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選路

在廣袤的新疆大地，傳誦著一個悲壯的故事：一位維吾爾族母親為救回自己撫養(yǎng)的漢族棄兒，不惜以身赴死，勇闖上海灘，救回了自己的孩子；當發(fā)現(xiàn)孩子沾染惡習后，她又開始了艱難的心靈拯救……

母愛沒有血緣界限，我們是相親相愛一家人

艾米拉汗是新疆輪臺縣的一位普通農(nóng)婦，她和丈夫在阿爾泰山腳下的北屯開了一個飯館，生活非常美滿。不幸的是，１９９２年１０月底，艾米拉汗１３歲的兒子遭遇車禍身亡，她悲痛萬分，一病不起，躺在北屯醫(yī)院里接連幾天粒米不進。這一年她剛剛３３歲。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在這家醫(yī)院，艾米拉汗看到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嬰，那是一個漢族婦女遺棄的剛出生兩天的小孩。看著孩子粉嫩的臉蛋，艾米拉汗又想起了剛死去的兒子，她淚如雨下，覺得兒子在以另一種方式回到自己身邊，決定收養(yǎng)這個孩子，并給他起名為買爾旦。

１９９３年８月１６日，艾米拉汗因“宮外孕”來烏魯木齊治療，手術后，醫(yī)生告訴她她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這對她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吹桨桌乖诓》坷锬鳒I，同病房一個年輕的漢族孕婦說，自己未婚先孕，本想孩子生下來就送人，看艾米拉汗這么喜歡孩子，不如就送給她吧。就這樣，幾天后，艾米拉汗又有了一位漂亮的女兒，取名為阿依仙古麗。

艾米拉汗將兩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視同己出，兩個可愛的孩子也給家庭增添了歡樂。

１９９８年６月１９日，艾米拉汗帶著兩個孩子來烏魯木齊走親戚，一輛拉煤車疾馳而來，撞倒了阿依仙古麗，她倒在了血泊中。經(jīng)搶救，她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右腿粉碎性骨折。由于他們家境窘迫，治療不及時，阿依仙古麗的骨折部位骨頭生長錯位、肌腱萎縮，落下了嚴重的殘疾。

因收養(yǎng)兩個孩子，丈夫對艾米拉汗很不滿，現(xiàn)在看到女兒“殘廢”成了累贅，丈夫更是責罵不斷，最終，丈夫棄他們娘兒仨而去。那年，買爾旦６歲，阿依仙古麗５歲。

無奈，艾米拉汗帶著兩個孩子來到烏魯木齊。她在雅瑪里克山腳下的盲流村租了一間房，靠拾破爛、撿磚頭勉強維持生計。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她想讓孩子入學讀書。

２００２年９月，當艾米拉汗背著阿依仙古麗從一個學校咨詢后回到家里時，天色已晚。然而，買爾旦并不在家里。她急切地向鄰居打聽，鄰居們都說從下午就沒有見過買爾旦。到了晚上１１點多，買爾旦還是音信全無。艾米拉汗心急如焚地跑到派出所報案，可是民警告訴她，這種案子沒有任何線索，不好破。

奔赴上海灘，為救回孩子被囚５００天

１０天后的一個中午，隔壁小商店的店主忽然喊艾米拉汗：“快，快，你孩子打來的電話。”艾米拉汗在電話里聽到兒子在急切地呼喊：“媽媽快來救我，他們打我?！边€未等艾米拉汗問清楚，只聽電話那邊傳來扇耳光的聲音，電話掛斷了。幸好這部電話有來電顯示功能，艾米拉汗趕快回撥過去。艾米拉汗問：“你們是什么人？趕快放了我的孩子，不然我就報警把你們?nèi)チ恕！蹦莻€人說：“你的孩子在我們這里生活得很好，你想見他就來上海。記住，你要敢報警他就死定了?！碑斕煲估?，艾米拉汗背著女兒就登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艾米拉汗按照記住的電話號碼撥過去，接電話的中年男子愣住了，沒想到她真來上海找兒子了。一個小時后，來了三個小伙子，把艾米拉汗母女推上了出租車，帶到了一幢六層樓里。

艾米拉汗母女被鎖進了一間沒有窗戶的儲物間?！斑@是什么地方？我要見我兒子！”艾米拉汗大聲喊。不知過了多久，“老板”終于來了。艾米拉汗聽見旁邊的人都喊他卡德爾老板?！袄习濉痹诖_定艾米拉汗沒有報警后，說：“現(xiàn)在你還不能見買爾旦，他在外面學手藝，跟著我干沒錯，有吃有喝還能掙大錢。你想見他就給我們干活，七天后再說?！?/p>

艾米拉汗發(fā)現(xiàn)，這里一層樓都是“老板”的人，每天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艾米拉汗在這里，就是給他們做飯、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干雜活。

七天后，在她的一再要求下，買爾旦終于被帶到黑房子。艾米拉汗發(fā)現(xiàn)，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買爾旦已經(jīng)黑瘦了不少，頭發(fā)亂蓬蓬的，眼神也游移不定，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買爾旦撲到母親懷里，三個人哭成一片。艾米拉汗撫摸著兒子的頭，突然發(fā)現(xiàn)兒子胳膊上有幾道紅腫的印子。她揭起兒子的衣襟一看，那瘦弱的身體上竟然到處是縱橫交錯的傷口。艾米拉汗顫聲問兒子：“誰把你打成這樣？他們讓你干什么？”

買爾旦看看站在門口的“老板”說：“他們對我挺好的，管我吃管我住，還教我學東西。身上的傷是……”買爾旦眼噙淚花說不下去了?！袄习濉辈逶捳f：“他太調皮了，和小伙伴打架打的。你現(xiàn)在看到了，我們對你兒子挺好的，讓他跟我們學幾年，我們能讓你們過上好日子?！?/p>

艾米拉汗緊緊地抱著買爾旦說：“這里再好我也要帶兒子回新疆?！薄袄习濉弊兞四?，兇狠地將買爾旦往外拉。買爾旦拼命地喊：“媽媽！媽媽！”阿依仙古麗也一瘸一拐地上來拉住哥哥，她邊哭邊說：“叔叔，你別打我哥哥……”

“老板”看著阿依仙古麗，忽然獰笑著說：“這個孩子又漂亮又機靈，還是個‘殘廢，往上海街頭一擺，一天能討不少錢?！卑桌挂幌伦o住了女兒，說：“她是個可憐人，你們這些魔鬼不能打她的主意。她會說漢語，小心把你們的罪惡全說出去?！辟I爾旦也哭著求“老板”說：“放過我妹妹吧，我好好學技術，多給你們掙錢?！?/p>

“老板”考慮了一下，拉走了買爾旦，威脅道：“暫時先放小丫頭一馬，不過你們都要聽我的話，好好給我干活，我會讓你們定期見面的。”

在老板的威逼和許諾下，艾米拉汗答應了好好干活。她想只要自己在，總能保護一下兒子。

慢慢地，艾米拉汗發(fā)現(xiàn)，兒子身上的傷口少了，以前那個膽怯害羞的孩子不見了，現(xiàn)在是一個油嘴滑舌、身上有很多小毛病的人。有一次，艾米拉汗從兒子身上聞到了香煙味，她為此憂心忡忡。

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零四個月，在這期間，艾米拉汗過著囚徒般的生活，她和女兒從沒有下過樓。

拼死一搏，縱是邪惡亦退讓母愛三分

時間長了，艾米拉汗了解到，所謂的“老板”是以開餐館為幌子，手下控制著十幾個小頭目，這些小頭目每人又控制著四五個孩子，利用這些新疆籍孩子語言不通以及抓到后無法定罪，讓他們當小偷，“老板”坐收暴利。

知道這個犯罪集團的勾當后，艾米拉汗夜不能寐，既為兒子的安危擔驚受怕，又擔心兒子學壞。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初，買爾旦又來看母親，一個人就坐在門口盯著母子三人。這次見面，買爾旦見盯他的人稍不注意，快速從衣襟里摸出一個紙卷塞到母親手里。還未等艾米拉汗反應過來，門口坐的人就沖過來大聲呵斥：“是什么東西？拿出來看看?！彼麖陌桌沟氖掷飺屵^了紙卷，展開一看，原來是５０元錢。他揮手就打了買爾旦一個耳光，惡狠狠地說：“你等著，看不打死你！”

片刻，“老板”怒氣沖沖地來了，買爾旦嚇得直往母親身后藏?！袄习濉币话褜①I爾旦拎過來，喝問他：“你敢私藏錢，膽子真大?。∵€私藏了多少，都拿出來！”買爾旦嚇得直哆嗦，結結巴巴地說：“就藏了這么多，我再也不敢了。我明天好好偷，多完成任務?！薄袄习濉辈挥煞终f，剝光了買爾旦身上的衣服，用電線劈頭蓋臉打過去，可憐的孩子被打得在地上翻來滾去，慘叫連天。

目睹“老板”的暴行，艾米拉汗絕望了，她下決心逃走。

半個月后的一天，艾米拉汗在做飯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老板”的門開著，但人不在。艾米拉汗在門口放風，讓女兒去把樓梯口防盜門的鑰匙偷出來。聰明的阿依仙古麗在偷出鑰匙的同時，還拿了“老板”的一張照片，抄下了“老板”的電話號碼。

天擦黑時，趁把守的人上廁所，艾米拉汗抱起女兒打開防盜門就走，慌亂間兩人連厚外套都沒有穿。按捺著狂跳的心，母女倆跑到馬路邊，上了一輛出租車。艾米拉汗用僅會的幾句漢語說：“去新疆?！彼緳C愣住了，從上海打出租車怎么到新疆？看到艾米拉汗不住地往后看，表情顯得很恐懼，司機已經(jīng)明白了幾分。這位好心的司機問艾米拉汗是否找派出所報案，艾米拉汗聽不懂，無奈，司機只好把她送到一家新疆餐廳的門口，沒有收她的錢就走了。

艾米拉汗不敢進餐廳，她怕才出狼窩又入虎穴。穿著單薄的衣服，艾米拉汗抱著女兒在小樹林里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一個來餐廳吃飯的新疆人發(fā)現(xiàn)了衣著不整神情慌亂的艾米拉汗母女，他問起緣由。艾米拉汗此刻已經(jīng)不敢相信任何人，這位男子給艾米拉汗母女端來飯，并掏出身份證說：“我叫阿不力孜，是來上海做生意的，都是新疆老鄉(xiāng)，你有什么難處可以講一講。”艾米拉汗這才放下心來，講述了自己的遭遇。阿不力孜聽后，感慨不已，說：“我一定幫你找到買爾旦，讓你們母子早日團聚?！?/p>

此后，阿不力孜帶上艾米拉汗，去上海的鬧市找買爾旦。一連幾天，由于兩人對上海市區(qū)不太熟悉，根本沒有見到買爾旦的影子。

當?shù)弥⒁老晒披惿砩嫌小袄习濉钡恼掌碗娫捥柎a時，阿不力孜計上心來，說：“就給‘老板打電話，讓他放了買爾旦，不然拿著照片去報案……”

依照阿不力孜所說的，艾米拉汗給“老板”打電話后，“老板”果然急了稱，說馬上就把買爾旦送過來。

然而，“老板”并沒有把買爾旦送來，只派來一個人送來３萬元錢和一枚貓眼戒指。

艾米拉汗將錢摔在來人的臉上說：“買爾旦不是我親生的，但是在我心里他比什么都寶貴。告訴你們‘老板，見不到買爾旦，我和他魚死網(wǎng)破?！?/p>

看到艾米拉汗意志堅決，“老板”終于同意放人，但是要求艾米拉汗帶著孩子馬上離開上海。最終，買爾旦被送到了上?；疖囌竞湍赣H見面?！袄习濉迸蓙淼娜艘恢北O(jiān)視著三人踏上火車才離開。

滌凈風塵污染的心靈，母親的拯救行動在繼續(xù)

回到烏魯木齊，原來他們租的房子早已被房東轉租給了別人。艾米拉汗就帶著孩子四處投靠親戚，可是親戚們都無力接濟他們。無奈，艾米拉汗在烏市南郊的延安路租了一間房住，靠打零工、賣瓜子為生。

有了這次地獄般的磨難，艾米拉汗認識到不讓孩子上學最終會影響他們的一生，然而兩個孩子上學又得一大筆費用，錢從何而來？艾米拉汗一籌莫展。２００４年２月，延安路街道辦事處計生辦主任哈麗卡入戶走訪時，意外地得知了他們不幸而又曲折的故事，她被感動了。

哈麗卡找到附近的烏魯木齊市６５中附小，校長聽了哈麗卡的講述后，也非常同情艾米拉汗及孩子們。經(jīng)過慎重考慮，校長同意讓兩個孩子來上學。

２００４年５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黨委副書記、新疆慈善總會名譽會長胡家燕聽說了艾米拉汗家的故事后，專門來看望這位母親。此后，社會各界開始關注艾米拉汗一家的命運。新疆電視臺和新疆公安邊防指揮學校分別捐助了兩個孩子的學費，愛心如潮水般涌來。

２００４年７月，新疆慈善總會和上海慈善基金會共同發(fā)起為艾米拉汗一家的募捐活動，烏魯木齊市一家火鍋店將一天的營業(yè)收入捐出來，一直關注艾米拉汗一家生活的哈麗卡也在所轄社區(qū)發(fā)起捐款活動，這些愛心行動總共募得８３１７元。２００４年８月，艾米拉汗用這些愛心捐款給阿依仙古麗做了腿部矯正手術。

由于艾米拉汗的戶口不在當?shù)?，沒法辦理低保，一家人的生活還是面臨著困難。更使她難以容忍的是，買爾旦還有不少惡習。

一次她帶孩子上街，經(jīng)過一個小超市時發(fā)現(xiàn)買爾旦不見了，她趕緊到超市里找，發(fā)現(xiàn)買爾旦在吃糖，還給了妹妹一顆。艾米拉汗問他糖是從哪里來的，買爾旦支支吾吾不肯說。她從買爾旦的口袋里搜出一包糖果，氣得渾身哆嗦，揪著兒子的耳朵就往超市結賬處拉。結賬時，她得知這種叫“怡口蓮”的糖果要四元多錢，相當于他們?nèi)覂商斓纳钯M！最讓她傷心的是，兒子如果惡習難改，就像一棵被蟲噬的小樹苗，終將腐爛，難成棟梁！

艾米拉汗兩天沒有理兒子，直到兒子哭著說再不偷東西時，她才把兒子拉到懷里，她聲淚俱下地說：“媽媽沒有文化，但是媽媽也知道偷東西是壞人干的。媽媽不是心疼錢，比錢更寶貴的是你的心?。　?/p>

艾米拉汗認為必須讓買爾旦徹底認識到自己行為的危害性，她從當?shù)嘏沙鏊襾硪晃幻窬?，給兒子認真地上了一堂法律課，她陪著兒子一起聽民警的講解，直到兒子頻頻點頭。

在母親拯救心靈的行動中，那些毛病從買爾旦身上消失了，他變得好學上進，每天都早早到校打掃衛(wèi)生，回家后他還幫母親干家務活。

２００５年年初，學校通知她說買爾旦在學校和一群孩子打架了，讓她把買爾旦領回來好好教育一下。聽到兒子打架的消息，艾米拉汗肺都快氣炸了，她問兒子為什么要打架。買爾旦委屈地說：“他們說我和妹妹是你撿來的，還說我是小偷?！?/p>

艾米拉汗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她平靜了一下，覺得自己有必要把孩子的身世告訴孩子，以免將來給孩子造成更大的傷害。她含淚說：“你和妹妹都大了，也明白事理，你們覺得我對你們好嗎？”兩個孩子拼命地點點頭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卑桌菇又f：“我也是最愛你們的，你們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我們的心是貼在一起的?！卑桌购喡缘刂v了兩個孩子的由來，她講完后，兩個孩子愣了一下后一齊撲到她懷里哭叫：“媽媽，我的好媽媽！”

此后，一家人的感情更親密了。期末結束時，買爾旦戴上了紅領巾，還捧回了一張獎狀。

６月１２日，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艾米拉汗說，和把孩子身體從罪惡的陷阱里拉出來相比，拯救孩子的心靈更加困難，也需要更長的時間，每一個愛孩子的父母都會對此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