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 宇
這個臺灣最重量級文人的造訪,本應(yīng)是兩岸文化界的盛事,可他的放言無忌,卻引發(fā)了大陸主流知識界的批評
在北京首都機場“長槍短炮”的守候中,9月19日下午5時30分,身著米色便裝、戴著墨鏡的李敖出現(xiàn)在人群前。闊別大陸56年之久,李敖回來了。
“不是懷鄉(xiāng),沒有鄉(xiāng)愁;不是近鄉(xiāng),沒有情怯;不是還鄉(xiāng),沒有衣錦;不是林黛玉,沒有眼淚?!币蝗缋畎叫星八缘摹八牟凰臎]有”,面對機場記者的提問,李敖依舊談笑自如,依舊直率輕狂?!白钕肴タ吹氖乔爻潜O(jiān)獄”,“最想吃的是豆汁”,“那些要批評我的人,可能會輸”。
“我可能保留一些話,在三場演講里面講?!崩畎嚼^續(xù)制造懸念。
登天安門城樓,游故宮,聚餐人民大會堂、探母校,9月20日,李敖度過輕松愜意的一天。而接下來的一天,李敖在北大發(fā)表演講,也是此次神州文化之旅的第一場演講。“猛龍過江,敢叫頑石點頭”、“演講將勝過連宋”,李敖能否兌現(xiàn)?
反求諸己,反求諸憲法
相比于連戰(zhàn)之行的狂熱,對于學(xué)者李敖的來臨,整個北大校園顯得頗為平靜。校園內(nèi)車來人往,不時有師生經(jīng)過李敖即將演講的辦公樓前,但少有人駐足等候。不過到場的記者和敖迷依然不少,有人打出“傲視群熊”的橫幅。上午9時許,一輛米黃色中巴緩緩駛進,李敖來了。人群一陣騷動,擠向李敖,一片忙亂之中,有人給李敖獻上鮮花,有人握住了李敖的手。一位和李敖握手了的敖迷興奮不已,告訴記者,“大師,看起來真年輕”。
“各位終于看到我了”,面帶微笑,李敖走上了北大講壇。不是那件熟悉的紅夾克,而是白襯衫,紅領(lǐng)帶,青色外衣,70歲的李敖看起來精神飽滿。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里,李敖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他的嬉笑怒罵風(fēng)格。證據(jù)、道具、手勢、鬼臉、壞笑、調(diào)侃、玩笑,懸念,方言,種種手段,輪番使出?,F(xiàn)場笑聲不斷,說到緊要處,全場又屏息凝神,悄然無聲?!澳銈兟犎肷窳?,都忘了鼓掌了?!泵锿甸e,李敖隨時幽上一默。
在演講中,李敖闡述了自己獨特的“自由主義”主張,“什么是自由主義?從學(xué)理上講,你出一本書,他出一本書,學(xué)理上非常高深。對我而言,沒有那么復(fù)雜,自由主義只是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反求諸己,一部分是反求諸憲法。”
在9月23日的清華演講中,李敖又對他的自由主義觀中“反求諸憲法”部分加以補充說明。
漢唐盛世、不做“自了漢”
和兩天前在北大演講時的嬉笑怒罵相比,站在清華講壇上的李敖要“正經(jīng)”得多。 “我已經(jīng)聽到大陸的一句話,叫做大清帝國北大荒。剛剛我已經(jīng)被囑咐,不要奚落北大,所以今天我在清華,我決定放北大一馬?!?/p>
放過北大,李敖從庚子賠款、清華建校談開,簡要回顧了近代中國的屈辱歷史?!斑@時候中國就一路挨打。中國面臨兩個問題,就是如何避免挨打和挨餓,如何避免挨打?經(jīng)過這么多年下來,最后香港也收回了,現(xiàn)在沒有人敢打我們中國了,我在這里公開和大家說,只有一個黨能夠做到這個現(xiàn)象,就是中國共產(chǎn)黨?!?/p>
李敖說:“大家以為我喜歡罵人,不曉得我也喜歡捧人,該屬于誰的就是屬于誰的,我必須說剛才這個結(jié)論是正確的。剛剛有人說了你在北京這樣講,大家忘了我在中國的一部分臺北也是這樣講的,告訴大家這個功勞是共產(chǎn)黨的?!?/p>
“今天大家知道嗎,現(xiàn)在是中國自漢唐以來所沒有的一個盛世?!?/p>
李敖還在演講中,勸告清華學(xué)子不要做“自了漢”?!白粤藵h什么標準?有點錢讀了博士,或者是在外國住下去,管我自己的生活,這叫自了漢。我告訴各位,這個觀念本身是錯的,你們的根就在這里,對中國你可以抱怨,你可以不滿,你可以詛咒,可是告訴你,根就在這里?!?/p>
“今天的意思就是大家要務(wù)實,面對今天的中國問題和中國的前途,就是說中國才是我們真正努力的方向,真正努力的目標,真正獻身的目標。別相信洋鬼子的高調(diào)?!?/p>
清華學(xué)子對李敖的演講報以熱烈的掌聲。演講結(jié)束后,清華學(xué)生向李敖贈送了一件T恤衫,上面印有清華校訓(xùn)“自強不息、厚德載物”,還有一架清華學(xué)生制作的“模型橋”。李敖回贈給清華的是《李敖大全集》。
眾說紛紜話李敖
早在李敖大陸行開始前,關(guān)于李敖的各種評價就時而見諸媒體。褒揚者尊之為“大師”、“斗士”,鄙薄者斥之為“小丑”、“娛樂明星”。據(jù)不久前新浪網(wǎng)的一份調(diào)查結(jié)果,有四成的網(wǎng)民認為李敖是一“狂人”。特別自鳳凰臺《李敖有話說》開播以來,一些大陸學(xué)者對于李敖的某些言行頗有異議。
青年作家余杰對李敖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就頗有代表性。此前余杰對李敖尊重有加。在《李敖與北大》一文中,余杰寫道:“當我覺得絕大多數(shù)正在北大讀書和教書的人都不配作為‘北大人的時候,我在彼岸的臺灣發(fā)現(xiàn)了一位真正的‘北大人——李敖?!?/p>
而最近余杰在一篇題為《李敖的墮落》的文章中,開始痛批李敖,“他已然喪失了一個知識分子基本的人格。為了利益,他不惜悄悄地出賣自己。這種聰明人的虛偽和無恥,比愚昧更讓我感到悲哀?!?/p>
而就在幾個月前,有媒體披露大陸著名學(xué)者朱學(xué)勤、葛劍雄批評李敖一事。
朱學(xué)勤稱,“我覺得當年他反抗蔣家王朝的那種孤膽英雄的氣概,今天還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他評價大陸和今天的臺灣等等,太偏狹,格局不大。這是由于李敖的見識,在一定程度上受限于島民心態(tài)。”“我覺得他很敢對大陸的更為廣闊、更為復(fù)雜的一些歷史人物信口開河,我覺得他勇氣可嘉,但說了很多錯話。”
在余杰看來,“如果他真是以一個獨立的知識分子身份來大陸,他不會按現(xiàn)在這種方式來做,他也不缺這點錢,沒有必要讓鳳凰臺來替他安排。也可以安排更多更有價值的學(xué)術(shù)活動,比如說,和大陸的知識分子來對話。他也沒必要在釣魚臺國賓館去住,沒必要動用那么多保鏢,沒有人會對他加以人身攻擊。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個學(xué)者,這一點尤為可笑?!?/p>
余杰舉出俄羅斯作家索爾仁尼琴來和李敖做比較,“索爾仁尼琴后來回到民主化的俄羅斯,他仍然堅持一個獨立知識分子的嚴肅思考和表達,他不介入到喧囂當中。他的話也沒有多少人愿意聽,但是他耐得住寂寞。這一點對于知識分子來說,非常重要。但李敖完全不是這種人?!?/p>
“對李敖的演講,我聽說,他也暗暗表達了某些東西,如果真是這樣,我表達我的敬意。”青年學(xué)者冉云飛說。
在冉云飛看來,李敖1980年代出監(jiān)獄以后,他就不是一個知識分子了?!八缒暝凇段男恰窌r期我還是蠻佩服的。我覺得他是一個當代社會批評家吧,如此而已,其他諸如‘大師啊、‘歷史學(xué)家啊,都是一些可笑的帽子。他后期的轉(zhuǎn)變,與他骨子里喜歡標新立異的個性相關(guān)。中國人一方面喜歡做奴才,一方面喜歡說瘋話。瘋話特別容易引起社會的聳動,而那些認真思考、理性發(fā)言、努力做事為人的,反倒不被社會、媒體所關(guān)注。李敖出獄以后,關(guān)于大陸的一些現(xiàn)狀判斷是不著五六的,這是一些大陸知識分子不喜歡李敖的根本原因?!?/p>
“李敖有找材料的功夫,這可以迷倒很多人。但是材料找到了,得出的結(jié)論卻錯了。找到一把鑰匙,卻開了別人的門,而不是自己的?!?/p>
“李敖所謂西化的是什么?是西方的左翼。也就是西方的激進主義,以激烈地抨擊社會問題為己任?!薄鞍磳W(xué)理上講,胡適、殷海光、李敖是臺灣自由主義的一個鏈條。但在我看來,真正得到自由主義精髓的還是胡適。第一胡適看似溫和,但內(nèi)面堅定。第二,他是不放棄原則的,第三他不喪失做人底線。這幾點李敖有差距,他很多做法是不堅定的,搖擺的,是利益至上的,是沒有底線的。作為個人,你選擇個人利益最大化,我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作為一個有知名度的知識分子,我們就用公眾人物的要求來看待你,你的言行,免不了要受到民眾和學(xué)者的質(zhì)疑。他得到了自由主義中的積極自由的一面,但消極自由的精神一點也沒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