頭的娘就笑著說。

菜頭是什么意思呢?人們吃菜,總是把菜葉子和菜幫子留下,菜頭卻一刀切了扔到豬食鍋里,菜頭是沒用的東西。有時候人們叫菜頭叫急了,菜頭便會開口小聲說話,說菜頭就菜頭,總比石頭好?菜頭還能喂豬,石頭能做什么?

“石頭能蓋房呀?”王金寶最愛和菜頭開玩笑:“你家伙敢說石頭沒用!你菜頭家的房子不是石頭蓋的?你用菜頭蓋一間房給我看看?”

王金寶這么一說,菜頭就說不上話了,笑笑的,臉紅紅的,害羞了。

菜頭和王金寶的關(guān)系最好,王金寶是個漂亮人物,大眼睛黑皮膚,皮膚雖然黑,卻干干凈凈,穿衣服也總是干干凈凈,女孩子最喜歡他。所以王金寶每到一處女孩子的眼睛就總是跟著王金寶走。王金寶又愛說話,也會說話,有事沒事,王金寶總愛在那里沒話找話說,這就顯得他性格開朗,因為長得漂亮,性格開朗之外又讓人覺得可愛,因為可愛,他就總是能找到活兒,因為他能找到活兒做,所以自然而然他就是攬工頭兒。村子里跟他出來的七八個人都聽他的,不聽他的又能聽誰的呢?別人又攬不上活兒。菜頭能攬上活兒嗎?菜頭更攬不上,菜頭不起眼。王金寶是個起眼的人物,所以事事處處都要占個尖兒,讓別人都聽他的,好像是,他就是別人的師傅,做什么都要他說了算。算工錢的時候也是這樣,你多少,他多少,都由他來定,大家也聽他的。這么一來,時間長了,他說話行事果然就像是有了當(dāng)干部的味道,村子里現(xiàn)在還干部長干部短地這樣說話。人們都說王金寶是個干部料。

“你好好學(xué)學(xué)人家王金寶,一樣的歲數(shù),人家就是個干部料。”菜頭的家人對菜頭這么說,好像是,他們也想讓菜頭變成一塊干部料。而菜頭只能是個木匠,菜頭的父親是個老木匠,菜頭能學(xué)什么呢,只好學(xué)木匠。

王金寶帶著村子里的這伙子人在鄉(xiāng)里做來做去,但他們能做什么呢?這七八個人里邊不是木匠就是泥瓦匠,所以他們要做的活兒就是給人們裝潢家。主人讓他們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些要裝潢自己屋子的人大多都沒什么主見,自己沒房子的時候好像還有主見,什么什么的都會說出個頭頭是道。一但買了新房,主見就好像一下子就沒了,人一下子好像就慌了。他們到處去飯店里和歌廳里去東看看西看看,他們的靈感都是從飯店和歌廳得來的,地面怎么做?房頂子怎么吊?安什么樣的燈?一樣樣都是飯店和歌廳的翻版,然后他們會把這種想法當(dāng)做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訴王金寶。這種裝潢家的活兒,從泥瓦工活兒干起干到木匠的活兒結(jié)束最少也得兩個月?;顑鹤龊昧?,最后一道粉刷的工續(xù)也做完了,主人來看了,挑三揀四一番,想多多少少扣一些工錢,但他們大致都會滿意,因為他們的屋子裝得像極了飯店和歌廳,天花板上有五顏六色的燈,門上有花玻璃,他們滿意了。按照規(guī)定,完工的時候他們還要請王金寶他們這些工匠吃頓飯,但這頓飯大多不會好到哪里去,要幾個最便宜的菜,炒山藥絲算一個,拌粉皮又會算一個,翰げ稅瓚垢干又是一個,菜沒什么好菜,但酒是少不了的,酒是個好東西,一有了酒,有好菜沒好菜就好像不重要了——只要有了酒,王金寶他們就會忘掉了一切,再說酒一下肚子誰還想吃菜?酒一下肚子人們就光想說話了。

菜頭不會喝酒,別人喝酒他只會在那里看,一邊看別人喝酒一邊吃菜。

“菜頭,光吃菜,不會喝酒你還像個男人?”別人說。

菜頭不說話,你說不是不男人就不是男人啦?菜頭自己在心里說,又夾一筷子菜放嘴里,細細地嚼,喉節(jié)一動,咽了,再夾一筷子。

“不會喝酒倒占便宜,光吃菜?!眲e人又說。

菜頭就臉紅了,停了筷子,他怕別人再這么說自己。

“你怎么不吃菜?”王金寶說。

“我不愛吃菜?!辈祟^說。

“操,還有不愛吃菜的?吃菜。”王金寶把菜給菜頭往碗里挾。

菜頭臉紅了,看看別人,其實別人都不注意他,話只是隨口說的,是逗他玩兒的,人們都在酒里熱鬧著,男人們有了酒就熱鬧了。

菜頭跟著王金寶在鄉(xiāng)里做事,他和別人一樣也背著一卷兒自己的行李,菜頭媽說外出做工臟哩叭嘰的,白被里不經(jīng)臟,別人的行李是藍被里,干脆,你連被面都是藍的吧。但和別人不一樣的是他還要把大家伙兒的鍋背著,還有一個大家伙兒的電爐子。王金寶他們辛苦一年也掙不上多少錢,所以他們得自己做了自己吃,省幾個算幾個,他們能吃什么呢?什么便宜就吃什么,有時候就白煮一鍋面條子,吃的時候在面里倒點醬油就是頓飯,菜呢,不過是山藥蛋和茴子白,上頓下頓都是山藥蛋茴子白。吃是這樣,晚上睡覺呢,在誰家做活兒就睡在誰家的地上,不過是把要做家俱的三合板五合板或者是木板子在地上鋪一鋪。好在裝潢房子都在天氣暖和的時候進行,也凍不著。睡覺好說,一睡著,什么地方都一樣。吃飯就不行,不太好湊合,起碼要做熟了,煮面條子呢,又要煮熟了還不能煮成一鍋漿糊。跟王金寶出來的都是年輕后生,在家里誰做過飯?所以都不愿做這種事。

“別人都不做你就做吧?!蓖踅饘殞Σ祟^說讓別人做他還不放心,手一會兒抓東一會兒抓西,一會兒逕媳叩謀翹椋一會抓下邊的家伙,臟哩巴嘰的。

別人都不肯來做飯,菜頭只好來做,菜頭做飯別人來吃,吃好吃賴且不說,閑話倒不老少,不是嫌菜頭把菜做咸了,就是嫌菜頭把面下軟了,菜頭都聽著,笑嘻嘻的,別人的話說重了,菜頭的臉就紅了,也不多說什么,好像是,菜頭天生就膽子小。每到一處,人們就總能看見菜頭不是出去買饅頭就是滿頭是汗夾棵大白菜笑嘻嘻地回來。人們總不見菜頭跟人說話,有人還真以為菜頭是個啞子,有人還問金寶菜頭這人是不是個啞子?

問王金寶話的是個年輕女子,是王金寶他們做活兒的這家新房的主人,菜頭也知道這女人叫軟米,是王金寶告訴他的,王金寶還告訴菜頭說這年輕女人有些喜歡自己,要想把她放倒干一下子是件很容易的事。菜頭知道王金寶在這方面很有本事。

軟米在那里問王金寶的話,菜頭在這邊早聽到了。

“誰說我不會說話。”菜頭臉忽然紅了,小聲申明自己會說話。

“我還以為他不會說話?!避浢滓残α耍瑓s只對王金寶說。

2

菜頭隨著王金寶在鄉(xiāng)里一干就又是半年多了,鄉(xiāng)里這幾年總是在蓋新房,這家裝好了,那家馬上也要裝,只要活兒做得好,別愁沒事做。菜頭在心里算了算,自過年從家里出來,這是裝的第三家,這第三家的活兒做得格外細,王金寶也格外上心。為什么王金寶格外上心呢?人們都看得出來,是因為那個叫軟米的年輕女人很喜歡王金寶,她一來就總是不停地和王金寶說話,還給王金寶拿蘋果吃,有一回還拿了香蕉,有一回還拿了一個豬蹄兒,有一回還拿了桔子,有一回還給王金寶剝桔子吃,還對王金寶說吃桔子下火,還把桔子瓣上的桔絡(luò)一絲一絲剝下來。

“操!多會兒她把她自己剝光拿給我吃才好。”王金寶那天臨睡覺時對菜頭說。

菜頭不說話,外邊好像是下雨了,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在窗上響著。

“你想啥呢,你他媽咋不說話?!蓖踅饘氄f。

菜頭說話了,說軟米這女人挺好的,只是她那個在鄉(xiāng)里做武裝部部長的男人歲數(shù)太大了,比她要大出十多歲,像她爸。

“操!你別說了?!蓖踅饘氄f。

菜頭就不說話了,他知道王金寶是喜歡軟米的。

軟米來了,總愛站在那里看王金寶做活兒,看他使鋸,鋸子呢,很鋒利,很怒氣沖沖地就把木頭鋸開了:嘩、嘩、嘩、嘩、嘩、嘩、嘩、嘩……

“看什么看?”王金寶說。

“你鋸得真直。”軟米還能說什么?

“還有鋸?fù)岬?”王金寶說。

“真香。”軟米說木頭的味道真香。

王金寶正在鋸一塊松木,松木是有一股子香味兒。

“香什么香,爛木頭味兒?!蓖踅饘氂檬肿チ艘话唁從骸敖o!讓你說香。”

軟米還真把那把松木末子拿在手里團來團去。軟米心里是苦悶的,好像是得了什么病,總是空落落的,又好像急煎煎的。

因為下了雨,到處都是粘粘的,外邊的雨不住,而且一下就是三天都不停。軟米就在新房里呆著,看累了就到陽臺上去看陽臺對面的堡墻,堡墻上的茅草長得一蓬一蓬的,還有結(jié)紅果實的枸杞,枸杞在雨里紅紅的讓人看了很傷心,怎么會讓人覺得傷心呢,這就讓人有些說不出來,天是灰灰的,雨是涼涼的,那紅紅的枸杞是鮮亮的,好像是,在這種天氣里,愈鮮亮的東西愈會讓人傷心,好像是,在這種天氣里任何東西都得一塌糊涂才對。

“唉呀,唉呀,看看你做得是什么飯?”軟米忽然大聲對菜頭說。

菜頭呢,正要下面條,鍋里水開得嘩嘩的,鍋是坐在電爐子上,鄉(xiāng)里用電都是放開了用,連雞窩里也安個燈泡子,這樣雞可以多下幾顆蛋。大家理直氣壯地都不交錢,誰家也不交電錢,理由是鄉(xiāng)里有三個月沒給人們發(fā)工資了。

菜頭嚇一跳,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錯。

“讓開,讓開,”軟米要菜頭站到一邊去。

“這是人吃的飯又不是喂豬?”軟米大聲地說。她是忽然想這么干涉一下菜頭的,這么一來,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亮了,就好像天晴了一樣。

軟米打了傘出去了,她自己本來帶著傘,但她這時又不用自己的,她偏要打了王金寶的那把爛傘出去,她知道王金寶的傘放在那里。軟米打了傘出去,不一會兒買回了一袋子醬,一袋子味精,還有八個雞蛋。她算計好了,要用醬和雞蛋給王金寶他們炸一個雞蛋醬,做醬用五個雞蛋,剩兩個再做一個湯,湯里再放些香菜,香菜是她向菜鋪白要的,既然買了這家菜鋪的雞蛋和醬,天下著雨,地上粘糊糊的,人家不去這家,也不去那家,單單去了你這家,你還不白給人家一點點香菜?

軟米覺得自己像是在做主婦了,這讓她很激動。天上下著小雨,這小雨是讓人心生惆悵的,聲音好像是有,又好像是沒有,遠遠近近都濕著,軟米在那邊忙著,王金寶他們還在做工,讓軟米激動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從他男人“胡子”那里給王金寶悄悄拿了一盒“中華”煙,她知道那是好煙,煙在那里放著,她就悄悄給王金寶拿了一盒,待會她要把煙拿給他。

3

女人就是好,女人的好處說也說不完,王金寶他們吃上好面了,女人是可以讓生活變得有滋有味的,但女人也會讓一個人的生活一下子變得一塌糊涂。

天下著雨,在這種天氣里,人們的心情一般都不會太好,軟米的男人胡子忽然從外邊推門進來的時候,軟米也正端著碗吃面條,軟米用誰的碗呢,她端著王金寶用來吃飯的大茶缸子。那種有蓋子的大茶缸子,凡是進城做工的好像都有那么個大茶缸。軟米的男人胡子這天心情壞極了,區(qū)里要讓下邊的鄉(xiāng)合并,小鄉(xiāng)合并成大鄉(xiāng),這樣的好處人們還不知道在哪里,壞處卻一下子就可以讓人看出來,壞處就是兩個鄉(xiāng)合成一個鄉(xiāng)原來的兩個鄉(xiāng)長就只能留下一個,其它部門呢,比如婦聯(lián)和武裝部,比如團委和辦公室,所有部門上都一樣,都只能留一下正頭。軟米的男人呢,原是鄉(xiāng)武裝部的部長,部隊下來的,人是粗粗笨笨的,胡子好像總是刮不凈,眼睛呢,又細細地總是瞇著,見人總是笑笑的,給人的印象原是好的,說實在的胡子也算是個能人,從部隊下來沒有三年就把家從晉南遷了來,還蓋了房子,而且呢,還給自己的弟弟把戶口也遷了來,而且呢,還和村子里原來的女人離了婚,把比他小十多歲的軟米娶了過來。他真是極能干的角色。比如征兵的時候,他會笑瞇瞇地悄悄對這個說“今年的兵我給你留一個指標,你有沒有要走的?”跟這個說完,又會去跟那個笑瞇瞇地悄悄說“你有沒有要走的兵,我給你留一個指標。”人們都覺得胡子好相處,因為他的胡子人們就叫他胡子,一開始呢,只是在背后叫叫,后來連書記和鄉(xiāng)長都這樣叫了。書記有了事,會從自己的辦公室里出來,腳上呢,是雙藍塑料拖鞋,上邊呢,也許就只穿著一個小背心,這是天氣熱的時候,書記在走廊里叫了:“胡子,你他媽過來一下?!焙颖阈ξ剡^來了。鄉(xiāng)長呢,有時候也會站在走廊里大聲喊,鄉(xiāng)長長了一張馬臉,要多長有多長,而且是個小眼,胡子是黃黃的,又總是忙得顧不上刮,鄉(xiāng)長總是睡不好覺,開會的時候總愛打哈欠,“胡子,胡子,來一下?!编l(xiāng)長在那里喊了。胡子便馬上笑瞇瞇地出現(xiàn)了。

胡子有時候也會很風(fēng)光一下子的,那就是訓(xùn)練各村的民兵,他喊操喊得特別好,“立正!”“稍息!”“齊步走!”每逢這種時候,胡子也特別的神氣,臉都是亮的,臉上的那個肉鼻子更亮。

人們對胡子都好像沒什么意見,可是呢,一到鄉(xiāng)要合并,兩個武裝部部長只留一個,人們就好像都對胡子有了意見。意見又說不出具體是什么意見,這種事向來是含含糊糊的,總之,人們都推舉另一個鄉(xiāng)的武裝部部長來當(dāng)部長,胡子呢,便只能是副職。這便讓胡子火得不行,臉上的笑也不見了,黑下來。他也明白另一個鄉(xiāng)的武裝部部長的叔叔是區(qū)里人大的主任,這有什么辦法呢?沒了辦法便只能生氣,只能讓肚子里的火兒憋著。

胡子在這個雨天里冒著雨瞎走,比如,在書記的家門前走走,想進去說說,怎么說呢,雨不停地下著,便又到鄉(xiāng)長的門前走來走去,想進去說說,但胡子也明白即使是書記和鄉(xiāng)長都同意他來當(dāng)武裝部長,那又頂什么屁事,這事是要區(qū)里定的。胡子的心情壞透了,他就是懷著一肚子壞透了的心情來到了自己的新房,來這里又能做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里能做什么?也許抽支煙,也許看看工匠們做活兒,他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胡子進門了,一下子就看見了自己的女人在那里吃飯,火兒就是在這時候一下子燒起來的。胡子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一個從鄉(xiāng)下來的人,而且他待的那個鄉(xiāng)下在外地,他是外鄉(xiāng)人,這就讓他事事處處都存了一份兒小心,再說他在部隊里待了整整十年,十年的部隊生活讓他學(xué)得很有紀律,做事很有分寸。他是從一個小士兵慢慢做起來后來做了個連長,也風(fēng)光過,比如,下邊的士兵會給他把衣服洗了,把洗腳水給他天天倒好,早上呢,刷牙水總也是打好了放在那里。這就讓他慢慢慢慢有了一種優(yōu)越感,他原是沒有上過幾天學(xué)的,這優(yōu)越感就讓他不知頭重腳輕,讓他好像是兩個人,一會兒很了不起,一會很卑微,在上級面前是一個樣子,在下級面前又是一個樣子,這讓他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然后,他就到鄉(xiāng)里來了。

軟米的男人一進門屋子里的氣氛便不一樣了,先是他帶進來濕漉漉的雨氣,再就是他把門重重地一關(guān)了。重重地把門一關(guān)后他就先去了南邊的屋子,那間屋子已經(jīng)裝得差不多,窗套子和門套子都已經(jīng)打好了,都是按他的心思做的,他對怎么弄屋子是一點點想法都沒有,他是經(jīng)常去書記家的,書記家就是他心里的樣子,比如一進家就要安一串紅紅綠綠閃閃爍爍的燈,比如住人的屋子的頂棚上要裝許多的石膏花——角上、四邊、中間都要一一安滿。軟米的男人胡子進到南邊的屋子里了,好像是,他要看一看,其實他什么也沒看到,他點了一根卷煙,煙是好煙,這幾天他見人就要給人好煙抽。鄉(xiāng)里的事情已經(jīng)定下了,但他好像還在心里存在著一線希望,希望事情會突然轉(zhuǎn)變,所以他在口袋里就總是裝著“中華”這樣的好煙,其實這只是給別人抽的,他自己抽的是另一種牌子的香煙,一種“昆湖”牌子的香煙。當(dāng)著人他抽“中華”,背著人他只抽“昆湖”。但他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窩馕,又好像是,胡子忽然想開了,他就給自己點了一支“中華”。這煙硬是和“昆湖”不一樣,綿綿的,輕輕的,軟軟的就流到喉嚨里頭去,對人好像是一種安慰了。胡子先是站到窗子前邊去抽煙,窗子外又能看到什么呢?灰灰的天和被雨淋的一塊顏色重一塊顏色輕的城墻。胡子是有些怕自己的女人的,道理就是軟米太年輕,他事事都會依著她,但他想不到軟米會在這里和裝潢屋子的工匠一道吃飯,還用王金寶的飯缸子。這就讓他忽然火兒了。但他又不敢讓這火兒發(fā)出來,胡子怕什么?胡子怕的就是軟米生氣。抽著煙,想著這事,胡子覺得自己應(yīng)該算了,抽完這支煙去辦正事吧,等有機會再收拾這個王金寶,怎么收拾呢,也只是房子裝潢完的時候挑挑毛病,不是這里不對就是那里不對,然后扣一點兒錢。

軟米從外邊進來了,她也有些底虛,好像是做了什么對不住自己男人胡子的事,鄉(xiāng)里的事她還不知道,胡子很怕把鄉(xiāng)里的事告訴她,怎么說?原來是正職,現(xiàn)在一下子成了個副職?他這會兒倒有些懷念鄉(xiāng)下的那個女人了,那個女人雖然比自己大兩歲,雖然牙是黃板兒牙,可真是體貼自己,自己有什么話都可以向她說。胡子忽然在這個小雨不停的日子里心里很難受,那種難受又幾乎接近委屈,他很想回到老家的村子里去,去找自己原來的黃板牙女人,這是一種沖動,這種沖動一來就讓人鼻子酸酸的。

胡子的鼻子酸酸的,就這時候軟米從外邊進來了。

“我過來看看活兒做得好不好。”軟米站在胡子身后輕聲輕氣說。

“對,多看看好,工錢他們又不少要?!焙右呀?jīng)抽完了那支“中華”煙。

“油匠找好了沒?”軟米又輕聲輕氣地說。

“金小紅家的油匠挺好?!焙佑X得自己的火氣已經(jīng)消了,人只要鼻子一酸酸的,還會有什么火氣?他忽然想回家了,既然外邊下著小雨,既然鄉(xiāng)里的事讓人不順心,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回家去,回家做什么呢?操!關(guān)起門和軟米做夫妻們該做的事。胡子是喜歡下雨天做那事的,下雨天人們都不出門,天氣又不那么熱,兩個人正好可以脫得光光的,被子也不用蓋,院子門關(guān)上,兩個人在炕上可以天翻地覆,也可以和風(fēng)細雨。胡子總是喜歡既天翻地覆又和風(fēng)細雨。胡子覺得世上最好的事就是夫妻間的事了,這事會讓人忘掉一切不痛快。

“咱們回吧,雨下得挺好?!焙訉浢渍f,聲音柔情的。

軟米就明白胡子心里想什么了,這也是讓她心里歡喜的,她其實是喜歡胡子的,胡子的身體是結(jié)實的,每一塊肌肉都還很年輕,很有力,很怕人,很可愛,只是胡子最近太忙。

“回吧?!避浢滓舱f,聲音也是柔情的。

胡子和他女人軟米要回家了,這讓胡子的心情好了一些,一想到要做的事,他還是很沖動。胡子和軟米從里屋走了出來,忽然,胡子一下子怔住了——

王金寶和菜頭他們已經(jīng)吃完了,是要歇一歇的。菜頭正在“索索索索”地喝水,劉七八也在那里“索索索索”地喝滾燙的水,王金寶在那里抽煙,他把軟米拿來的那盒“中華”煙拆了,取了一支在那里細細抽,那盒煙呢,就在他的身邊紅紅地放著,和王金寶一起出來打工的王金喜和王銀喜在一邊調(diào)乳膠,兌了水拼命地在桶里攪。

胡子怔在那里,他看到了那盒紅皮子“中華”煙。

王金寶想把煙放起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用手把煙虛虛罩了一下,又松開了,這又有什么用呢?這么一來,情況就更加糟糕,這是不打自招。王金寶的臉就紅了起來。王金寶還沒有結(jié)過婚,女人卻是搞過許多個的,玉米地里,高粱地里,王金寶的肩膀那么寬,腰那么細,好像是,他生下來就是要樣樣討女人歡喜的,他知道軟米的心思,他也想過該不該做那種事,他明白那種事就在眼前了,只要自己樂意,就好像飯就在鍋里,只要去盛。因為心里想過這種事,王金寶的臉子就更紅了。

“你,先回去?!焙尤套』饍簩浢状舐曊f。

軟米早在一邊羞紅了臉,便急急出了門,外邊的雨還下著,遠遠近近一片迷蒙,就像是這個世界真得都沉到了水底,軟米的心跳得多厲害,步子呢,深一腳,淺一腳。軟米覺得自己是沒了臉,這沒臉是兩頭都沒臉,自己男人這頭和王金寶那頭,就讓她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4

軟米從屋里出去后,胡子怎么對王金寶說話呢?屋子里一下靜得不能再靜,倒像是屋外的雨一下子下大了。胡子先是對王金寶說了聲“站起來!”王金寶就站起來了,王金寶站起來后,胡子還能說什么呢?胡子又大聲說了句:“立正!”這原是他在部隊里天天喊熟的一句話,因為天天喊來喊去地喊了那么十多年,所以聲音特別的大,特別的好聽。好像是,每個人聽了這話都會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所以呢,菜頭也站起來了,菜頭一站起來,劉七八和王金喜還有王銀喜也就跟著站了起來,就好像這種事竟也會傳染。他們都往起一站,胡子就覺得自己又像是當(dāng)年的那個連長了,這種感覺一回到胡子身上,胡子就更生氣了,胡子就又大喊了一聲。這一聲純粹是習(xí)慣性的,胡子又大喊了一聲什么呢?他又喊了一聲:“稍息!”這兩個字一出口,胡子馬上覺得自己是喊錯了。他這么“站起來!”“立正!”“稍息!”一連串地喊,不知怎么就產(chǎn)生了一種很好笑的戲劇效果,劉七八這狗日的壞東西就先嘻嘻嘻嘻地笑了起來,他一笑菜頭和王金喜王銀喜也就忍不住嘻嘻哈哈地跟著笑了起來。

胡子真正的發(fā)火就是這時候開始的,在部隊的時候讓他最最惱火兒的就是戰(zhàn)士們嘻嘻哈哈。

胡子火兒了,“都笑你媽個狗屁!”

緊接著,胡子又喊了:“立正!”

劉七八和王金喜王銀喜都不敢笑了,都站好了。

王金寶和菜頭也站在了那里,都站得正正的。

胡子的臉這時候是黑的,是那種從心里發(fā)出的怕人的黑。這就很讓王金寶和菜頭他們感到害怕,他們不知道胡子會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有什么動作,他們都盯著胡子。胡子一步、兩步、三步走到王金寶跟前了,一彎腰,拿起了那盒被拆開的“中華”煙,又一步、兩步、三步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胡子站在了那里,在原地轉(zhuǎn)一個圈兒,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或說什么?這就讓他臉紅了起來,他感覺到自己臉紅了,就更惱火兒了,人在火頭上,話又往往會脫口而出,想都不用想的。

“你怎么這么不要×臉!”胡子對王金寶說。

這時候的王金寶是一臉的尷尬,他在想自己該說什么?可他能說什么呢?

“這種煙也是你抽的?”胡子又說,接下來他又不知該怎么說了,怎么說呢,煙是自己女人拿過來的,這讓他怎么說?怎么處置?他想努力想有什么辦法可以處置這王金寶,他想如果是在部隊,出了這種事該怎么處理?部隊能出這種事嗎?部隊怎么會出這種事,這就讓他為難了。

“真不要×臉!”胡子就又罵了一聲。

胡子的樣子是可笑的,他那可笑的樣子讓人不能不笑,笑有時候是難以忍住的,有時候是越想忍越忍不住,劉七八忍不住,嘻嘻嘻嘻地已經(jīng)在那里又笑了起來,他那里一笑,王金喜和王銀喜也都忍不住了,也笑了開來。菜頭不敢笑,他看看王金寶,王金寶好像也要笑了,菜頭忙扯扯他的衣服。

胡子火了,這種事讓他又丟臉又生氣,又生氣又沒法子說,沒法子說他也要說,胡子能說什么呢?這種事一不能講大道理,二不能送派出所,胡子現(xiàn)在是東家,東家能怎么對付工匠呢?胡子明白了自己該怎么說了:“我讓你們笑,你們要是想好好兒拿到工錢你們就笑!”胡子有話說了,他指定了王金寶,“他這么不要臉你們還敢笑?”說這話的時候,胡子心里有主意了,他想起了他當(dāng)新兵的時候,一個新兵做錯了事,排長存心想要羞一羞他好讓他進步,便要班里的士兵都吐他口水,每人走到這個新兵跟前把口水吐到這個新兵的臉上,那新兵是誰呢?原來就是胡子。胡子當(dāng)時做錯了什么呢?就是不知是誰的煙放在窗臺上被他拿來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而后來有人來找那盒煙,那煙原來是給部隊送菜的鄉(xiāng)下人的,那鄉(xiāng)下人常常來部隊,原是和部隊相處得極好的。

胡子坐下來,臉子上竟有了一些笑容,這笑容讓菜頭他們感到害怕。

“笑吧,只要你們不想拿工錢?!焙诱f。

菜頭和劉七八他們不知該說什么好,都看著王金寶,他們都知道他們馬上就要收工了,收工那天就要拿工錢,但許多時候那工錢總是不會好好讓人拿到手,要一遍不行,要十遍不行,有時候一兩年過去了那工錢還要不到手。

“你們都看他,”胡子臉上的笑容擴展開來,他用手一指王金寶,“他也太不要臉了,不是他的煙他都敢抽,這么好的煙他都敢抽,你們想要工錢就每人給我往他臉上吐一口。”

菜頭和劉七八他們都一下子看定了王金寶,他們都不覺得好笑了,都覺得問題不一樣了,胡子居然要他們每人吐一口王金寶,還要往他臉上吐。

“想要工錢你們就每人往他臉上吐一口口水。”胡子又說,覺得這個主意真是太好了。

菜頭看看王金寶,王金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不想要工錢你們就別吐?!焙佑终f。

菜頭、王金寶、劉七八、王金喜和王銀喜都愣了,都互相看著,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想不到胡子會這樣處置人。

“看什么,想要工錢你們就朝他臉上吐。”胡子又說。

菜頭、劉七八、王金喜和王銀喜就都看定了王金寶。

“不吐就別想拿工錢!”胡子又開始火兒了。

讓菜頭想不到的是王金寶這時說了話,聲音是小的,“操,吐就吐吧?!?/p>

菜頭的臉就一下子紅起來,心砰砰亂跳,好像口水就要吐在他自己的臉上了。

“吐吧,看什么?”王金寶忽然火兒了。

王金寶和誰火兒呢,是和自己火兒,又是和菜頭他們火兒,這是丟臉的事,胡子這頭兒的臉丟了,自己這邊人的臉也丟了,這是兩頭兒丟臉的事。王金寶看著劉七八,忽然對劉七八說,“你先吐,我不怕,能拿上工錢我啥也不怕。”話是隨口說出來的,但這話一出口,王金寶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找到理由了,自己讓人往臉上吐口水原是為了能拿到工錢,這個理由真是很好,讓人心上能好受一點,還好像有點點英雄的味道在里邊。

“劉七八,你先吐,能拿上工錢我啥也不怕?!蓖踅饘氂终f了。

劉七八不敢笑了,事情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已經(jīng)不好笑了,他往前邁了一步。

“操,誰不吐我扣誰的工錢?!蓖踅饘氂终f,把臉側(cè)了一下。

菜頭的嘴一下子張得老大,因為劉七八真的往王金寶的臉上吐了一口。緊接著是王金喜走了過去吐了一口,然后是王銀喜。菜頭的臉因為激動都好像要變了形,沒人注意菜頭,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金寶的臉上,王金寶的臉上掛著唾液。沒人注意菜頭的激動已經(jīng)接近了極點,這極點怎么說呢,菜頭臉上的肌肉忽然開始抽動,一下一下抽動,樣子呢,真是有些滑稽,像有根看不見的小棍子在他臉皮里邊一下一下地捅。

“菜頭你來。”

王金寶喊菜頭了,菜頭是最后一個,好像是挨板子,最后一下打完恥辱也就會隨之結(jié)束了,而菜頭偏偏又那么慢,這就讓王金寶火兒的可以,一步,兩步,三步就可以過來了,菜頭卻好像每邁一步就讓什么膠在了那里。

“你他媽快點兒!”王金寶大聲對菜頭說,菜頭吐完他就可以把臉擦干凈了。

菜頭覺得自己像是快要暈倒了,心像是要從胸口里跳出來了。

“金寶——”菜頭叫了一聲金寶,聲音讓人覺得著有些不對頭。

“快你媽的吧!”王金寶又說。

“金寶——”菜頭又叫了一聲,聲音讓人覺得菜頭真是有些不對頭了。

“菜頭,快點兒?!蓖踅饘氄f。

菜頭忽然站住了,不動了。讓屋子里所有的人大吃一驚的是,菜頭忽然轉(zhuǎn)向了胡子,人們都一下子張大了嘴,口水從菜頭的嘴里“呸”地一聲唾出來了,卻沒落在王金寶臉上而是落在了胡子的臉上,這是一口份量很足的口水,菜頭把它一下子吐在了胡子的臉上。

胡子愣住了,臉上是菜頭的唾沫,他一屁股坐了下來。

讓人們更吃驚的是,菜頭又吐了一口,又吐了一口,往胡子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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