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
我是個怯弱的人,常感到人間的悲哀與驚恐。嚴寒的早晨,在小胡同里走著,遇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 娘,充血的臉龐隱過了自然的紅暈,黑眼睛里還留著處女的光輝,但是正如冰里的花片,過于:清寒了,——這悲哀的景象已經(jīng)幾乎近于神圣了。
胡同口外站著候座的車夫,粗麻布似的手巾從頭上包到下頷,灰塵的臉的中間,兩只眼現(xiàn)出不測的深淵,仿佛又是冷灰底下的炭火,看不見地逼人,我的心似乎炙得寒顫了。我曾試我的力量,卻還不能把院子里的蓖麻連根拔起。我在山上叫喊,卻只是返響回來,告訴我的聲音的可痛的微弱。我往何處去祈求呢?只有未知之人與未知之神了。要去信托未知之人與未知之神,我的信心卻又太薄弱—點了。
1923.1.3
選自《過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