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 來
武南村
火車站以南是城市的暗疾,是一個人
身體以外的腫瘤。它所帶來的疼痛
是不速之客,驚攪黑夜的寂靜,像
火車拉著汽笛馳過,在夢中留下擦痕
那是七月的一天,送走了一位朋友。
在出口處,我瞥見了一條向南的隧道
指向經(jīng)驗中的未知。身后城市擁塞
仿佛感冒患者被寒風堵住的鼻子。此刻
我同意把一切翻轉(zhuǎn)過來,歸途、成長
追名逐利和對時間翻來覆去的算計。
那黑暗隧道的另一頭是已倒閉的工廠?
笨重機器的假肢?還是曠野?私家花園?
圍墻。醒目的紅磚,一塊緊攥一塊
它們傳遞著爬墻虎和光要來的消息。
青石板小路。光滑似蛇脊,蜿蜒如
蛇的腰。它來歷不明,但去向已定。
還有低矮的房子,墻壁和木窗的裂紋
如同葵花被割破的臉。還有三兩老人
從自家菜園里來,白菜偎在籃子里
水靈,惹人疼愛,多像她乖巧的孫女。
孩子們其時在房前做著游戲,女孩子
跳皮筋,男孩子舉著木制的兵器,砍砍
殺殺。他們都是岳飛,卻無人愿意演
秦檜:童年的底片上沒有權(quán)術(shù)和奸臣。
我還看到另外一個孩子,從池塘那邊
跑來,他左手拿一只荷花,右手捧著
一把蛙卵。他嗅到了清香,也聞到腥味
這正是他開始懂得了美和羞恥的年齡。
而武南村再往前走就是盡頭,這如同
一節(jié)電池悲傷的兩極。兩極之外有“場”
善惡的花草無聲開放。因此我們說:
“看不見的手推著,我們在磨中化為粉塵?!?/p>
而城市,城市的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
清潔工多么忠于職守,我在墻壁上
留下動詞,她就把它轟走,如果是名詞
就將它化在水中。只有房子,留下了
它們的軀殼。這讓我懷疑:是不是
只有沒有靈魂的東西才是不死的?
那么武南村呢?它的將來難道會永遠
是我們的過去?工業(yè)的易容術(shù)傷不到
它蒙娜麗莎的臉?唉!多慮徒增煩惱。
現(xiàn)在,它為返回提供了另外的可能性。
只是在灰蒙蒙的天氣中,死亡的苜蓿
催促生者的話,習慣加速而無暇轉(zhuǎn)身
魯磨路
一路往北就是磨山,名片上的風景區(qū)
白云、藍天,仿佛空中的湖光山色。
而梅花是深秋的盯梢,在雪的掩護下
埋下火藥,紅色彈片濺滿了植物園。
這里距離磨山還有好幾站路,要經(jīng)過
幾個醫(yī)院、研究所,幾座深閨似的校園
在地圖上,我看到公交車避開了情感的
紅綠燈,駛向林木掩隱的回憶,那里
風景模糊如同一位故人的臉,但總有
三兩物事,清晰,加深了我們的懷念
仿佛一顆痣,在酒窩的花萼里蹲著
美因此服從采摘,服從半信半疑的欣賞
“我是一個容易被打動的人?!边@等于
承認:我的血脈是陶瓷,心是琉璃。
憂傷是我的習慣。那么多的落葉在我
身體里堆積,發(fā)酵,風吹過來吹過去
但秋天的嗅覺堵塞,敏感的是媒體
早上,報紙說通向過去的路在擴建
舊房子要拆除,梧桐的贅枝要伐掉
一座中心花園,可以規(guī)范群眾的休憩
在偏遠的小區(qū),我甚至聽到挖土機的
轟鳴聲,花朵們的歡呼聲,政府要員
熱情的講話,當輜重隊整裝待發(fā)之時
這真夠他們忙一陣子,“勞動創(chuàng)造了美?!?/p>
而我仍停留在一杯苦茶,一首老歌
偶爾的閱讀也被冒失的鳴叫打斷,來自
長著翅膀的詞。飛翔是四通八達的嗎?
生活的一半要靠安慰和視而不見的虛構(gò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