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穩(wěn)

明末崇禎年間，無垣縣城東北角的菜園里有一棵非常粗的大椿樹，要兩人才能合抱得過來，樹上壘了三個大烏鴉窩。每天早晚，樹上總是黑壓壓的落滿了烏鴉，發(fā)出陣陣嘎嘎的叫聲。張老漢和老伴在這里種了十幾年菜，和烏鴉相處得親鄰一般，生活雖然清貧，但是很祥和，可是后來這種平靜卻被一家外鄉(xiāng)人給毀了。

事情從頭說起，那是一個傍晚，張老漢和老伴正在菜園里忙活，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擔著一個小孩和鋪蓋卷，攙著一個行走艱難的婦人趔趔趄趄地走過來。男人說他叫王世杰，因為老家連年遭災，莊稼顆粒無收，他和妻子趙氏帶著五歲的兒子逃荒要飯奔波了二百多里來到這里。妻子一路饑餓疲累，加上感冒發(fā)燒四肢無力，一步也不能向前挪了，他哀求張老漢讓他們在菜園的柴棚里借宿一晚。張老漢和老伴從心底同情王世杰一家的遭遇，沒加思索就答應了，晚上又給他們做了飯菜端去，還替他們請了附近的醫(yī)生給趙氏治病。王世杰兩口子感動地磕頭作揖，連聲說永世不忘救命大恩。

從此。王世杰一家就住在菜園的柴棚里了。白天他們外出討飯，晚上回到這里安身，擠時間還幫張老漢干些雜活。日子長了，張老漢看王世杰身強體壯的光討飯也不是個辦法，就托人在城里頭給他找了一份裝卸活干，比討飯強多了。時過不久，他妻子也不去討飯了，光帶著孩子到鄉(xiāng)下揀些柴回來做飯。

這一天上午，王世杰的妻子趙氏正要出門去鄉(xiāng)下揀柴，忽然一根小樹枝從天上掉下來，砸到了她的頭上。她生氣地仰臉一看，小樹枝是從大椿樹上的烏鴉窩里掉下來的，心里不由得轉怒為喜：“原來現(xiàn)成的木柴垛就在門口放著，還跑到外頭揀柴干啥哩?”等到王世杰回來吃午飯時，趙氏給他說了自己的打算。王世杰對她是言聽計從，吃罷午飯就找根竹竿，拿根繩子，要往椿樹上爬。張老漢看出了王世杰的惡意，氣憤地勸阻說：“人還想找個窩夜里存身，撫養(yǎng)兒女哩，你咋能狠心毀人家烏鴉的家?”王世杰自知理屈，只得住手。但是他并不死心，趁張老漢老兩口上街賣菜之機，硬是在烏鴉的嘎嘎怒叫聲中，用竹竿搗下了一個烏鴉窩，堆起來的干樹棍夠他們一家燒二十多天的飯。

張老漢賣菜回來看到王世杰到底還是搗了烏鴉窩，氣得晚飯也沒吃，悔恨當初自己瞎了眼，好心收留了他們一家卻給烏鴉造下了災。這以后，趙氏再也不到鄉(xiāng)下去撿柴了。每當被搗了窩的烏鴉們齊心合力辛辛苦苦叼來一根根小樹棍，又把它們的窩壘好時。王世杰一家的干樹枝也快燒完了，他就趁張老漢老兩口不在家時，再拿著竹竿上樹去搗一次。

張老漢老兩口看王世杰歹心難收，警告他再這樣下去就趕他們走。王世杰嘻皮笑臉地總說好好好，弄得老兩口對他無可奈何。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烏鴉們到了產(chǎn)蛋的季節(jié)，王世杰又一次搗烏鴉窩時，十幾個烏鴉蛋從窩里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張老漢老兩口回來后看到氣得發(fā)抖，連聲埋怨王世杰造孽?？赏跏澜馨褟埨蠞h的話當作耳邊風，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甚至當他的兒子鬧著想吃肉時，王世杰還自制彈弓打下了幾只烏鴉，褪毛炒著吃。烏鴉們被激怒了，在菜園里盤旋了一整天，俯沖下來狠命啄人。嚇得張老漢老兩口也不敢出門。

這一回張老漢老兩口再也不能容忍王世杰了，怒斥著把他們的鋪蓋卷扔出柴棚?？墒峭跏澜芨静毁I賬，說：“趕我們走?被趕走的還不知道是誰哩?！惫唬潞鬀]幾天，菜園的東家就找到張老漢，說他年紀大了，菜園里的活重怕他受不了，要收回菜園讓王世杰夫婦種。張老漢聽了氣得說不出一句話，知道這是自己引狼入室，一點也怨不得別人，咬著牙和老伴一起背著鋪蓋卷走了。他挪了幾步回過頭盯著王世杰夫婦憤怒地說：不怕你們恩將仇報，作惡太多，要遭報應的。原來王世杰和街里頭的人混熟了以后，打聽到菜園東家的住址，暗中登門求告說自己身強體壯有種菜經(jīng)驗，愿出比張老漢高一倍的承包費，競爭種植菜園子。如此一來，東家當然樂意了。

王世杰夫婦接管菜園子之后，大椿樹上烏鴉的命運就更慘了。沒多久，王世杰說烏鴉的叫聲影響了他的瞌睡，幾個烏鴉窩就被他全部搗掉，窩里的雛鴉掉在地上摔死了許多。

轉眼冬天到了。這一天晚上特別冷，東北風尖溜溜地刮，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半夜時分，菜園子里的草房突然著火了。更夫發(fā)現(xiàn)后急忙敲鑼呼喊，可是已經(jīng)晚了，風吹著火舌翻滾，沖過和菜園相鄰的圍墻，又燃著了圍墻里邊的鞭炮作坊，剎時“劈里啪啦”的響聲連成一片，爆炸引起烈焰飛竄，周圍的民房轉眼間成了火海。雖有一些勇猛之人拼命想斷阻火路，但是風助火勢?；鹫田L威，他們的行動像螳臂擋車一樣無濟于事，大半個縣城不到吃頓飯的光景就被燒成了殘垣斷壁，不少商家巨產(chǎn)被化為灰燼，很多逃不及的老弱病殘葬身火海。如果不是縣衙所在的那條街更寬一些，恐怕縣太爺?shù)墓氽∫搽y保住。

縣太爺為了給大伙一個交代，把菜園東家叫到了衙門。東家一口咬定縱火的是張老漢老兩口，因為他們對被辭退的事情耿耿于懷。張老漢老兩口高喊冤枉?？墒侨俗C硬似鐵，死里逃生的王世杰夫婦也一口咬定他們老兩口心懷仇恨，有作案動機，肯定是他們放的火無疑?？h太爺惱怒中不容老兩口辯解，判定他們縱火擾民，處以斬首之刑。

行刑那天上午，天陰得像水碗扣頂，東北風刮得滴水成冰，刑場上圍觀的人們都想往前站?？h太爺鐵青著臉坐在監(jiān)斬棚下，兩班衙役肅立兩旁，刀斧手坦胸赤臂站在綁于斬樁上的老兩口身邊，只等午時三刻到來。因為天氣太冷，師爺怕凍著縣太爺，吩咐搬來了幾頂高梁稈織的薄屏風擋在監(jiān)斬棚左右隔風。誰知他剛安排停當，突然飛來了一大群口銜帶火小木棍的烏鴉，俯沖著壓向刑場，離地有丈余高時，烏鴉們都松開了嘴，木棍上的火苗冒著青煙掉進人群和監(jiān)斬棚，嚇得圍觀的人們四下逃竄，監(jiān)斬棚瞬時燃燒起來?？h太爺在眾衙役的保護下逃離了刑場，老兩口又被押回了死牢。

烏鴉們放火大鬧刑場暫時救了老兩口的命，這引起了縣太爺?shù)姆此迹簽貘f是懂得反哺的通人性的鳥，它們這么做，莫非真的是提示自己冤枉了兩位老人家?師爺勸縣太爺聽聽老兩口的辯解再定。于是，縣太爺命人將張老漢老兩口押上大堂再審。張老漢把自己收留王世杰一家的經(jīng)過和后來發(fā)生的一連串事全部給縣太爺作了秉報，再次高呼自己冤枉，決沒有放火?？h太爺和師爺聽后合計一陣，認為菜園里那火肯定也是烏鴉放的，它們既然能放火大鬧刑場，也一定能放火燒毀菜園里的草房。追其原因，這是烏鴉們在復仇，其禍根就是迫害烏鴉的王世杰夫婦。

結論一經(jīng)定下，縣太爺立馬派人去傳王世杰夫婦，他們聞風逃跑，在半道上被衙役捕獲。詢問的結果和張老漢說的分毫不差。問及他們的家庭詳細住址，王世杰吞吞吐吐不愿意講，縣太爺要動大刑，他只好如實交待。經(jīng)查，原來王世杰的家鄉(xiāng)根本沒有遭災，而是王世杰在家搶劫殺人，負有命案，為逃懲罰，他帶著妻兒躲到了這里。他本以為到了異地就可以逍遙法外，沒想到小小的烏鴉復仇案讓他終究逃不出這恢恢法網(wǎng)?？h太爺隨后將王世杰押回原籍交官問斬，把他的妻子趙氏以包庇罪充軍。

究竟烏鴉從哪兒銜來的火種哩?縣太爺后來從查訪的衙役那里得知，離縣城30里的官道邊有一處塌凹地，是一個天然避風港，許多趕馬車的經(jīng)過這里時都停下來生火做飯，他們走后就留下了不少未熄火的木頭棍……

這真是烏鴉雖鳥通人性，為報深仇演傳奇，人行不義招天禍，清官懲惡慰池魚。

責編賀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