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璇

我和我的同伴們生長在遼東的一個山上。后來，被一個花農(nóng)挖到了他的大棚里。我和我的伙伴早就想來到人間。所以，我們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截肢、嫁接之后，我們雖改容顏，但依舊很興奮。

我和我的伙伴在花農(nóng)的照料下，迅速地長葉、開花。盡管我們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可我們還是迎來別人的贊嘆和欣賞。在我最美麗的時候，終于有一天，我被一個主任模樣的人挑走了……我在車?yán)飺u搖晃晃，不久，我來到一個單位。我的到來引來一堆人的贊嘆：“看這花型，多正……”“這么香啊!”“這花在屋里一放，滿室生春哪!……”人的語言真豐富、真好聽……我被放到事先準(zhǔn)備好的架子上，圍觀我的人陸續(xù)散了，我覺得這屋子里有一股我說不出的味道……我開始打量這屋子，這屋子好大呀，有那么多的書，還有墻上的字，當(dāng)然很氣派……可我有點冷，也有點孤獨。早上，我沒有打起精神，便聽到開門聲，是隔壁的那個女同事，她昨天還夸我了哪!她先是打開燈，然后對著鏡子在化妝，轉(zhuǎn)過身，又轉(zhuǎn)過身，提了提裙子，又往上托了托乳房……這時，有一陣腳步聲，那個女同事趕緊拿起水壺，“哧”地往我身上噴水……那個腳步聲就是我的主人，他脫下外套，那個女同事趕緊接過來。我的主人說，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女同事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擦桌子：你看這盆花怎么樣?我的主人這才轉(zhuǎn)過身，看著我。

不如你漂亮。

領(lǐng)導(dǎo)就會瞎說……女同事嬌嗔的樣子。

過了一會，有幾個人在同我的主人談合同，雙方各執(zhí)一詞，顯得很不友好。他們走的時候，我的主人滿嘴臟話，更令我窒息的是滿屋子的煙味，我的主人也點燃一支煙，踱著步子，隨手又把煙灰彈到我的身旁。

又是一陣敲門聲，是早上那個女同事，她遞過來一堆票據(jù)，要我的主人簽字，我的主人抬頭看了她幾秒鐘，簽完的時候，一下子抓住女同事的手，一反剛才的不悅：一會領(lǐng)你出去散散心……那個女同事扭著身子，我的主人一下子抱住她，狠狠地掐了她一下臀部，這時又有人敲門，那女同事急速轉(zhuǎn)身，我的主人也迅速正襟坐好，慢慢地，冷冷地一個字：進……

這一天，讓我感覺很新鮮，我畢竟第一次走進人的生活。

第二天，還是那個女同事，她進門后，拿起抹布，在擦鞋，然后坐在我主人的椅子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還是我主人的腳步聲，我有些害怕，怕她再噴我……果然，我又飽飽地淋了一身。

今天，我的主人一天沒有在這里……

我越來越孤獨，越來越冷，這里也沒有了當(dāng)初的新鮮感，因為每天都重復(fù)那么幾件事，簽字、開會、摸一下這個，掐一下那個，還有那些男人，動不動就被我的主人大罵一通，常常是進門一個臉出門一個臉……

近一段時間，我的主人回來得越來越晚，在時，剛一進門，就有一些人會準(zhǔn)時敲門，送來的煙酒，還有信封，還有我聽不懂的一些社會上的事，但我知道他們是在吹捧、炫耀，還有他們的笑，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的根開始腐爛，我開始掉葉子、掉花瓣，我沉沉地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好像聽到翻箱倒柜的聲音，我看見出入這個門的人個個表情嚴(yán)肅，他們在抽屜中拿走了什么憑證、資料……

后來，屋子就一片寂靜，整個大樓也一片寂靜……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這屋子的東西搬走了，我是隨著廢紙、舊報紙一起被丟到樓角的，我終于可以喘口氣了，盡管我身上壓著這么多的東西；我終于可以看到陽光了，盡管只有那么一點點……

我聽到頭上嘩啦嘩啦的聲音，一個鐵勾子動了我一下，我看見一個老婦人，把我身上的廢紙、舊報紙拿走了，她好像壓根就沒有看到我，那些廢紙、舊報紙遠(yuǎn)比我重要。

我盡管又渴又餓，可我還是抖擻著精神，努力放出我生命的綠。

就在一天清晨，我再一次遭到重創(chuàng)，一袋垃圾重重地飛下來，打在我的腰肢上，我聽到我生命的斷裂聲……我依然心存希望，在這早春的街頭，一定會有人珍惜生命珍惜綠色，就在我期盼的時候，一個衣著整齊的男人朝我走來，我仿佛看見救命的稻草似的……

誰想他解開褲扣，朝我撒起尿來……

我清楚我的時日不多了，我不知道我的伙伴們下落如何?但我知道她們的感受一定和我一樣：有人的地方，陽光很少；有人的地方，空氣不好。

（責(zé)任編輯：吉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