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 子
在鄉(xiāng)村,雞叫過三遍后,她一直就沒睡,等外面的天色有了亮光,雞撒了,狗放了,也該拉著羊出去遛彎兒了。把封好的爐火捅開,讓大壺里的水靜靜地燒。用桃木梳梳理著稀稀拉拉的白發(fā),五十年的髻現(xiàn)在越盤越小。汲來清水,晃晃地只能端動半臉盆了,過了立秋,進了白露,冷水洗臉有些扎手,關節(jié)粗硬的手指麻麻地疼,看來打明兒起,又該多費一塊煤了。
堤上的青草旺不了多久了,有的干脆就打了籽兒,黃了尖兒。羊一路上大口嚼著,一雙小腳布鞋,鞋尖兒早被露水打濕。村莊隨著日頭漸漸醒轉,遛早兒的老姐妹們全都是步履蹣跚了。找個好地兒,將羊拴在樹上,照例去自家的地里轉轉。等這一大圈兒回來,懷中已抱了五六只青青的秀了穗的玉米,兒孫的早餐有了。顛顛地轉回家中,院門大敞,爐子上的水正開。
每日在一天開始時,她都要這樣去堤上轉轉。誰都知道,朝陽的堤坡下,她的老伴靜靜地等在那里。
在小鎮(zhèn),當鬧鐘指到四點后,她必須掙扎著起來。早點鋪的大面盆里,發(fā)著昨晚她揉好的面。快速地洗漱完畢,趕去店里。最近這條街上又開張了一家早點攤,她所在的包子鋪生意越來越冷清,老板火得三天兩頭地沖她嚷嚷兒。一上午幾十斤的面,她沒細數(shù)過蒸了多少只包子,她沒細算過一個包子入口,需要揉多少次面?搟多少下皮兒?裝上餡兒,要捏上多少褶?這都容不得想,容不得算。半天站下來,她的手、腰、腿、腳都不像長在自己身上。她隔著窗,抬起臉,一大早都是三三兩兩的學生,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兩腿支在車上,拿出兩元錢,將七個包子裝進塑料袋兒,就那樣一邊騎車,一邊大口往嘴里塞著。吃得真香啊,哎,小心看車,她看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多像她兒子呀,此時遠在異地讀大學的兒子,不知可吃了早飯?他媽做的包子,誰吃誰夸,每天那么多的孩子都能吃上,自己的兒子啊,你千萬別餓著。一想到兒子,她動作明顯地慢下來,眼睛有點兒濕,抬起袖子擦了擦,一邊的老板使勁兒地瞪了她兩眼。她慌忙低下頭,不介意地笑了笑,就有了精神。
在永無睡眠的城市,五點鐘就已車水馬龍。凌晨她還在電腦上打字,這兩天事多,白天的活兒總是做不完??Х群榷嗔耍d奮過了頭,在床和沙發(fā)上搬來搬去,調換不同的睡姿,折騰了一宿。剛剛睡著,又做了一個長長累累的夢,手機的鈴聲又將她喚醒。
起床是刻不容緩的事情。眼泡腫了,黑眼圈還要消滅。在浴室里,對著鏡子一遍遍在臉上涂著、洗掉,又揉又沖。簡簡單單化一個日常妝,半個小時就過去了。來不及調換服裝,還是昨天的衣服吧。檢查好隨用的東西,文件和鑰匙不能忘裝。早點就免了吧,不吃才不容易長胖。下樓急沖向公交車站,已堆了一群的人,才發(fā)現(xiàn),今兒天氣很涼,等車的人都是長褲長衫,只有她一身短衫短裙,那么扎眼。抱著雙肩,來回地走著,增加點兒熱量,心里焦急地盼著:別堵車,汽車你快點兒進站吧。
她們是誰的母親,操勞一生的人?是誰的愛妻,相依相伴的人?是誰的女兒,魂牽夢縈的人?愛她,就心疼她吧。
對于別人,她們都在水一方啊,她們都是心肝寶貝。那么你的呢?一大清早,那慵懶得對鏡貼花黃,臨水望穿眼,正葬花垂淚的人兒,是昨夜失眠的夢。
(黃章輝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