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艾 艾薇兒
在陽光的照射下,我依稀看到巨大玻璃窗外滾動的熱浪。我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遠遠看著。有個女孩在門口四處張望,我微笑著向她揮了一下手,她帶著溫婉的笑容朝我走來。這就是小艾,一個26歲的女子,從她穿的棉布上衣和牛仔褲,可以知道,她是個喜歡簡單的人。淡淡的眉毛,簡單的面容,輕柔的長發(fā),或許轉(zhuǎn)瞬間便可以將她遺忘,就是這個樣子,在我看來,她眼睛中的一絲隱忍。
陌生的城市里,
他給了她一縷溫情
高中畢業(yè)后,在小艾的要求下,父母幫她辦好了出國手續(xù)。走前的那個晚上,她對母親說,一定會回來,讓母親放心。但母親似乎沒有聽,繼續(xù)一邊低頭打理東西,一邊自己說著,囑咐小艾在生活上注意的事情,全然不理睬小艾的話語。小艾心中糾結(jié)著酸楚,離別的情緒壓抑在胸中,憋悶得快要窒息了。抬起頭,她看到了母親沾滿淚水的臉龐。此時,她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從后面抱住了母親的腰,大聲地說:“我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
經(jīng)過20多個小時的飛行,又從溫哥華轉(zhuǎn)機,終于到了蒙特利爾。開始,小艾在一所私立大學(xué)上學(xué)。但漸漸覺得,私立學(xué)校的語言氛圍不是很好,于是她就決定考公立大學(xué)。
小艾說,考公立大學(xué)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可以減少一些學(xué)費。當(dāng)時只是想著可以快些上完學(xué),回到真正的家,故土的那個家。
這時,我看到小艾的眼睛有些濕潤,或許我們真的無法預(yù)知未來,而未來卻微笑著,等待著我們的到來。
小艾每天到最近的公立大學(xué)圖書館看書,認(rèn)識了一個亞洲籍男孩程鵬。他是移民過去的,已經(jīng)三年了,正在讀工程管理的課程。他說,很少看見女孩子這樣每天都會來圖書館。他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天天在圖書館碰面,爾后坐在一起看書,偶爾的對視,感覺到的是心底的溫暖。那時我是充實的。
程鵬是那種很憨厚的人,看到他的時候,會有種想要依偎的感覺,成熟的氣息彌漫著他,自然而然就會去信任他。圣誕節(jié)的晚上,程鵬對她說:“我會照顧好你的,小丫頭,相信我?!本瓦@樣,小艾成了他的女朋友。那天,小艾心里有了踏實的感覺,是來到蒙特利爾后最安心的日子。那時,她19歲,他30歲。
小艾看著杯中的蘇打水,把一個米花放了進去,而后笑著對我說,這就是她和程鵬。小艾咬了咬嘴唇,它變得如夏花般的燦爛。我會心地笑了,曾想或許信任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引起信任的那個人。
面對家人,她的固執(zhí)使母親傷心不已
后來,小艾考上了一所公立大學(xué)。
一段時間后,小艾對母親講了和程鵬的關(guān)系,她在電話那端哭了,堅決不贊成我們交往。那時,她真的不能理解母親,難道有一個照顧自己、疼自己的人不好嗎?她開始用各種方法說服母親,讓母親相信程鵬對她的好,以及他的真誠??墒悄赣H就是無法接受,其實小艾知道,母親是牽掛著她的,擔(dān)心女兒受到傷害。
有一次通電話時,小艾和母親激烈爭吵。母親在電話里罵她沒出息,家里是供她去讀書,不是為了讓她在那里找個人嫁了。說要是還想著有個媽媽,就好好上學(xué),然后回來。最后母親責(zé)問她:“忘了走時說過的話嗎,你說過要回來的啊?!泵鎸δ赣H的問話,她無言以對,那一刻,覺得對不起母親。
決定回家去看看,心情就變得迫不及待?;丶也胖?,母親生病了,做了個頸椎手術(shù),看到母親脖子上戴著固定用的脖套,她一下子撲跪在母親的腳下,抱著母親的雙腿,哭著說:“媽媽,對不起?!蹦赣H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像她走時那樣,哭出了聲音。爸爸將我扶起,三個人抱在了一起。
我看到小艾眼中的淚水,她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揚起了頭,但淚水還是從她眼角兩側(cè)流了下來。她說,在母親生病期間,她沒能好好照顧母親,而父母為了不影響她的情緒,沒有告訴她??墒撬譃楦改赶肓硕嗌倌??她覺得自己是自私的,可又那么渴望被程鵬溫暖著。
程鵬每天都會給小艾打電話,叫她不要和家里鬧僵。母親也注意到了他的電話,并且開始詢問他的一些情況。當(dāng)?shù)弥贴i的母親是醫(yī)生,父親是教師時,母親才感覺有些放松,并且和程鵬通了電話。母親妥協(xié)了,但哭了,母親說用了全部付出養(yǎng)育的孩子,就這樣輕易送給了別人,自己什么都沒有了。她知道母親的心,覺得有人搶走了自己的孩子??墒呛⒆硬皇歉綄倨贰5“睦锔嗟?,是對母親的歉疚,在心里無數(shù)次地抱歉,她不知道她還能如何請求母親的原諒和理解。父母拒絕來定居,她的心在惶惑中滲透著愧疚
當(dāng)父母從他們的朋友處知道程鵬是個安分的人后,才算放了一半的心。半年后,小艾和程鵬決定結(jié)婚,一切都很自然。父母也默認(rèn)了。
程鵬申請了加拿大國籍,已經(jīng)獲準(zhǔn),小艾的移民手續(xù)也快辦好了。她讓父母移民過來,母親說他們會感到孤獨的,沒有可以說話的朋友,交流的障礙會讓他們無法忍受。母親說,已經(jīng)和父親想好了,在自己能行動的時候,就在家里,如果不方便了,他們就住進養(yǎng)老院,那里有許多老人,不會寂寞,而且,畢竟那是故土,是根。
她的心像有東西扎一樣,告訴母親絕對不可以,一定要來她這邊,可是母親平和地說:“你和程鵬每天很晚回來,連飯都不能在一起吃,我們有什么意思呢?回來后的你們都是勞累的,也說不了幾句話,難道每天要我和你父親四目相視嗎?而且,我和你父親不想成為你的負(fù)擔(dān),我們知道你不會回來了。”
母親的話,再一次讓她無言以對,更多的是愧疚。她想到出國前一晚對母親說過的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她是一種傷害。有時她恨自己為什么要出國,為什么要傷了父母的心。難道母親不再信任自己了嗎?
小艾覺得自己欠父母的,傷了他們的心,她不知道該如何喚回父母那年邁的心。小艾說,真的想讓他們過好的生活,但卻忽略了父母精神上的需要,這是不應(yīng)該的。沒有什么比失去親人的信任更悲哀的了。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因在意而猜疑,因猜疑而變得脆弱,又因脆弱而擔(dān)心彼此的離去。
如今,小艾在一家銀行工作,程鵬也在一家大公司做管理,我們惟一的心愿就是可以將父母接過來,但他們依然堅持著原來的想法。有時小艾在想,這是不是對自己的一種懲罰?每當(dāng)她想起父母,伴著的是一縷劃過心底疼痛的愧疚。真的,希望父母可以和她一起生活在蒙特利爾,過著平靜的生活。
我靜靜看著小艾的眼睛,或許她內(nèi)心對父母的歉疚,是不能用時間的長短來衡量的,也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有所退減;又或許父母真的轉(zhuǎn)變了想法,放飛了孩子,但在心底卻形成了一道溝壑。無論怎樣,我們都無法解析這道縫隙,但我們都努力著,想要與父母默契地溝通,多一些理解。希望看到的,是至愛親人臉上那停留著的幸福。
其實,小艾不必太過自責(zé),雖然那是出于對父母的一份愛。但如果一味地為了減輕自責(zé)而強求著父母來到身邊,其結(jié)果不會理想,倒不如尊重父母理智的選擇,因為那畢竟是他們自己所想過的生活,雖然并不完美。小艾可以盡力去做的是讓父母知道她是幸福的,感受到她是愛他們的,無論何時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