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梅
清晨,當(dāng)?shù)谝粚邮锷珱_破了冬日沉重的陰霾將她的微笑掛在葉子窗簾上的的時候,葉子對著她一樣地微笑了。葉子說,你早。這個“你早”是對陳詞說的,仿佛此刻陳詞正站在窗外微明的晨曦里了。
今天,葉子的心情出奇地好。原來隨著緊張和猶疑而來的煩躁反倒因為事情的迫近而一掃而光了。葉子決定見陳詞,這個決定讓葉子也不敢相信。本來兩個人只是在網(wǎng)上聊得很好而已,但是葉子卻覺得最近她最想見的人就是陳詞,為什么呢?葉子搞不明白。是因為他值得信賴,因為他是一個男人,還是僅僅因為他遙遠(yuǎn)。葉子也拿不準(zhǔn)要不要把她的事告訴陳詞,要是在從前,葉子是不管什么話都會對陳詞說的,即使對她的男友都不說的話。但是這件事,葉子卻無論如何也不知該怎樣說,是巨大的悲痛嗎,還是悲痛過度之后的麻木呢,有的時候人能夠把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說出口,但真的是最重大的最值得說出來的事情卻不知從何說起了。
葉子的男友已經(jīng)有兩天沒有來過了,葉子能夠感覺到他最近對她疏遠(yuǎn)了許多,愛情有時就是這樣的脆弱,當(dāng)它遇到挫折的時候就會像美麗的玻璃摔落在了水泥地上一樣傾刻間灰飛煙滅了。這或許是葉子要見陳詞的原因之一吧。而現(xiàn)在葉子是一個人,她不必再考慮些什么因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葉子對自己說。葉子在這座城市里是一個人,葉子一個人睡,葉子這時候就覺得有些冷,她把整個身子都有縮進(jìn)了被子里,兩只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仿佛要把天花板盯出景象來。他會是什么樣呢?時間就在葉子一分一秒的想象中無聲地滑走了,更濃艷的晨光透射進(jìn)來,落在葉子的被子上,葉子就覺得溫暖了許多。
葉子伸出胳膊到枕頭底下想要把車票摸出來,卻觸到了那張紙,葉子的心就痛了一下,這種心痛傾刻間散射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回滲到心里,在那里凝結(jié),久久不肯消散。
葉子對自己說,那不過就是一張診斷書嘛,也不是對我的判決書。
于是,葉子又將手在枕頭底下探了探,終于將那張車票捉在了手里。她把它拿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有一股好聞的油墨香,她又對著它輕輕地吹了口氣說,嘿!和我一起出發(fā)吧!于是,葉子從床上一躍而起,將車票和那張紙放在了昨晚已經(jīng)收拾好的行囊中,對自己說,就這樣,出發(fā)!
這是真的嗎,她要來?
這是真的嗎,我答應(yīng)她來?
陳詞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怎么都覺得這件事距離事實有些差距。昨天,陳詞接到葉子的電話說她要來,她的聲音小小的,聽起來有些激動也有些膽怯。她說一定要接我喲,是一種滿懷的期待,也有因著期待而來的盼望和緊張,陳詞感覺得到這份期待和緊張。于是,陳詞的肩就攸然間沉重了起來,這沉重來自一種責(zé)任。為什么會有責(zé)任呢?陳詞想不明白,她只是他的一個網(wǎng)友,他們只是聊得很投機(jī)而已。雖然陳詞想不明白,但是他還是在腦子盤算了很多事情,這其中最重要就是給老D打了個電話,而在此之前,陳詞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老D 聯(lián)系了。
老D說,咋地了,哥們兒,讓人給煮了,怎么想起我來了呢?
陳詞說,你少給費話,給我去訂個房間,我有個朋友要來。老D是一家三星級酒店的財務(wù)主管,訂房可以半價。
SHIT,老D說,你小子也終于熬不住了吧,要開房了吧。
去去去,你少跟我貧,夠哥們兒你就快點給我辦,陳詞有些沒好氣。
于是,老D在半小時之后將一張房卡交到了陳詞的手上。臨了,他拍了拍陳詞的肩說,知道,女朋友要來,好好辦吧,然后甩給陳詞一記響亮的口哨,揚長而去。陳詞手里捏著那張精致的房卡竟有些莫名的心慌意亂起來。我這是怎么了,我怎么會有少男鐘情一樣的心緒呢,陳詞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問自己,心就一直輕輕地悸動著。他拿著那張房卡搖了搖頭。
葉子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有的只是隨著好奇和興奮而來的緊張。但是葉子喜歡這緊張,它很刺激,讓葉子覺得自己的心還在胸腔里跳動。車上的人很多,擁擠不堪地坐在一起,車廂里混雜著煙味、酒味、燒雞熏蛋味,還有男人身上的汗味以及車廂盡頭人們排泄物的氣味。一些大小不等的包裹高懸在葉子的頭頂上,好象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對面坐著一個女人正掀開衣襟肆無忌撣地奶著孩子,葉子偶爾會將視線從車窗外調(diào)回來看看那孩子白嫩的小手,心里就莫名的癢起來。她想,要是我能有一個孩子會是什么樣呢?她這樣想過以后就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掛在了嘴角。她又將頭轉(zhuǎn)向了窗外。窗外的樹木都已經(jīng)落光了葉子,就像年邁的老婦脫光了衣服,卻依然表情漠然。眼前冬日蕭條的景色在她的眼前飛快地閃過,而她的腦子里卻滿是她要到達(dá)的那座城市里那張未曾謀面的臉。那會是怎么樣的面孔呢?這個故事會是怎么樣的開始,又是怎么樣結(jié)局呢?我要不要告訴他這件事呢?葉子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有些疼痛的胃。
站臺上的風(fēng)很冷,陳詞立在這樣的冷風(fēng)里,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盡量不去想像葉子的模樣,因為他的想像沒有任何的依據(jù),所以,任何想象都是徒勞的。但是陳詞又不能不去想,因為,除此之外,陳詞無法在別的事情上讓自己精力集中起來。我是怎么了?陳詞想,我是在等一個女人?在等一個結(jié)局還是在等一個開始?我是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我有一個愛我的和我愛的家,我是一個背負(fù)著家庭名義的男人。我現(xiàn)在在做什么,做這件事的人會是我嗎?我在等一個網(wǎng)絡(luò)那一端的女人,一個不曾謀面的女人,就因為我們聊得投機(jī)?風(fēng)是徹骨的寒,陳詞裹了裹大衣的領(lǐng)子,但陳詞心里很溫暖,為了這個等待。別的站臺上不斷有車駛進(jìn)來,喧嘩的人群將這有些凄清的車站點染出幾分生氣來。夜一點點地臨近了,很沉的暮色漸漸地合攏過來。陳詞點了一根煙,煙頭上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就好象他現(xiàn)在的心情一樣忽起忽落。遠(yuǎn)遠(yuǎn)地,他看見一列車的燈光由遠(yuǎn)而近,是她嗎?陳詞看了看表,是的,是的,一定是的,他的心幾乎要沖出了喉嚨,她可是要我先開口說話的呀,我該和她說什么呢?他的腦子因著那列車的逼近而一片空白。站臺上忽然響起柔潤的女聲,2509次列車將晚點二十分鐘,陳詞對自己訕笑了一下,車在他的面前呼嘯而過,卷起很猛烈的風(fēng)吹在了他的臉上。
是的,就是這里,葉子在桔紅色的燈光下也能看出這里很重的寒意,玻璃窗上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霜。列車已經(jīng)緩緩地駛進(jìn)了月臺,葉子的心就在這桔色的燈光里狂跳不止,她怕一下子就撞見她必然要撞見的面孔,怕那彼此心有靈犀的碰撞過早地?fù)羲楸舜嗣篮玫南胂?,她還需要時間慢慢清理思緒,走完這相見前的從心靈到面孔的預(yù)約似的過程。
是的,近了,就是這列車,載著她,也載著我們的相逢。陳詞將手上的煙掐掉,煙頭上的火將他的手指燙了一下,好疼。
葉子是最后一個下的車。當(dāng)她走下車廂的時候,人們已經(jīng)魚貫著向出站口走去了。葉子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身邊不斷有人從她的身旁擠過去,讓葉子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輕輕地晃動了幾下,但葉子還是堅持站在原地沒有動,因為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他會來嗎?到這個時候,葉子忽然覺得她來得有些草率了,怎么可以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地相信呢?但是他是陌生人嗎?葉子在心里默念著那個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已經(jīng)在她的心里半年了,真的不是很陌生,而是很親切很熟悉甚至還帶有某些很溫情的色彩,葉子索性穿過很擁擠的人群找了個比較開闊的地方靜靜地等,她相信她的直覺,他一定會來的,他們約好了在站臺上見面。
陳詞沒有馬上向著那列車靠過去,他需要用這短暫的時間來整理一下他有些慌亂的心緒。她在電話里和他約好了在站臺上見面,因為怕出站口人多,讓他們兩個彼此還不認(rèn)識的面孔錯過了,如果錯過了,那豈不是錯過了一生?人很多,像一條河一樣在陳詞面前流過去,陳詞靠在一個柱子旁邊,將剛才被煙頭燙傷的手指在嘴里輕輕地含了一下。風(fēng)還是很冷,人群就快要走盡了,陳詞忽然有一種一個巨大的潛艇就要浮出海面的感覺,他深吸了一口氣,等待那一刻的來臨。
葉子在人群差不多走完了之后也沒發(fā)現(xiàn)哪個人是陳詞,葉子幾乎要哭出來了,我真的不該相信什么網(wǎng)的,葉子在心里說。葉子背著的旅行包很沉,壓得她的肩有些往下墜,她想要把它從肩上卸下來拿在手里,但是沒有拿好,包一下子落在了地上。葉子彎腰去撿,眼淚就在這時不爭氣地落在了包上。葉子摸索著那只包,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卻有另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包上。葉子一驚,本能地抬起頭來去看那只手的主人。這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很普通很陌生,可是他的眼神分明散發(fā)著某種熟悉的氣息,這氣息在那一瞬間讓葉子?;罅恕K牭剿谡f,是葉子吧,包給我吧,我來幫你拿!說完,那個人就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了。站住,葉子用蓄了淚的眼睛看著面前的男人,伸出手說,你還有一樣?xùn)|西沒幫我拿呢,臉上就閃了玩皮的笑,那男人也笑了,伸出手去,拉住了葉子,這夜就不再有緊張和陌生而是變得溫馨和美好了。
陳詞在拉到葉子的那一刻心里變得很堅定,他不再擔(dān)心也不再緊張,只覺得那只手在自己的手里是一種歸屬,這種歸屬讓陳詞覺得心里很踏實,踏實得就好象直接將葉子從網(wǎng)上下載了一樣,根本沒有時空的轉(zhuǎn)換。其實直到拉到葉子的手,陳詞也沒有看清葉子的臉,只是匆匆地掃了一眼,覺得那是一個有些秀氣的女人,現(xiàn)在那些只手在陳詞的手里溫暖著,一切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他的葉子,對,是他的。
葉子的手被陳詞拉著,暖暖的,葉子不敢看陳詞的臉,卻又有些想看,就拿眼角偷偷地瞥,葉子就看見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的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既陌生卻又熟悉,這陌生和熟悉混雜在一起的滋味,就像葉子第一次喝酸奶,說不出什么滋味,卻又不想將它放下。
很快,他們出了車站。在充斥著和葉子來的城市一樣流光溢彩霓虹的廣場上,他們停住了腳。
陳詞說,餓了吧。
葉子說,餓了。
陳詞說,吃點什么吧。
葉子說,好的。
于是,陳詞攔了一輛出租車,車載著陳詞和葉子融入了這城市空洞的背景當(dāng)中。
小店很干凈,燈光也很柔和,陳詞和葉子對著坐,看著對方的臉。
葉子說,你很普通。
陳詞說,你也很普通。
兩個人就相對著微笑了。
陳詞說,我該叫你什么?
葉子說,葉子。你呢,我該叫你什么?
陳詞說,陳詞。
葉子說,陳詞你好。
陳詞說,葉子你好。
葉子問,陳詞,你緊張嗎?等我。
陳詞說,緊張,你呢?
葉子說,緊張,不過不是害怕。
那么,我們吃點什么?葉子。陳詞把“葉子”兩個字咬得很重,仿佛這樣才能使對方真切些。
餃子,葉子說。她把手平放在了桌子上,頓了頓,也是很重,葉子又說,陳詞。
陳詞就喊來服務(wù)員,要了一碟餃子,兩樣小菜,然后一樣一樣往葉子的碗里送。
你多吃一點,你太瘦了,臉色也不好。
葉子聽到這話,心里就覺得酸酸的, 她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地吃過東西了,她一看到吃的就覺得胃已經(jīng)被疼痛充滿了。
葉子說,你不是愛喝灑嗎?怎么不喝?
陳詞被葉子說得澀澀地笑了,說,網(wǎng)上的話你也信?
葉子很重地點點頭,當(dāng)然,為什么不信?不信我能來嗎?
好吧,陳詞說。
就有兩瓶啤酒擺在了葉子和陳詞的中間,陳詞邊給葉子倒酒邊說,你也喝點。
好的,葉子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嘛!兩個人舉起了酒杯,淡黃色的液體中有無數(shù)個黃色的小汽泡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他們將酒杯碰出了輕輕的響聲。
慶祝我們的相識,陳詞說。
慶祝我們的相識,葉子說。
想過我是這個樣子嗎?是不是很丑?我說很丑的,怕你見了我就會走開。葉子漸漸地覺得和陳詞熟了起來,就有些調(diào)侃地說。
沒有,沒有,你一點也不丑,真的。
望著陳詞一副傻乎乎的樣子,葉子一口菜噎住了嗓子,嗆出了滿眼的淚花。
談話氣氛就變得輕松了,兩個人都不再緊張,他們談起從前聊過的一些話,覺得眼前的一切真實了許多,剛才因為面孔的陌生而造成的隔閡在不斷的回憶中蕩然無存了。他們談工作談家庭談周圍一些有趣的事,甚至還講起了時下流行的一些黃段子,就像從前兩個在網(wǎng)上一樣,什么事都可以說,兩個人樂得將酒杯撞得很響,惹得周圍的食客都投過來了好奇的目光。
末了,陳詞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很嚴(yán)肅對葉子說,葉子,你為什么忽然來見我?
葉子被問得一怔,說不出話來。很久,葉子說,我們走吧。
出了飯店的時候,天竟飄起了細(xì)碎的雪花,在這座城市的霓虹燈的照耀下閃著斑斕的色彩。陳詞出了門很自然地將手牽到了葉子的手,葉子也幾乎在同時將手伸了過去,兩個人手牽手走在只有幾個稀疏人影的大街上。
葉子說,你看。她指了指前邊兩個學(xué)生模樣手牽手的年輕人,他們年輕的背影不禁讓葉子怦然心動。
我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陳詞說著將手很重地捏了葉子的手指,葉子感覺到心也就很重地跳了起來。
我們可以嗎?葉子抬頭看看陳詞,陳詞很堅定點點頭,當(dāng)然。
葉子將另一手接了朵雪花,雪花在葉子手里很快化了,留給葉子一片冰涼的感覺。葉子說,看,雪化了。陳詞就拉起葉子那只落了雪的手,望住了葉子的眼睛,說,可它畢竟來過。然后就將自己熱熱的唇貼在了葉子的額頭上,葉子就聽到了自己的心跌落在這個城市靜寂的街道上的聲音。
接下來的聽景和看景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了。陳詞給葉子不斷地講述著這座城市的歷史和風(fēng)土人情,然而這種講述分明是為了掩飾某種慌張;葉子將手臂套在了陳詞的臂腕里,聽得很認(rèn)真的樣子,卻又似乎什么也沒有聽進(jìn)去;相反,她能夠清晰地聞到陳詞嘴里呼出的酒精的味道。要是在平時,葉子是討厭聞到這種味道的,但是今天不同,她竟有些喜歡,身旁這個男人因了這個氣息平添了許多男人的魅力,所以這氣息讓葉子有些迷醉,不知不覺將身體向陳詞靠得更緊了。
陳詞感覺到了葉子將他像山一樣的依靠,這依靠讓葉子女人的氣息傾刻間彌漫了,水一一樣浸潤了陳詞的身體,陳詞的身體就發(fā)生了些許的變化,這變化讓陳詞走起來有些別扭,別扭得就如同被人牽住了腳步,于是,陳詞停下來定定地看著葉子說,我們回家吧。
葉子被陳詞的話擊得一怔,從來沒有人對葉子用過回家這個詞,葉子也從來沒有覺得家對她來說有什么意義,就連從前他的那個男友也從來沒有給過她家的感覺,然而今天怎么了,面前的這個男人,竟用了家這個詞,這個詞讓葉子害怕又溫暖,她不敢看陳詞的臉,低著頭,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詞忽然覺得自己怎么就成了地道的小人了呢,怎么會起了色心?可是他分明很喜歡面前的這個女人,那種久違了的沖動讓陳詞覺得既新鮮刺激又膽怯害怕,陳詞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唐突了,他于是慌亂地?fù)u搖手,不是的,不是的,葉子,平時說習(xí)慣了。我是說太晚了,我送你回客房吧。
葉子看著陳詞慌張的樣子,想笑卻笑不出來,心情猛然間沉重了起來,她似乎看到了他們見面的結(jié)果,這個結(jié)果她想象到了卻不敢相信的,然而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告訴他她的事,還是別的什么呢?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陳詞看著緊張的葉子,心痛地摸了摸葉子的頭,葉子,我不會的,你別瞎想,天太冷了,我送你去賓館,房間我已經(jīng)給你訂好了,還有這是你的返程車票,我也一起買好了,明天早上的,你不是說,明天還得趕回去上班嗎,早點休息,明天你還得坐車呢。說完,陳詞從兜里拿出了那張房卡和車票,塞到了葉子的手里。葉子點了點頭,卻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葉子在心里問自己,你愛上他了?
被陳詞叫做家的地方很整潔也很溫馨,兩張并排的單人床,雪白的窗簾和床單,柔和低調(diào)的桔色燈光,將這房間里的一切罩上了一層溫情而曖昧的色彩。
葉子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以往的輕松,對陳詞說,進(jìn)來吧,到我家做會兒客再走。陳詞順從地進(jìn)了屋。葉子將燈扭得亮些,在床頭柜上找到了遙控器打開了電視機(jī),電視里正在放著時下正在走紅的一位歌手近乎窒息的纏綿緋側(cè)的歌,陳詞踱身來到床邊很自然地坐下,葉子坐在另一張床上,兩個人都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熒光屏,一瞬都不瞬的樣子。
那個歌手唱得很賣力,好像要把整個胸腔里的東西全部嘔出來,又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憋回去的樣子,看得陳詞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說,葉子你看,這個歌我也能唱,就學(xué)著那個歌手的樣子憋足了勁唱了兩句,本想葉子會笑的,可是,葉子沒有任何的反映,還在那紋絲未動,好像連睫毛都沒在眨一下。陳詞就覺得奇怪,他來到葉子跟前,看到葉子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在她的面頰上形成了兩條光亮無比的線。陳詞蹲下身子拉著葉子的手,另一只手替葉子擦著眼淚,他看見葉子的嘴角還在不停地抽動著,陳詞說,你別這樣,我走好嗎,你別害怕,我馬上就走。說完就立起了身子。葉子猛然間抱住了陳詞的腰,不,你別走,我不許你走。陳詞心里的墻就訇然間坍塌了。
葉子很柔軟,但這種柔軟是僅限于皮膚的質(zhì)感的,葉子的身體是僵直在那里的,雖然她此刻在陳詞的懷里,雖然她任憑陳詞一件件剝落了她的衣服,雖然她的身體在柔和的燈光下閃著象牙般的光彩。陳詞摟過葉子光裸的身體,將自己同樣光裸的身體貼了上去,他感覺到葉子在他的懷里輕輕地一顫, 有一顆淚滴在了他的臂腕上。陳詞貼著葉子的耳朵說,你不愿意嗎?你不愿意就不來。葉子感受到一只男人有力的手臂的圍繞,這在從前是從沒有感覺到的,葉子在心里不斷地想,這是我嗎?我固守了許多年的信念就在今晚將被粉碎。然而,這卻是生命呀,這是生命存在的意義,而生命對我來說都有可能是奢侈品了。男人粗重的呼吸以及讓自己冰冷的身體漸漸溫暖的懷抱,這難道不是她多年的夢想嗎?所以她不抗拒,一任陳詞的手在她的身體上溫柔地游走,漸漸地她如浸潤在水中的嬰兒一樣自由活躍起來,陳詞也就由此更加勤奮地?fù)砦菗崦恕?/p>
陳詞漸漸地感受到了葉子身體的柔軟和迎合,而他也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亢奮,很多年沒有的激情彌漫了他的全身。他的舌尖熱烈地舔吸著葉子的,并在葉子的身上肆意游走開去,他聽到葉子淺淺的低呻,這是這暗夜里最動聽的歌唱,葉子的身子也在這種歌唱的伴奏下動情地舞蹈著,陳詞就將手探到了下邊,那里正有一片溫暖潮濕的土地等待著他的腳步,是那么的熱切而又那么的神秘,他來不及分辯,來不及思考,就進(jìn)入了,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他的腳步,隨后是葉子的一聲低喊……
望著對雪白床單上的一小片洇紅發(fā)著呆的陳詞,葉子忽然覺得很心疼,她從身后抱住了他,不知該說什么才好。許久,陳詞說,你不是說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嗎?葉子說,對不起,陳詞,我只是想有一次。陳詞反過身來抱住了葉子,嘴里不斷地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葉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將葉子摟得很緊,仿佛要將葉子摟進(jìn)他的生命里。
陳詞在葉子的身邊睡著了,他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葉子輕輕地?fù)崦愒~露在外面的手臂,她始終沒有回答陳詞為什么忽然見他選擇他做第一個男人的問題,葉子想,怎么回答他呢,還是不說的好吧。陳詞的皮膚很白,身上的汗毛在燈光下是金黃色的,下巴上生著密實的胡渣,葉子伸手摸了摸,笑了。她看了看表,已經(jīng)是凌晨4點鐘了,于是葉子將身體更緊地貼進(jìn)了陳詞的胸懷。
陳詞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了葉子的影子,只有一張字條放在他的枕邊:
謝謝你給了我第一次,這也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次,真的很感謝你。不要再找我。再見。
陳詞不叫陳詞。
葉子也不叫葉子。
但是在這座城市的某一個時間里,真的有兩個被叫做陳詞和葉子的人相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