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皓
16年以前,正是我的花季。
但我的花季一點不燦爛,也不爛漫。
很黯然。有故事為證。
這故事是關(guān)于我、盟子和河河的。
盟子是戰(zhàn)事的主角,盟子是個女孩,那時17歲。河河18。我17。我們?nèi)齻€是同班同學,那一年我們面臨高考。那是1983年,參加高考要進行篩選的,篩選上于就等于上大學有了一半的把握,我們都篩選上了。也就是說我們離跨入大學的門檻很近了。
大約是離高考不到一個月的時候,事情就出現(xiàn)了些意外。
先擱下這故事不講,說說盟子。
盟子是我們班最漂亮的女孩。她父母是機關(guān)里的干部。因為從小在縣城里長大,看上去就很有些氣質(zhì)。雖然那時候我們的眼睛要死死盯著書本,不看盟子,但也知道盟子走到哪里,是要吸引不少男孩子的眼神的。我和河河,從鄉(xiāng)下考到縣城念書;“十年磨一劍”,因此就很有些昭然若揭要登科中舉的“土老帽”樣子?,F(xiàn)在想想都很悲壯、凄涼。
那時的盟子脖子上喜歡掛一串鑰匙,鑰匙用一根紫色毛線系著。簡簡單單,卻就與別的女孩子不一樣,讓人看了覺得很童心也很青春。
我很喜歡盟子那模樣兒。晚自習后回到寢室就想盟子。心事不敢亮著,就只催人早早熄燈。17歲的男孩子什么不敢想啊!
后來就有了那件事兒。
那天,我們正上早自習,教室里滿滿當當坐滿了人。盟子突然走到講臺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片兒,清了清嗓音,臉漲得通紅地念開了。
天呵!我們原以為她要念學校發(fā)的什么通知,原來是一封讓人肉麻的情書——不知是哪個男孩寫給她的情書!
盟子一念完,整個臉龐、眼神都充滿了羞辱和憤怒,一副無辜和清純無助的樣子,讓人產(chǎn)主無限的愛憐和同情。于是立即引得好多男同學(當然有不少默默喜歡她的)、女同學的同仇敵愾!更是有人立即從她手上搶過紙片兒,看是誰的筆跡。
霎時間,偌大的教室空氣像被凝固了,所有的人都等著一個結(jié)果的出現(xiàn)!這時,一個不亞于晴天霹靂的聲音炸開了:給盟子寫情書的是河河!
在一片極端蔑視的眼神和無情聲討的聲浪里,我的心陡地墜得厲害。我的頭沉沉地低下去。河河,怎么會是你?!在老師和同學眼里你從來就是那般守規(guī)矩那般用功那般忠厚老實的呀!這樣的錯發(fā)生在你身上,我寧可相信是我們這個年齡拒絕不了犯錯誤,而不相信是錯在你本身!
后來的結(jié)局就可想而知了。河河被叫到教導處接受審查,然后便是在全校大會上殺一儆百地點名批評,再后來便以匡正校風的名義給取消了參加高考的資格一高考在即還有心思談情說愛,怎么分析都只能足擾亂軍心,影響極壞呵!
那一天河河悄悄地清理東西回家。班上居然沒一個同學與他道別。我頂著風險去送他。沒幾天功夫,河河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也哭腫了,作了10年的大學夢就這樣破碎了,我也從心里為他心痛。
送出校門的時候,河河與我抱頭痛哭。一句凄厲的“我今后怎樣做人哪”,讓我的淚終于掉下來。
那一天黃昏,夕陽涂滿慘淡血色。
河河走了。我從心底里恨透了盟子。我認定是一個女孩子的虛榮和所謂的高潔葬送了河河——一個無辜的有真正男子漢氣息的男兒!
我不也是悄悄喜歡盟子嗎?我只是比河河少一點勇氣,雄道我對盟子的感情會比河河更純潔?
后來,我和盟子都考上了。
那個暑假我過得很沒勁、心里總是堵得發(fā)慌地想河河。命運在一念之中改變了一個人的一生,這是一種讓別人也承擔不起的殘酷!
快要到大學去報到的前幾天,盟子從幾十里遠的縣城來鄉(xiāng)下找我,愈發(fā)光彩照人,我冷若冰霜地待她。我說:是你把河河給毀了!
盟子不做聲,一臉的委屈。然后含情脈脈地望著我。那眼睛盯得我很膽怯。
“你不知道我一切都是為了你嗎?”盟子壓低聲音說。那種聲音提示我:盟子原來很早熟。
“為了我?”我驚訝不已曠臉上露出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的神態(tài)。
“其實,我心里一直喜歡你,我才把河河的那封信當著大家的面給念了?!?/p>
盟子原來喜歡我?這不是我一直都在期待著的嗎?但現(xiàn)在這種事實該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可是盟子,你以為向別人標榜了自己高不可攀和顯示了自己有拒絕別人愛的資本,同時就一定擁有了主宰自己喜歡任何一位男孩愛的自信了嗎?
原來在我、河河和盟子之間,真正渺小和卑微的——是讓我和河河雙雙陷入癡迷的盟子!那一刻,愛在我心里圣潔起來,我和河河也偉岸、坦蕩起來。我們愛的原來不是盟子,我們只是經(jīng)歷了所有相似的男孩子在他的花季里必然走過的一段心理歷程。
這就是我、盟子和河河的故事。一段關(guān)于成長的經(jīng)歷。
只是,當我們都大了的時候,我們都能寬容地原諒我們曾經(jīng)所做的一切。包括我今天對盟子理解和對河河的不再同情。因為每個人走向成熟都將意味著要付出代價,而付出代價的本身就是人生的另一種收獲。
(程云摘自《少年文藝》200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