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永貴等

告密者

魏永貴（山東）

王起當局長還沒滿一個月，就讓人給盯上了。

上面一個電話把他找去，當面很嚴肅地指出他在本市一家高檔飯店，用公款宴請以前一起當兵的幾個戰(zhàn)友，而且事后還去娛樂廳消費。

王起琢磨了一陣說，沒有的事啊，那一段時間我正好在省里學習，我能白天開會晚上長途趕回市里請客嗎？領導說這就怪了，舉報信上時間地點寫得很清楚。

王起說，你們能不能讓我看看檢舉信。領導說，這怎么可能，保護舉報人是組織原則。領導說完后又補充道，你現(xiàn)在是單位的一把手，上任不久，一定要處理好權力與責任的關系啊，你回去就自查一下吧。

那天晚上王起本來要去赴一個飯局的，結果他臨時取消回家了。趕上父親來家，窩火的他就陪著父親喝了幾杯，把白天的事說了。

父親說這樣的事太正常了，俗話說樹大招風，你現(xiàn)在得勢，在風頭浪尖上，當然有人盯著你。王起說這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這不冤嗎。

父親不慌不忙喝了一杯酒才接了話茬：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冤不冤只有你心里清楚。俗話還說，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慌什么。

喝了幾杯酒，又聽了老父親的幾個“俗話說”，王起感到心里的火消了不少。

第二天趕上局里開會，心存疑慮的王起在例行講話中插了一句：我希望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對我個人和我們局班子進行監(jiān)督，也歡迎多提合理化建議。但是，也希望個別人擺正心態(tài)，不要散布或制造無中生有的謠言，做不利于團結的事。

半個月后的一天，正在外面的王起又接到上面讓他去談話的電話。王起當即趕了去，領導又板起了臉。

領導說，王起呀，最近家里是不是準備裝修啊。

王起一驚，隨即又笑了：對呀，我那房子有些陳舊，想美化美化，剛才接你電話的時候，我還順路在一家賣裝飾材料的商店里看料呢。

領導說，王起呀，裝修房子也就是個三萬兩萬的事，我想你并不缺這個錢吧，可別因為這個事栽了。王起這才明白領導話里有話，急忙說：我這裝修純粹是私事，難道也得向上匯報嗎？我當然拿得出這個錢。

領導說，王起呀，你怎么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又接到一封舉報信，說你準備接受一家關系單位的贊助，裝修房子。接受這種所謂的贊助，實際也是受賄啊。

王起有些生氣：這是哪兒的事？不錯，是有一個經理聽說我要裝修房子，說支持支持，我根本就沒當回事，他純粹是開玩笑這么說的。再說，我還沒有定下來是否真要裝修呢。領導笑著說，好，沒有就好，我們也相信你不是那種人。

晚上臨睡時老婆說，裝修房子你準備找哪家公司？王起說，裝個屁，這房子還沒開始裝修，誰就把接受贊助款的屁話捅到上面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不會是你手下的哪個副局長吧。王起老婆嘀咕說。王起一側身：瞎說什么，睡覺，這房子不裝修了。

接了幾次舉報信，王起在心里確實有些膽怯了。他似乎感覺有一個人在暗中一直死死盯著他，希望他早一天翻船。這讓他時時想起仕途險惡這個詞。任職半年后，憋了一口氣的王起干脆一改過去“簽字一支筆”的慣例，凡是局里涉及的經濟問題，都由局班子研究。每一筆開銷，正副局長少一個人簽字就不能報銷。這一做法很快就作為經驗在市里推廣，王起還落了個廉潔局長的美名。

可是，舉報王起的信件依然不斷，隔一兩個月就有一封。好在上面調查之后，證實這些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舉報。

三年任滿，王起因為政績突出和廉潔清正，在新一輪選舉中選任為副市長。在一次私下場合，紀檢部門的一位科長說，王市長，你肯定得罪了某個人。實話告訴你，幾年來，告你狀寫舉報信的一直是一個人。王起平靜地說：何以見得？對方說：道理很簡單，因為字跡一致。要不，什么時候給你看看。王起說：瞎說，都過去了的事。

半年后，父親腦溢血突發(fā)去世。辦完喪事，白發(fā)的母親把一個枕頭遞給王起說，老頭子咽氣前讓我把這個破枕頭給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起疑惑地摸摸枕頭，急忙從背后拆開線縫，掏出一大疊發(fā)黃的報紙剪貼，仔細一看，都是關于腐敗官員的報道。在報紙剪貼的中間，王起突然看見還有七八張復印件。

霎時，王起的頭嗡地一下響了。眼前的復印紙上，都是當過教師的父親的筆跡。最上面一張的標題是《王起局長公款宴請的舉報》，第二張是《王起局長接受贊助裝修房子的舉報》，第三張《王起局長準備超標更換轎車的舉報》……

山妞

侯發(fā)山（河南）

山妞在勞務市場轉悠了好幾天，沒有一家用人單位愿意招聘她。聽說她是河南人后，都撇撇嘴搖搖頭最后擺了擺手，有幾家單位還公開打出了“拒絕河南人”的招牌。山妞氣得想罵娘，但她叫不出來，呼哧呼哧喘著氣，在勞務市場來回走趟趟兒，就像關在籠子里的獅子，憤怒得不行也無可奈何。她心說，個別河南人不道德不誠信，不能說明整個河南人都是黑心爛肝，再說你們其他地方也有敗類呀，劣質奶粉誰做的？敵敵畏浸火腿誰干的？她雖然沒有文憑的優(yōu)勢，但憑著善良、質樸、誠實，她不信找不到一份工作。

天無絕人之路。通宇糧油行的劉老板瞅上了山妞。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就愛用河南人?！?/p>

劉老板挺胸凸肚、肥頭大耳的形象讓山妞心里很反感，但她又不愿輕易放棄這個機會，便反問了一句：“別人都不用河南人，你為啥敢用？”

劉老板不懷好意地一笑說：“河南人有許多優(yōu)點……你要在崗位上發(fā)揚光大，可別讓我失望。”

山妞沒見過大世面，心眼又實在，沒有看出劉老板的狡黠，還挺感激地點點頭說：“放心吧老板，我肯定不會讓您失望的?！?/p>

山妞到通宇糧油行后，主要職責就是站柜臺銷售糧油米面。上班前，劉老板特地面授機宜：“咱明人不說暗話，往后賣東西的時候就得長個心眼，每一斤少稱一兩……”

山妞吃驚地張大嘴巴說：“這不是明擺著坑人嗎？做生意咋能這樣？”

劉老板冷冷一笑，心說十億人民九億騙，河南人民是教練，你還在我面前裝什么。但他沒有過多的表示，而是很不以為然地說：“咱這是小本買賣，本微利薄，就得斤斤計較，寸利不讓。只有這樣，才能把生意做大做強……”

山妞反駁道：“要想生意興隆，買賣就得公平，明碼實價，老少不欺，實在經營……”

劉老板臉一黑：“我是老板你是老板？在這兒就得聽我的，若不想干，可以走人！”說罷轉身恨恨地走了。

咋辦？不照劉老板說的去做，就得卷鋪蓋離廟。若離開這地方，又得去勞務市場遭人白眼……山妞思前想后，最后決定留下來。起初那幾天，劉老板怕山妞不按照他的意思辦，就在店前店后盯著。盡管這兩天，山妞黑著臉，像著了霜的秋蟲蔫蔫的，但她還是比較聽話的，銷售一斤東西少稱一兩。時間一長，劉老板就慢慢放松了警惕，他料定山妞不會搗蛋，也不敢搗蛋！

真應了劉老板的話，通宇糧油行的生意日漸紅火起來，銷售額扶搖直上，純利潤也相當可觀。劉老板常挺著氣吹似的肚子到店里轉悠，像個剛下了蛋的母雞一樣自得。劉老板一到店里，山妞就簡直不知怎么好了，手忙腳亂地摸摸這兒動動那兒……她的動作透露出她焦急不安的心情。劉老板以為，山妞一是擺脫不了山里人的害羞，二是感覺在秤上做手腳是虧心事。說實話，生意做到這種地步，也有山妞的功勞，他還是挺感激山妞的，就大度地笑了笑：“沒關系，放開手腳干……”山妞忙不迭地點點頭，她好像被他發(fā)現(xiàn)了秘密似的，低下頭，不安地撫弄著衣服的一角。

通宇糧油行的生意越來越興隆，擴大了門面，又招了兩名店員。劉老板十二分地信任山妞，讓兩名服務員聽從她的調遣。看到通宇糧油店門前車水馬龍，摩肩接踵，他得意洋洋地從鼻孔里發(fā)出哼哼的奸笑。他在笑自己那得意的妙算，要不是一斤少一兩，生意會這么好？

轉眼到了年底，劉老板沒有食言，清欠了山妞的工資，又發(fā)了兩千塊錢的紅包，并在一家豪華酒店宴請了她。在酒桌上，劉老板一再對山妞說著感激的話。不料，山妞的臉上洇出兩團紅云，說了實話：“一年多來，最初那幾天遵照你說的，賣一斤貨少一兩，可是我良心上過不去，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為了彌補我的過錯，后來趁你不在店里，每賣出一斤東西我都多給稱出一兩……”

劉老板一下子呆了，思維在瞬間出現(xiàn)空白，穩(wěn)住神之后他笑笑說：“你真逗，別誑我了……”

“真的。我也想不到，反而會歪打正著……也使我明白了一分利吃飽人，三分利餓死人這個道理?！?/p>

劉老板愣怔了好半天，才肅著臉，起身給山妞鞠了一躬：“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