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志毅

從唐朝王室陵園乾陵來到馬嵬坡的楊貴妃墓，給人的感覺是：從富麗堂煌的皇宮來到了荒郊野嶺的陋室。這位悲劇美人之墓千余年來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次的變異，特別是近年來由于發(fā)展旅游的需要，它已經(jīng)被修整得很像一回事了，而且掛上了文物保護的牌子。雖然不能和帝后之墓相比，但作為皇帝的一個寵妃之墓，也堪稱夠得上標準的了。

然而一切裝飾掩蓋不了人們來到此地時不可避免地會產(chǎn)生的一種蒼涼之感。時值暮秋，舉目所視，但見葉落草枯，聯(lián)系墓中主人的悲慘結(jié)局，一種凄凄之情油然而生。蒼涼之中還帶著幾分冤氣，令人禁不住會產(chǎn)生許多聯(lián)想。

中國歷史上曾經(jīng)有許多所謂“女人禍國”的案子。最有名的自然是妲己和褒姒了，再往下排是否就數(shù)到這位楊玉環(huán)呢?

要論被騷客文人們炒作最多，流傳最廣的恐怕要首推這位在馬嵬坡前當了冤鬼的美人了。這其中有胡編亂造，嘩眾取寵的，也有寫實的?！傲姴话l(fā)無奈何，宛轉(zhuǎn)峨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白居易在《長恨歌》中這段寫的是實情。正史有相同的記載。當時安祿山造反攻破潼關(guān)直指長安，唐玄宗倉皇出逃。兵至馬嵬驛，六軍停止不前。以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為首的護衛(wèi)軍舉行“兵諫”，先殺楊國忠，后逼玄宗敕楊貴妃死刑。玄宗無奈，叫高力士引貴妃入佛堂，用繩縊死(見《資治通鑒》)。這一歷史鏡頭給人的印象是：引來安史之亂的罪魁禍首是楊氏兄妹，而作為一國之君大權(quán)在握的唐玄宗卻成了楊氏兄妹的“上當受騙”者。雖有所失誤卻是值得同情和原諒的。這種基調(diào)似乎成了千年定論，成了文人騷客們編撰李、楊浪漫故事的主旋律。這是極不公平的。

楊國忠自有其咎，暫且不去說他。楊貴妃是怎樣參政亂國的?沒有看到正史上有什么明確的記載。退一步說，即使她真向唐玄宗吹過枕頭風出過壞點子，責任還是在皇帝身上。唐玄宗絕不是光緒，即使到了晚年腐朽了，也還是一言九鼎的。而楊貴妃更不是慈禧太后，一個受寵的妃子而已?！盎仨恍Π倜纳鶎m粉黛無顏色”。只能說明她是大美人，一個女子不能因其美丑而定罪吧?還有什么?“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合隹喽倘崭咂穑瑥拇司醪辉绯?。”如果這些說的都是實情，責任在誰?像楊貴妃這樣的一個美人，得到了皇帝的恩寵，她自然是要百般奉承的。如果她是那種憂國憂民，時時規(guī)勸皇帝的荒淫生活者，她立刻便會失寵被拋之一旁，又有同樣的張貴妃李貴妃一類頂上來，宮庭歌舞升平的日子依然照舊。如果當時的唐玄宗還像他青年時代率領(lǐng)“萬騎軍”奮起平韋后之亂的臨淄王李隆基，還像做了皇帝后英明有為，開創(chuàng)了“開元之治”的唐玄宗李隆基，他怎么又會沉溺于酒色之中，而“從此君王不早朝”呢?除此之外，還能列出這位寵婦的什么誤國罪名嗎?至于姊妹兄弟皆列土，而且有人(楊國忠)當了宰相。這是腐敗政治的必然結(jié)果，不以楊氏為始，更不以楊氏為終。應(yīng)當歸罪于封建的專政制度和極端的皇權(quán)制度。

由于上述原因，人們對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悲劇便產(chǎn)生了一個千年不變的思維定式“紅顏禍國”的定式：“皇帝本來是好的，因為寵幸了一個壞女人而且重用了她的族兄，因而荒淫誤國”。這是男尊女卑還加皇尊庶卑的傳統(tǒng)意識?；实圩约焊瘮y了朝政，把責任推在女人身上。據(jù)《資治通鑒》記載：“晚年的唐玄宗”自認為天下太平，沒有可以憂愁的事了，于是居于深宮之中，沉湎于酒色犬馬，尋求歡樂，把政事全部委托于李林甫”，這才是馬嵬坡悲劇的本質(zhì)。以安祿山造反這件事來說，事前失察的責任全在于玄宗。身兼三個節(jié)度使的封疆大吏安祿山，擁兵自重早有反意。但此人善于偽裝，對唐玄宗表面忠貞不渝，朝貢、獻馬等一系列的奉承活動，使這位早已嚴重脫離實際，不察下情的皇帝被其迷糊，對其堅信不疑，恩寵有加，百依百順。經(jīng)過一些大臣(包括楊國忠)的不斷反映告狀，玄宗也曾派人去觀察動靜。對這些欽差大臣，安祿山雖然表現(xiàn)得很傲慢，但卻又“重視相待”，進行賄賂收買，其結(jié)果自然是回朝言好事，使得玄宗對他更加堅信不疑了。據(jù)史料記載，告安祿山狀者先先后后延續(xù)了十年，但十年未能動安祿山一根毫毛?？傊?，曾經(jīng)英明一時，為挽救李氏王朝立下過大功，繼而又創(chuàng)造了“開元之治”輝煌的唐玄宗，隨著歲月的流逝和極權(quán)的長期集于一身，漸漸腐敗了，全然地不了解實際情況了。在封建的集權(quán)制度下，像安祿山這樣的封疆大吏，任其胡作非為，皇帝不開口，什么人也扳他不倒的，縱然一天幾十張狀紙飛向朝庭也等于零。直到驟然之間，“漁陽鼙鼓”動地來時，醒悟已經(jīng)晚了。便只能是：“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向邊陲的四川方向逃命去了。這樣的責任，怎能歸罪于一個宮庭中受寵的女子呢?

在馬嵬坡前，大將軍陳玄禮等誅殺了楊國忠之后，又將矛頭指向了楊貴妃。其實這里面也包含了眾將對皇帝李隆基本人的不滿，只因為他們并不像安祿山那樣是公開反叛，自然不敢把矛頭指向至高無上的皇帝本人，便將積下來的不滿發(fā)泄到楊氏兄妹身上。在這樣的關(guān)鍵時刻，皇帝本人并沒有猛省，挺身而出承擔責任，相反卻顯得十分貪生怕死。在無可奈何之際，便來個順水推舟，把恩寵有加，“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作連理枝”的愛妃推出去當了替罪羊，換來了自己的茍且偷生，其品行又何其低劣也。這同年輕時平韋后之亂的臨淄王李隆基的英雄氣概簡直是判若兩人。想當年同是這個李隆基與人密謀起兵誅韋氏時，有人建議他應(yīng)將此事告訴他的父親，當過皇帝后來成了相王的李旦。李隆基斷然拒絕了。理由是事情成功與否尚難料定，如果將此事告訴父親他便算參與了。不告訴他如果成功是他的福份(作皇帝)，如果失敗，自己為宗廟社稷而犧牲也就是了，不必連累相王。這事是上了正史的?？梢姰斈甑睦盥』呛蔚鹊挠⒂绿故?，而馬嵬坡前的李隆基又是何等的怯懦和卑劣，同一個人其性格和品德的變化何其大也。

在楊貴妃墓停留的時間不長，轉(zhuǎn)眼間便已經(jīng)到了秋云四起暮鼓將鳴的時候了。我們還要趕回西安市去，臨離開時我望著那修整一新的“楊貴妃之墓”，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感覺：如果讓它保持原狀，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原汁原味”，不是更能體現(xiàn)墓主的悲劇結(jié)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