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朗西斯·彭熱
水永遠比我低。我看它時老是要眼向下。它就像地,就像是地的一部分,就像是地的化身。
它白而亮,新鮮而不定形。被動而又對其惟一的惡習怙惡不悛,這惡習便是對重力的偏好。它使盡了一切方法未能去滿足這偏好:鉆漏子、穿透、浸蝕、濾過無所不來。
這種惡習是內(nèi)在的;它常無盡地作賤自己。次次都不怕丟臉地放棄形象,伏在地上不動,就像是教士的某種儀式似的。立意要每況愈下,剛好是精益求精的反面。
由于這種對于重力的服膺,這種頑固的意識,已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它可說是已經(jīng)喪心病狂了。
當然舉世都有這個需要,都在尋求這種滿足。就拿這個衣柜來說吧,它也表現(xiàn)出貼地的習慣,一旦失卻平衡,它也樂于倒下。然而在某些方面它還是會對重力作出反抗,它并不是每一部分都崩塌,某些角、邊仍會向上,亦即其中某些部分仍會為它的形態(tài)、它的個性作反抗。
流體的定義是寧服膺它的重力而不堅持形態(tài)。乃至為了服膺重力而拒斥一切的形態(tài)。由于這種頑固的意識,這種病態(tài)的顧慮,乃至失卻一切的尊嚴。正因為這缺點,無論它多快速地沖流或者遲滯,混亂或者兇殘,或者又混亂又兇殘,或無情地穿透,伺機地滲入,轉(zhuǎn)彎抹角,我們都可以隨意運用它。以導管輸送,然后噴出,欣賞它降落如雨:十足的奴性。
……然而日同月都嫉妒這種獨占性的權(quán)勢,斷然地也要插手加以操縱。尤其是當它處于一種無以抗拒的形態(tài),諸如處于一淺沼中時,此時日照更逞其能,驅(qū)其首途于無盡的循環(huán),如鼠爬轉(zhuǎn)輪。
水自我逸去,自我的指間遁走。次復一次而又未能走得凈然(如蜥蜴或如牛蛙);它總在我的手上留下痕跡,其斑點需加以擦抹或經(jīng)時始干。它的逸走與留跡皆令人無能為力。
就意識形態(tài)而言,它的從我逸走,它的自所有的定義逸走,而又在我的心意間留下痕跡,在這扉頁上留下無定形的斑點等等,都是同一回事。
水的不安定;對于坡度輕微變化的敏感,只要能下,便雙足一躍的跳下。冥頑而又憨直的服從,只要約略地轉(zhuǎn)換坡度,不管方向,它便立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