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珊　李　詩

文憑“大批發(fā)”

2004年6月上旬，海南省會?？谑校Ｄ鲜∥h校主教學樓入口處的一張?zhí)貏e告示引人駐足：從5月10日開始，受海南省紀委委托，海南省審計廳對該校原常務副校長葉某進行5年任期財務審計，并隨時接受群眾來訪。告示張貼之前的情況是：今年1月，該校常務副校長（正廳級）的葉某突然被免職。形勢發(fā)展很快，4月，葉某因涉嫌收取賄賂、縱容該校亂辦學的違法違規(guī)行為被“雙規(guī)”，黨校成人教育部負責人方某、學員管理處正處級干部符某等多名涉案人員同時被“雙規(guī)”。

這一系列干部處理事件的背后，是一起令人震驚的文憑“批發(fā)”案。直至案發(fā)，承擔嚴肅的黨政干部培訓工作的海南省委黨校已違法違規(guī)發(fā)出數(shù)千張文憑。海南省紀檢監(jiān)察部門已成立專案組，就波及全省的省委黨校亂辦學倒賣文憑牟取私利問題展開全面調查，并派出專人奔赴各縣市核對亂辦學涉及的具體人數(shù)。目前已經(jīng)查明的亂辦學費用去向是：省委黨校成人教育部負責人方某交出375萬元、成人教育部管理人員符某交出42萬元、兩個本科學歷班的班主任分別交出30萬元和20萬元的勞務收入、在合伙辦學中分得利潤的海南省澄邁縣縣委組織部的一位辦公室主任交出30余萬元。

這種“批發(fā)”文憑的現(xiàn)象不僅僅是海南獨有的“專利”，在全國其他地方也屢見不鮮。從各地的高校的繼續(xù)教育或是成人教育學院日益紅火就可窺豹一斑。甚至有的假文憑販子也利用這一方法招徠生意。據(jù)南京日報報道，一伙賊膽包天的假文憑販子竟公然盜用“江蘇省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委員會”（簡稱“省考委”）的名義，以紅頭文件的形式發(fā)出“通知”辦理假文憑。聲稱：“為了迎接職稱改革和職工的切身利益，經(jīng)和有關部門協(xié)商可辦理補發(fā)（或按遺失辦理）畢業(yè)證書?！币粋€證件的收費標準據(jù)說約為“千把塊錢”。

“批發(fā)”文憑導致了假文憑假學歷的泛濫成災。小到工廠招工，大到省部級領導升遷，無論是政界商界甚至是教育界，都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假學歷事件。

在某次查驗干部文件的活動中，深圳，一個注重高學歷的地方，從已查驗的44213人中，共驗出假學歷(學位)證書107份，非學歷(學位)證書719份。在安徽，已有1500多名持假文憑者受到揭露。而在西安，則出現(xiàn)了一個系統(tǒng)內一次就有百余假文憑露餡。一次報名參加民辦教師班招生考試的345名教師中，居然有138人的大專畢業(yè)證書是偽造的，假文憑比例高達40%！

“文憑腐敗”猛于虎

實際上，有關于假學歷假文憑的案件早就不是新鮮的事情了。我們可以想像，那些持假文憑假學歷的爬上領導崗位的腐敗分子禍害的可是一方百姓。

近年來一批已經(jīng)落馬的領導干部，比如巨貪胡長清、“三盲院長”的姚曉紅、“三陪”局長陳麗、“河北第一秘”李真等等，不少就暴露出了文憑腐敗的問題：

胡長清案發(fā)后，新華社“新華視點”報道組的文章中揭露出，胡長清“通過自己在北京大學行政管理學院的關系，辦了一套函授本科學歷和法學學士學位證書”。北大校方通過校長信箱澄清了胡長清北京大學法學學士假文憑的真相。該校列舉出七個方面的證據(jù)，由北大紀委和成人教育主管部門向中紀委辦案人員提供。辦案人員也確認胡長清所持假畢業(yè)證書和學位證書是其通過焦某從社會上制作、販賣假文憑的不法之徒手中購買的。胡是目前查出使用假文憑級別最高的官員。被群眾稱為“文盲”、“法盲”、“流氓”的“三盲院長”姚曉紅，原是絳縣供銷社的一名工人，后來調到縣法院開車，又“以工代干”當上了法院辦公室主任，1995年7月當上了絳縣法院副院長。他平步青云的秘訣之一就是買假文憑。就是這樣的無知無法無天的姚曉紅把絳縣法院變成“閻王殿”，把法警隊變成“行刑隊”。“三陪局長”陳麗也是一個使用假文憑的“高手”。她只上過高中，被原單位開除的一年后，竟然有了大學本科學歷。1998年9月，陳麗用“三假”（假黨員、假干部、假文憑）身份被調到湖北省荊州市掇刀開發(fā)區(qū)工作，被任命為掇刀開發(fā)區(qū)文化局、廣播電視局、新聞出版局副局長，后又被任命為宣傳部副部長。此事被同單位干部朱繼嵐告發(fā)。陳麗遂懷恨在心，雇人刺傷朱繼嵐。后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四年?！昂颖钡谝幻貢崩钫嬷皇且粋€普通中專畢業(yè)生，28歲時當上了河北省領導的秘書，僅用7年的時間，一躍成為河北省國稅局書記、局長。但他的官“來得容易去得快”，因其以假文憑招搖撞騙、為情人購買豪華住宅、拼造與中央領導合影、收受賄賂1000多萬元，走完了他的官場歷程。

腐敗現(xiàn)象通過治標和治本兩種手段正不斷得到遏制。但是在同時，一些領域的腐敗問題仍在滋生蔓延。比如文憑腐敗，以前只是個別性的小問題，常常不被人重視，而現(xiàn)在卻是官場腐敗的一個新品種，新變種。這些腐敗分子為官一任就為禍一方。所施的“政”何止猛于虎，“文憑腐敗”又怎么能脫得了干系？

“真”與“假”的黑色幽默

腐敗是可怕、可惡的，但是，文憑腐敗在可怕可惡的同時，似乎還表現(xiàn)出一些“幽默”。這種“幽默”就在于它似真似假、又真又假的荒唐“面孔”。

“真的假文憑”。所謂“真的假文憑”，就是指真真正正的，實實在在的，徹頭徹尾的假文憑。也就是指花錢從市場上買來的偽造的畢業(yè)證書或證明等。

據(jù)《光明日報》報道，去年全國人口普查時，填寫大專以上學歷的人數(shù)比國家實際培養(yǎng)的人數(shù)多出60萬人，這就意味著持有假文憑者的隊伍是龐大的，而其中大多數(shù)是黨政機關干部和企事業(yè)單位的工作人員。據(jù)媒體報道，江蘇靖江市一個交通管理站的四名公路管理人員看到制作假文憑的“廣告”后，連夜開著單位的車找賣主。不到一夜工夫，四個人便都有了大學文憑。

中國許多城市的街頭的“辦證”黑傳呼生存能力非常強。這些“城市牛皮癬”幾度死灰復燃，在有的地方甚至變本加厲，已經(jīng)不像原來那樣躲躲閃閃了，而是被堂而皇之地噴到墻上。在大街小巷、電話亭、樓道、公交車站牌等地方，“牛皮癬”隨處可見。據(jù)說很多假文憑制作應用了高科技手段，很難識別。甚至檔案、體檢表一系列材料一應俱全。

在上海，除大學本科畢業(yè)證書外，還有蓋著國家人事部印章的“專業(yè)技術資格證書”，只要花錢都可買到手，且制作精良，還有防偽水印。最近江蘇南通公安部門搗毀了一個受雇于造假公司上?！翱偣尽钡闹萍俟觯錂C器設備精良，令人咋舌。

“假的真文憑”又叫“注水文憑”、“混出來的文憑”，則是真正的從學校里發(fā)出來的文憑。一些領導干部利用手中的職權，大搞“權學交易”，以此獲取高學歷文憑。當莘莘學子寒窗苦讀時，官員們一邊享受著優(yōu)越的社會地位和資源，一邊輕松地拿下碩士、博士學位，魚和熊掌，一個都沒少。

一些有識之士指出：最高級的假文憑是那些披著合法外衣的假文憑，因為有合法外衣，它們實際上是“真文憑”。據(jù)觀察，許多國內一流的高校、許多省級以上的黨校都發(fā)放了這類假文憑，獲得這類假文憑的相當一部分是各級領導干部。

這類假文憑之所以是“真文憑”，是因為有國家有關部門批準的招生計劃，有與相應學歷或學位對應的課程安排，其中也有一部分學員親自參加了學習，通過了嚴格的考試。但是，也有相當多的學員或者請秘書代學，或者請“槍手”代考，甚至可以請導師代“改”論文。其實，只要“學費”交到一定程度，這一切學校自會安排。

過去，真的假文憑，很讓一些人提心吊膽，生怕有一天“露餡”、出乖露丑；如今，假的真文憑，可是經(jīng)得起“歷史考驗”的，不怕有人上“母?！比ゲ闄n案。正因為如此，這種“假的真文憑”更具有欺騙性。

“唯文憑論”滋生假文憑泛濫？

假文憑泛濫現(xiàn)象之所以出現(xiàn)，與當前一些部門、企事業(yè)單位在選拔、重用人才上所持衡量標準存在偏差有關。普通的企業(yè)招聘人員需要文憑，黨政機關和事業(yè)單位提拔領導干部也需要文憑。

隨著知識經(jīng)濟時代的到來，各級黨政機關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學習熱潮。許多領導干部注重知識更新和理論素質的提高，繁忙工作之余不忘給自己“充電”，提高知識水平，獲得更高的文憑。這是一種好現(xiàn)象，值得肯定和鼓勵。但是可能又走向另一個極端——“唯文憑論”：有些黨政部門、單位片面強調學歷、文憑，領導一提及干部年輕化、知識化問題，總是開口、閉口說他們的班子里有多少碩士、博士，把學歷和文憑當成衡量班子整體素質的主要標準。他們在選拔領導干部時甚至以學歷層次劃杠杠。有地方甚至列出了“學位--官級換算表”：學士相當于科員，碩士相當于科長，博士相當于處級，博士后相當于廳級。有的地方大量選拔博士進入領導層，形成博士兵團，某市在編的博士就有82人，他們均擔任副縣(處)級及以上領導職務。某省副處級以上公務員中，已經(jīng)有十分之一擁有研究生以上學歷。

于是，一些機關干部怕文憑低了被淘汰，便不惜代價想方設法弄一張高等學歷文憑。不管是“假的真文憑”還是“真的假文憑”，只要搞到手，就是為自己升遷“開了路”。于是，許多眼高手低者便尋找捷徑，紛紛將目光投向假文憑市場。

但是實際上，文憑不能說明一切，人才不等于學歷。專家認為，從理論上來說，高學歷者并不一定適合從政。因為他們畢竟書生氣重、工作經(jīng)驗不足。但在官員任用、提拔過程中片面追求高學歷的現(xiàn)象卻讓干部必須給自己搞一個文憑，而對于他們來講，再花幾年時間進一次學校的機會成本無疑太高了。如果不考慮道德因素，最快捷的選擇肯定是通過一些不正常的渠道獲得一個正常的文憑。

有專家表示，現(xiàn)在清理假文憑和“文憑公示”其實質都是“唯文憑論”?！叭绻膽{在干部升遷中能發(fā)揮那么大的作用，那產(chǎn)生‘假文憑的現(xiàn)象終究是難免的?！币虼?，用人部門應進一步轉變觀念，提高識人能力，完善選人機制，真正從實踐能力和綜合素質等方面全面考核干部，摒棄“唯文憑論”，這樣才能從根本上遏制“假文憑泛濫風”。

文憑打假該打誰

文憑腐敗，已經(jīng)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早在2002年6月11日，人民日報曾在顯著位置發(fā)表長篇評論文章《嚴禁我們黨的領導干部在學歷文憑上弄虛作假》，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反對“文憑腐敗”，倡導“板凳要坐十年冷”。自此，一場全國性的黨員干部學歷清查行動在全國范圍內集中開展。2002年11月召開的中共十六大會議上，中央領導也對文憑腐敗現(xiàn)象提出嚴厲的批評。

參加今年全國兩會的委員、代表們提了不少高質量的議案。其中，文憑腐敗已經(jīng)成了兩會期間的眾矢之的。

但是，文憑腐敗的主要責任在誰？文憑打假該打誰？從專家學者和輿論反映的情況看，板子似乎應該這樣落下去：

一打用人單位，用人“指揮棒”舉得太高。假學歷的泛濫，有人才高消費、社會人才評價系統(tǒng)失真等深層次的社會原因。在組織人事體制方面，某種“唯文憑論”起著不可低估的導向作用。

在近年來許多文件都強調要“大膽引進高學歷人才”、“大膽提拔使用高學歷人才”。這一用人“指揮棒”在這股文憑風中起到了較大的推波助瀾作用。唯文憑是用，造成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挖空心思假“讀研”，最后獲取一張假的“真文憑”。

事實上，對文憑的過高要求，有時只會適得其反的。是那些熱衷于搞文憑腐敗的人，往往現(xiàn)在就是不稱職的，他們一旦擔任了更重要的領導職務，能不貽誤黨和人民的事業(yè)嗎?

二打高等院校，竟讓金錢玷污神圣殿堂。一些高校（包括一些黨校）受利益驅動，不斷網(wǎng)羅在職領導干部攻讀碩士博士等高學位，從而導致“權學交易”現(xiàn)象的滋生和蔓延。

一直以來，大學是創(chuàng)造文化傳播文化的圣地。然而，受到利益的驅動，高校不再是世外桃源，明目張膽為那些未經(jīng)用心學習和嚴格考試的大款及官員（也許還有各類明星）頒發(fā)了蓋著本校大印的堂堂正正文憑。

“權學交易”是雙重腐敗，某些高校的確負有責任，也該是治理的時候了。

三打執(zhí)法執(zhí)紀部門，利劍塵封下手太輕。買賣偽造的假文憑案件近年來日益猖獗，執(zhí)法部門加大了打擊力度。但是，我們也應注意到，我國刑法對于制造使用假文憑的行為尚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于是出現(xiàn)了司法機關對于制造使用假學歷假文憑的行為因法律無明文規(guī)定，而不能對買賣假文憑假學歷者繩之以法的尷尬局面。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某地公安機關將買賣假文憑者當場抓獲，但到了審查起訴階段時，檢察機關卻找不到現(xiàn)行法律中適合對買賣假文憑行為提起公訴的罪名。

刑法中明確規(guī)定：“偽造、變造、買賣或者盜竊、搶奪、毀滅國家機關的公文、證件、印章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剝奪政治權利”。有關的司法解釋中對“變造”對象的闡釋必須是真實的公文，對“買賣”的對象的釋義也是真實的公文、證件、印章，而不包括變造、買賣偽造假學歷、假文憑行為。

2002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專門針對偽造、販賣高校學歷、學位證明如何適用法律作出了司法解釋。但事實表明，司法解釋出臺后，并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一些人士對于有關執(zhí)法部門的反應遲鈍表示了不滿。他們認為，司法解釋沒有及時、迅速地被執(zhí)法者利用，致使目前這一犯罪現(xiàn)象沒有得到明顯的遏制。

其實，對于“注水文憑”、“真的假文憑”問題，我們的執(zhí)法執(zhí)紀部門同樣存在著法紀規(guī)定出臺滯后、調查處理不夠積極的現(xiàn)象，必須引起我們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