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尼瑪
高原高不過一株青草的海拔。
大雪無言而祝貢寺的瑪尼經(jīng)筒轉(zhuǎn)動。風(fēng)一吹,衰草就躬身喘氣,像是把一世的命運(yùn)收藏,它們用干裂的身子,承擔(dān)了寒冷無情的嘴巴。
黑牛毛氈房在風(fēng)雪中鼓蕩,我看見牧人趕著冬天繼續(xù)上路的掙扎和光榮,他走不出廣闊的家園。
牦牛的一口青草遠(yuǎn)在天邊。
牦牛奔跑——
在奔跑中逐漸呈現(xiàn):犄角如弓,雙眼如鈴,四蹄扣緊雪地,而兩只奶頭洶涌擺動,獨(dú)自對著無常的四季、不歸的星辰。
牦牛奶頭洶涌——
讓我攥緊拳頭,讓我在雪山下逆風(fēng)而行,讓我吞下三碗青稞藏酒,牦牛一樣喘氣!
這時,風(fēng)吹瘦我的脖頸,風(fēng)勒緊時光的通道,風(fēng)打歪鷹的雙翅。我把這個冬天分成三半:
一半是冷天寒月;
一半是包容夢想的牦牛奶頭;
中間一半是一百座雪山睡覺的地方。
賽拉隆山口的正午
青草瘋長,腰肢纖細(xì)。尖叫的賽拉隆山口,冰涼之蛇穿越灌木的根部。一個火的正午:是陽光洶涌,是陽光洶涌的賽拉隆山口。,
河水流過,如憂郁的白綢,又像鼓蕩的衣衫,它的道路埋下太多的歌聲。黛青的山峰在天邊打坐,寂靜而蒼茫。羊群的女主人臨河沐浴。一朵紫杜鵑靜靜綻放,太陽更高,賽拉隆更遠(yuǎn)。
是誰解開白云的衣襟?
群鳥歌唱。眾神居住的峽谷,一截木樁,是氈房的基石,又是牧犬的家。柴禾燒焦的三塊石頭,酷似被時間遺棄的烽燧,充滿玄奧。羊群的女主人涂抹胭脂。兩只蘑菇自洗凈的泥土上升,白馬更白,黑牛更黑。
是誰吸吮著草葉的露珠?
一匹公馬的二尺長鞭躍躍欲試,母馬如何接受這幸福的刺探?陽光把大地的身體橫陳在光陰流逝的空間,陽光卻像贊普時代的一只蜜蜂,留下滾燙的聲音。一片翻騰的草地,白羊妹妹閉上雙眼。羊群的女主人呼出香氣。三只旱獺陷人冥想,太陽更旺,賽拉隆更熱。
傾聽草原
螞蟻有著終生的忙碌,它們用小小的嘴巴銜土筑巢。草原上的某一株草就是它們安家的依靠。
鷹獨(dú)來獨(dú)往,盤旋、詭秘如舊日的俠客。風(fēng)吹雪打的羊總是無語,羊跟草走。
草原上更多的男人叫扎西,更多的女人叫卓瑪,他們的勞作叫放牧,三塊石頭上生火做飯,十二匹歲月的大馬上攥緊生命的韁繩。
——百個甜蜜的往事,一百個返回草原的向往,使我卸下肩上世俗的布袋和兩股朦朧的淚水,坐在生長藍(lán)馬雞和藏紅花的夢境。我將在這里傾聽,傾聽來自草原的記憶和消息。我堅(jiān)信:歌唱里前行的人有著堅(jiān)韌的目光!
沉默而粗糙的姑娘——天祝草原的藏族姑娘手提奶桶,鼓蕩奶汁的胸脯是我撞見的春天。她的出現(xiàn)像藍(lán)馬雞自雪地滑翔而來。嬌小的身軀和愛情,哪一個先進(jìn)人我的懷抱?
天堂寺的黃昏,紅衣喇嘛吹響長長的法號:一聲讓天聽,兩聲讓地聽,三聲讓寂靜中的自己聽。佛像被經(jīng)書鍍亮眼睛,佛塔收攏人間煙火,木龜?shù)目澙@之聲撫平三千坎坷。這時,生命曾經(jīng)路過的時)匕都被這黃昏的大寂靜給予肯定。
那侖村莊枕著夜的黑枕人眠。倦鳥棲息于屋檐:兩只眼睛蓬松、一對翅膀合攏、三根尾羽舒展,內(nèi)心靜止如徹夜苦修的僧人。天高地大,七只明亮的蟲子在北方的天空佇望。
我知道,遠(yuǎn)在天邊的阿爸一夜無眠,他多年的咳嗽像刀子插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