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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的麥秸(小說)

2006-01-26 03:36
飛天 2006年6期
關(guān)鍵詞:母親

木 茜

陽光照在桌上的那把匕首上,閃著烊說墓狻N也蛔躍醯乇樟艘幌卵劬Γ但我馬上又大吼起來:“你們給還是不給?”

我看見母親在向父親那邊走過去。我知道有了希望。臉色鐵青的父親對母親搖著頭,堅定地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蔽依湫χ?,從桌上拿起匕首。身材比父親魁梧許多的母親一下子就撲向了父親,扯著他的衣袖說:“就算我求你,他要是真的去到街上搶人怎么辦?”父親的臉上滑過了一絲驚恐,但他馬上就沒有了表情,冷漠得就像要發(fā)生的事和他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這一切都無法逃過我的眼睛。我壓低聲音,生硬地說:“不給也沒有關(guān)系,現(xiàn)在我就去搶,殺了誰我管不著?!备赣H說:“你在威脅我?!蔽覈@了一口氣,把匕首放在了我的手腕上,輕輕地說:“我是那樣的人嗎?”說著,利刃劃過,血一滴滴地掉在腳下白色的大理石上,如同那盛開著的火紅的罌粟花。母親忙亂地從父親的口袋里搜出錢夾,哆嗦著手掏出錢來。

我拿過母親手里的錢,掙脫了母親緊緊抓著我手腕的手。我看見母親的眼淚和顫動的嘴唇,我決然地走出了門。

站在門外,我聽得見父親發(fā)泄的摔東西聲,我知道父親現(xiàn)在是怎樣的鄙視我這個寄生蟲的。母親歇斯底里地嚷著:“他就是吸著讓抓了,判幾年的刑,我還有希望看見我的兒子,要是他真的到街上去干搶人的事,再失手殺了人,那可就是死罪啊。你為什么就不能理智些,為什么舍不得給他一些錢?你想想,這么大的家業(yè)你到底要留給誰?我們可就這么一個兒子,我不能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失去他。”母親的哭腔在支離破碎的聲音中顯得那樣無力。

多年以來,郁悶的我一直覺得眼淚來自于心靈,它是心靈的哀歌。今天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他們的哀傷,但卻從我的心里劃過的是快樂的滋味。這一切對于我來說,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這個令我失望和憎惡的家,我還會再來的。

父親許多次的發(fā)泄也沒有遏制住我無底的欲望。我對父親的仇視是根深蒂固的,就像是樹上的一枚青澀的果實,在我從美院畢業(yè)的那一天起,成熟了。仇恨從果殼里蹦出來,落在我和他的生活里。

我的生活是墮落的。

河邊的風(fēng)很大。曉煬卻沒有依照約定出現(xiàn)在河邊,我有些失望。手里的風(fēng)箏已經(jīng)飛得很高,我忽然有了放棄它的念頭。小時候,躺在麥垛上的我,總是想像自己是一只鷹,穿越白色的云層,在那碧藍色的天空中翱翔,那是多么自由而又愜意的事情??墒悄嵌嗖〉纳眢w讓我很快就從我的睡夢中清醒了過來。我永遠也不會成為鷹的。就像現(xiàn)在的我,高大而又瘦弱的身體和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孔,使得我看上去是那樣的精神疲憊。

風(fēng)箏在天空中越飛越遠。我知道,只要我放手,它就會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視野里,會很快地掉落到地上?,F(xiàn)在牽引它的只不過是在我手中的繩子。離開了這根細(xì)細(xì)的繩子,它便不再是一個能夠在風(fēng)中飛翔的風(fēng)箏了。這是風(fēng)箏的悲哀。但我還是松了手。看著遠去的風(fēng)箏,我不知道我給它的自由能堅持多久。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一切都籠罩在白色的雪的世界里。畫布,在我的眼前依舊是一片空白,我實在不知道現(xiàn)在的我還能在上面涂抹些什么。許久以來生活的不如意,使得我的心就像是沉入井底的青蛙。我是一個失敗者:我的頭腦不再敏捷,我的目光不再銳利,我的手開始發(fā)抖。最糟糕的是,我的頭又開始昏起來,閉上雙眼,就好像躺在堆滿了稻草的馬車上。

曉煬打電話說要來看看我,看看我的畫到底畫得怎么樣了。我的心猛地開始收縮。我撒謊,說我在美院。我不能讓她看見我現(xiàn)在的樣子,不能讓她知道我的過去,我要振作起來,重新做人。只要我渡過這個難關(guān),我的生活會出現(xiàn)另一番景色的。曉煬說你沒什么吧,聲音這么無力,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了?我笑著說我在和宋教授討論畫稿呢。我從牙縫里擠出的笑是那么的蒼白無奈,但我知道曉煬會相信我的,她以為我是一個值得她信任的人。單純的她從來就不知道我的真實嘴臉。我也不知道她了解我以后,我們的友誼還會堅持多久。

放了電話,我窩在沙發(fā)里,緊咬著嘴唇打著顫。我看見成千上萬只黑色的螞蟻正饑渴地順著我的骨縫游走,咀嚼著我脆弱的神經(jīng)。我快要堅持不住了。我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眼珠向外奔出去似的難受,我大口地喘著氣。我看著床上放著的電話,我想要給韓妮說我需要她。就在我站起來的時候,我的心猛然開始收縮起來,曉煬憂郁的目光在我的面前晃著,她說不要放縱你的欲望。

窗外汽車尖利的喇叭聲和剎車聲,使得我的血液在血管里加快了奔涌。我撲到窗前,看見了雪地上擠作一堆的車和黑云一般飄浮在空中的憂愁。

我的憂愁是從二十年前的那個下雪天開始的。

當(dāng)年,外出做生意的父母帶著年幼的我興沖沖地回到了我出生的那個小山村。在那彌漫著濃濃鞭炮火藥味的時節(jié),我卻病倒了。肺炎折磨得我咳嗽發(fā)燒得不像個人樣。那時,村子里沒有醫(yī)生,父親冒著寒風(fēng)請來了鄰村的醫(yī)生。醫(yī)生說沒有辦法了,這里沒有什么好藥對付急性肺炎的。表叔帶著我和父親,在一個風(fēng)卷雪花的下午,開著他那輛破舊的農(nóng)用車,在顛簸的山路上向縣城行進。在空曠的山野,那漫天飛舞的雪花里,除了一兩聲孤單的鞭炮聲響在山野里,昏昏欲睡的我還是依稀聽得見駕駛室里的父親在大聲地咒罵著。七十里的山路,那天卻像是行走了一個世紀(jì)。我窩在空蕩蕩的后車廂里,身子下面鋪墊著的稻草已經(jīng)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顛到了哪里,只是覺得好冷啊,四周都是冰冷的雪,我只有緊緊地抓著被子,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

車終于停了下來。我已經(jīng)聞到了鞭炮味中摻和著的那醫(yī)院獨有的氣味。因為寒冷,我無法睜開自己的眼睛,我感覺到天空那冰冷的雪花掉落在我的臉上,變成了一顆顆淚珠。一片灰暗中,我依稀看見了父親疲憊的臉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伸出手去,我想要抓住他,但我卻沒有抓到。父親停了下來。父親那粗糙的大手扇子一般地朝我劈了下來,給了我有生以來最刻骨銘心的痛楚。

在圍觀的人群里,我無力地依靠著表叔單薄的身體,聽著父親暴躁地對路人抱怨說我弄臟了我身上穿著的那身新衣服,他說我看上去就像是豬圈里的一頭豬,讓他作嘔。誰會理解我當(dāng)時沮喪的心情,重病的我就像是一個棄兒,無力無助。我不明白,父親怎么能這么對待我。我是什么?我是他的兒子,此刻在他的眼里卻變成了豬,骯臟不堪,令他沒有了尊嚴(yán)。我真想一頭就撞死在醫(yī)院的門口。我的眼淚是我對我不平的待遇的哭訴。

從那時起,我便和父親沒有了話。仇恨就像是顆種子,悄然埋在了我的心里。我痛恨父親,恨他為什么要把我送到醫(yī)院,讓我忍受日后生活的苦痛。父親,在我病沒有完全好的情況下,拉著母親離開了家,把孤獨的我留在了奶奶身邊。那時,我惟一的感覺就是他們拋棄了我。我整日里不著邊際地遐想,殘忍地對待身邊的小動物,使得伯父和堂哥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伯父不止一次地警告我,甚至用不給我吃飯不要我上學(xué)來要挾我。我如同一只受了傷的狼崽,除了四處亂撞,就是躲在奶奶的膝下療傷。我的孤獨就像是崖邊生長著的雜亂藤條,終于一天天地蔓延到了無法遏制的邊緣。伯父和堂兄對我開始冷眼冷語相加,甚至于我的堂兄公然在村子里的孩子們面前宣稱我是喪門星。我的沉默和痛苦并不表示我的懦弱,我的堂兄為他所說的話付出了代價——嘴角縫合了三針,至今他的那塊肌肉都僵硬著。那是我的杰作。我被伯父狠揍了一頓后,我的憤恨化作了不顧一切的報復(fù)。我做出了童年我認(rèn)為最勇敢的事——我點燃了伯父家門口麥場的麥垛。

火,如我的血,沸騰著,跳躍著,流淌在我膨脹著的血管里?;鹦?,在火苗上四濺,就像是一群不知疲倦的螢火蟲閃爍著它的光芒。我站在麥場上,看著風(fēng)中的火苗舔噬著房屋的一角,沒有一絲的畏懼。我靜靜地等待著沖天的大火燒毀這里的一切,我要讓傲視我的人和我一樣無家可歸。

村子里的人都趕來救火,亂哄哄的一片。我的堂哥幸災(zāi)樂禍地跑去告訴奶奶,麥場的縱火犯給抓住了,就是她一直庇護著的那個喪門星。奶奶邁著她那雙小腳,急急地從家里趕出來,卻沒料到一腳絆倒在門口的石碾子上。在昏迷了幾天后的一個黃昏,隨著伯父一聲低沉的哭叫聲,走完了她生命的最后旅程。

跪在她身邊的我,期盼著她能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滿足我小小的心愿,讓我知道她沒有棄我而去。我多么想她能像以前一樣撫摸我的頭發(fā),抱怨我怎么不聽話,然后佯怒地舉起手,輕輕地拍打我的脖頸,罵一聲不聽話的小小子……當(dāng)我把手放在了她冰涼的手上時,我知道我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跪在一邊的堂哥尖利地呼喊著伯父,叫嚷著說我對死去的老人不恭。伯父粗暴地拿起身邊燒火的木棍,狠狠地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痛,是結(jié)在心里的瘡疤,印在歲月的墻壁上。日子,也因為奶奶的離世,變得灰暗起來……

電話,一個勁地在響,我卻沒有要去接它的愿望,甚至有了把它揚手扔出去的欲望。頭,裂開了一樣的難受。我扶著墻,把頭不止一次地向墻上撞去。血,順著發(fā)絲流了下來,痛苦并沒有因此而減輕。

門,被敲響了。使勁地叫著我的名字的是韓妮。我沖過去拉開了門,韓妮穿著黃色的長皮衣,裹著一身的寒氣撲了進來。問我到底是怎么了,電話也不接。我靠在墻上,看著韓妮臉上那妖艷的蘭色眼影,無力地問:“有貨嗎?”

“有?!表n妮說著,就拉開手提包。我一把搶過了她的包。韓妮嘆了口氣,一邊脫著外衣,一邊說:“這樣的日子哪一天才算是個頭?”我想她是在問我,但看上去卻更像是在問她自己。

一陣青煙過后,回過神來的我看著扔在地上的錫紙,禁不住對自己的失望又多了一分。

我是個畫家,自由職業(yè)者。我的悠閑和我的家庭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做為一個有著幾千萬資產(chǎn)的繼承人,我根本就不需要工作。韓妮,這個在外邊闖蕩了多年的女人,是我的同伴。她和我一樣都是行將死去的軀殼,我們是一對為了自己的欲望而走到一起的魔鬼。她歌手的生活和我一樣地沒有規(guī)律,放蕩不羈。而我的生活由于她的出現(xiàn),有了轉(zhuǎn)折性的突變。這個引導(dǎo)我步入虛幻的天堂,告訴我欲望造就了藝術(shù)的女人,完成了把一只羊造就成一匹狼的過程。

韓妮什么時候走的,對我來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她是自由人,我也是。我推開窗,寒冷的風(fēng)使得我打起了精神?;▓@里破舊的蜘蛛網(wǎng)在寒風(fēng)中懸掛著。我盯著它,想像著夏日里它充滿刺激的世界。我會不會就像那只呆頭呆腦的蒼蠅,哼著歌就撞入蜘蛛早已布好的陷阱?奶奶踮著小腳,站在落滿了雪的樹下憂郁地看著我。我舉起手來,卻只看見幾只小麻雀喳喳叫著,跳躍在雪地里,留下紛亂的爪印。

我回到了畫布前,開始畫曉煬。在我的眼里,她是美麗的,是上帝派來拯救我靈魂的天使。我甚至相信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在引導(dǎo)我步出迷失了心智的莽林。

我是在秋天的書店里遇見曉煬的。我很喜歡看書,各式各樣內(nèi)容的書。那是我除了畫畫外,惟一的嗜好了。就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書店的外國文學(xué)的書架前,我偷走了她的手機。當(dāng)時的我只是覺得好玩,覺得使人心跳的感覺是那樣的刺激,我幻想著她氣喘吁吁地來追我,但是沒有,一切顯得是那樣的平淡。我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戶,看見曉煬的笑容溫柔得就像是畫中的蒙娜麗莎。我忽然有了犯罪感。我又走了回去。面對她燦爛的笑容和她千恩萬謝的言語,我羞愧得想把腦袋插進褲襠里。就在那天,天真的曉煬說什么也要請我吃飯,誠懇的語言感動得我都快要流下淚來。

坐在街邊的大排檔里,她說現(xiàn)在拾金不昧的人越來越少,但是她卻很幸運。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來,原來自己不是一個良心完全泯滅的人。我們很快地就熟識了。在報社實習(xí)的曉煬對于我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年輕畫家顯出極大的熱情和崇拜。而她的一顰一笑,在我的眼中就像一道明媚的陽光照在我陰暗的心田里。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曉煬就是我冥冥之中等待著的那個人。但我知道,我和曉煬之間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障礙。然而,措手不及的愛情,卻如暴風(fēng)雨猛烈地來臨了。

圣誕節(jié)的那天,我買了七枝玫瑰。曉煬問我為什么不送一枝或者兩三枝。我說我不能。曉煬說她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說,你以后會明白的。我無法啟齒,也不知道她是否會知道我的心意。這對我來說是一種遺憾,是我心里隱約又很具體的疼痛。我沒有勇氣向曉煬表白我的心跡。因為我知道,我不能給她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

韓妮的歌越來越受到酒吧里的人喜歡,老板給她加了薪。韓妮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她。我送了一枝玫瑰給韓妮。她發(fā)了瘋地抱住我跳。她說從沒有人送玫瑰給她。我笑著說,那一定是你不招人愛的緣故。韓妮撇著嘴說,才不是呢,他們都大把大把地送花給我,但我不喜歡,我只喜歡一枝。我說,你可以告訴他們啊。韓妮憂郁地說,我為什么要告訴他們,我是什么人我還有自知之明。我告訴她,我的父母去三亞了,家里沒人,看她是否有時間陪我回去取點東西。韓妮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心情很好的我領(lǐng)著韓妮去了我的家。韓妮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說:“認(rèn)識你這么久,怎么就沒想到你們家這么地富有,你老爸的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吧?!蔽尹c了點頭。我很喜歡韓妮有時候傻傻的樣子,給人一種很安全的感覺。韓妮看著我一直在笑,便對我說:“男人分兩種,一種是有色心有色膽,一種是有色心沒色膽。”我偏著腦袋問:“那我屬于哪一種?”韓妮一頭撞進我的懷里,說:“你是既有色心有又色膽,我喜歡。”

我被韓妮的熱情挑動了,我的自負(fù)導(dǎo)致我做出來一件出乎常理的事來。我對她說,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好了。韓妮說,你說的是真的嗎?看著她吃驚得顯得有些疑惑和迷茫的眼睛,我點了點頭。我看見韓妮那一頭的黃色頭發(fā)在各個房間里來回地竄,很像是高原上覓食的土撥鼠。最后,韓妮從母親的首飾盒里拿了幾件首飾。她對我說,這些可以嗎?我拿掉她手中的那個鑲著綠玉的戒指,對她說這個除外,剩下的沒有什么是不可以的。韓妮撒嬌說為什么就不能給我這個呢。我說,這是我爸從泰國給我媽帶來的生日禮物,誰都不能動的。我把它放回了首飾盒里,因為母親說過,她要把它做為禮物送給我未來的妻子。

不久,母親就打來電話尋問我最近是否回過家。我說沒有。母親告訴我,說家里讓賊給偷了,丟了幾件首飾,加起來有兩萬塊錢。我說,是嗎,說話的聲音虛虛的。我壓根就沒想到母親的首飾會值這么多錢。最后母親說:“不是你拿的就好,我們已經(jīng)報了案。奇怪的是,門鎖的好好的,首飾卻沒了?!?/p>

我在酒廊里找到了正在唱歌的韓妮。我對她說:“把拿走的東西趕快還我?!?/p>

韓妮一愣,盯著我說:“你是個男人嗎?怎么說話這么不算數(shù)?”

我說:“我媽已經(jīng)報了警,我怕把事鬧大?!?/p>

韓妮說:“那又怎么樣,東西是你讓我拿的,又不是我去偷的,警察來了我也不會怕的。況且那些東西我都已經(jīng)把它們換了白粉。抓住我對你又有什么好處?我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這你應(yīng)該清楚?!?/p>

我看著一臉無所謂的韓妮說:“你換了多少?”

“沒多少,十幾包吧?!表n妮輕描淡寫地說。

我說:“你知道那些東西值多少錢嗎?”

韓妮搖晃著手中的酒杯說:“對于那些又老又沒有式樣的東西,我不想知道它們的價錢。”

我沉悶地嘆息說:“單那一串紅瑪瑙珠子,就值八千呢?!?/p>

韓妮放下手中的酒杯,瞪著眼睛看著我?!澳乾F(xiàn)在怎么辦,你不能給了我又要回去。再說我現(xiàn)在真的沒有辦法還給你?!?/p>

我說:“那人是誰?我去找他?!?/p>

韓妮說:“你到哪里去找啊,那個王八蛋是我在這里認(rèn)識的,他說他現(xiàn)在要到北京去發(fā)展,永遠也不回來了?,F(xiàn)在,誰會對我們這樣的人講道義?這是你知道的?!闭f著,便大聲地詛咒起來,罵那人騙了她。

我垂頭喪氣起來。韓妮哭喪著臉看著我說:“你從來沒有給過我什么,我也沒有想要在你那里得到什么?,F(xiàn)在你就當(dāng)這些首飾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你給我的補償好了。”

我憤怒了,感覺內(nèi)心隱隱作痛,我沒有料到人的感情簡單得可以用物質(zhì)補償,我原以為我和韓妮是生活在我們倆的精神世界里。我懊惱起來,一把揪住了韓妮的衣領(lǐng)。韓妮愣住了,眼里開始閃過淚花。她沒有一絲怯意,仰著頭冷冷地對我說:“我幼稚地以為找到了我精神的寄托,卻沒有想到最后竟是這樣的結(jié)局。自古道:嫖客無情,婊子無義。從今天起,我們便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p>

雪,在路燈下的風(fēng)中亂舞。站在雪中,任風(fēng)恣意撕扯著我的頭發(fā),雪撲滿我的全身,我已經(jīng)分辨不出道路。韓妮的話刺得我遍體鱗傷。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寒風(fēng)中正崩裂。我是如此地脆弱,我的傷痕里流淌著的痛苦,將我折磨得痛不欲生。我奔跑起來,盲目地沖來撞去,就像是雪中發(fā)了狂的野獸。

父親打電話來說要和我談?wù)劇N一亓思?。父親的臉依舊是冷冷的。我站在客廳里,望著寬大的沙發(fā)上坐著的瘦小的父親。他的臉色紅潤得顯不出生活窘迫時的菜色,他畢竟不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個風(fēng)里雨里蹬三輪車的菜販子了。只有小學(xué)三年級學(xué)歷的父親沒有多少知識,但他卻很快地就完成了資金的積累過程,這得益于父母親的辛勞和勤儉。父親常說,錢是王八蛋,用了再去賺。但我卻總覺得他把錢這個王八蛋看得比我重要得多。

父親很客氣地給我倒了杯水。這是我長到這么大從來沒有的待遇,在他的鞋底下長大的我,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父親說:“你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知道你的錯里有我的錯,我不怪你。生意忙,我對你的關(guān)心也不夠。今天我們父子平心靜氣地坐在這里好好談?wù)?。首飾的事我已?jīng)撤了案,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p>

“首飾是我拿的?!蔽业吐曊f。

“東西呢?”父親說。

“賣了。”我低下頭,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做了人情。

“是賣了?還是換毒品了?”父親提高了聲音。他的氣憤使得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你為什么不說話?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我們這樣的家庭,怎么會出來一個敗家子,一個賊呢,真是老天對我的報應(yīng)!”父親說著,抓起茶杯向我砸來。

我沒有躲避。額頭上的血夾雜著茶葉在我的臉頰上淌下來,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我看見茶杯滾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嘿嘿地傻笑著。

父親說:“你為什么不死?”

我抬起頭對父親說:“二十年前你沒有讓我死,那是你的錯,但現(xiàn)在我不死,就是我的錯誤。我不再給你丟人,不再讓你在人前抬不起頭來?!闭f完,我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扔在了地上,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想到所有的自殺方式,但哪一種都讓我心悸。在死亡的面前,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就在我盯著那泡了安眠藥的茶杯發(fā)愣的時候,母親來到我的住所。母親憂郁地說著要我回家的話,一邊看著我畫架上的畫,一邊端著茶杯把水倒進了馬桶。我看見她紅腫的眼睛。母親撫摸著油畫上那白皙的手上的綠玉戒指,說,她是你的朋友嗎?我點了點頭。母親說,你把她帶回家來吧,我想我兒子的眼光一定不錯的。母親的話語中滲透出一絲別樣的情懷,讓我從心里滲出暖暖的熱流。我低聲告訴母親,曉煬是報社的實習(xí)編輯。母親的臉上開始拂過溫暖的風(fēng)。母親留下鑰匙后走了。

曉煬和我回到了我的家。父親冷眼看著她的眼神使得我無地自容。他不認(rèn)為我會認(rèn)識什么好人。在飯桌上,他不止一次地問著曉煬知道我多少的事。我的臉色就像是調(diào)色板上的顏料在變化。有一次我?guī)缀蹙鸵酉驴曜永鴷詿x開。母親懇切地看著我,沒有一句話,但我看得出來她央求的眼神,我強壓著怒火,努力地想給曉煬留下一個美好的晚上??粗鴷詿趶N房里幫母親干活,我的心情好了許多。父親盯著曉煬的背影不滿地對我說:“你不要害了人家,你根本就不配。你是什么?你是人渣!也不知道她是瞎了眼還是怎么了,怎么會看上你這么個人?!?/p>

我站起身來,冷冷地看著父親。時間停止了一般,我看見父親悠閑地吸著煙,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于他的眼前一樣。曉煬和母親說笑著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見我的樣子有些吃驚。我說我們走。母親奇怪地說:“你怎么了,剛才不都是好好的?”說著,她把眼光轉(zhuǎn)向了父親。父親的目光卻沒有離開電視熒屏一寸。我給曉煬拿上外套,拽著目瞪口呆的她離開了我的家。

母親追了出來,拉著曉煬塞給她那枚綠玉戒指。母親對我說:“你一定不要抱怨你的父親,有時間帶曉煬回來,媽等你們?!?/p>

坐在車上,我給曉煬戴上了戒指,告訴她我母親很喜歡她。曉煬說:“我不了解你和你父親之間的恩怨,但你為什么就不能全心地敬重你的父親呢?你由父母所生,你的母親生育你時的痛苦你知道嗎?他們給你的恩惠,你怎么報答呢?有朝一日,我們也都會變老的。”

“你不會明白的,我的生活是別人無法了解的,我的家庭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不了解我,我是麥秸,在火中燃燒?!蔽覍詿f。曉煬不解地看著我。我加重語氣對曉煬說:“所有狂傲的人和惡棍都會在猶如烈火的日子里被燃盡,就像火中的麥秸,連根都不剩?!?/p>

曉煬沉默了。我想她是為我的狂傲擔(dān)心。我拉著她的手嘆息著,說:“我一定聽你的話,我會好好地善待他們的?!蔽铱匆姇詿樕暇`放出的笑容,我為自己承諾的謊言感到羞恥。

日子并沒有在我思想轉(zhuǎn)變的時候變得好起來。我的畫在畫廊里依舊沒人要,而韓妮的離開,使得我沒有了以前穩(wěn)定的貨源。父親不再給我錢,我的生活開始拮據(jù)起來,僅靠母親偷偷塞給我的錢,又怎么能維持我無底的需求欲望呢。有一段日子,我的心里就像是有一窩蠢蠢欲動的饑餓老鼠,開始不停地用爪子抓撓著我。我還是無法戒除毒癮。我又想到了家。

家里除了我無法拿走的東西外,值錢的東西基本沒有剩下什么。坐在沙發(fā)上,我想到了那個水晶煙嘴。在我小的時候,父親曾經(jīng)說過,那是我爺爺?shù)臓敔斄粝聛淼?,惟一傳家的東西。那算得上是個值錢的物件,就在父親床頭的抽屜里,但是現(xiàn)在抽屜卻上了鎖。我冷笑著從工具箱里拿出了螺絲刀。

水晶煙嘴從家里永遠地消失了,一起消失的還有一袋面粉和兩桶色拉油。

父親很快地就來到了畫室,發(fā)瘋似地亂砸一通。我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他踩滿油彩的腳隨著他的咒罵在房間里游走。父親看著我,忽然一頭向墻上撞去。

父親躺在床上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回家看他。水晶煙嘴我賣給了一個北京人,他來這里收購古董有很長時間了,書畫界圈里的人幾乎他都認(rèn)識。他怕我反悔,立了契約給我,說朋友一場,生意歸生意。我正需要錢,也不愿意聽他更多的話。我的生活又開始好轉(zhuǎn)起來。我買了新的顏料和畫筆,我想重新開始我的生活。

畫布,在沒有任何顏色的點綴下,終是白慘慘的。青煙中,我又一次地看見那麥場燃燒著的麥秸和四濺的火星,我的血管要爆裂了一般地難受。我看見我在燃燒,我的發(fā)梢冒出青煙,我的軀體在火中舒展筋骨。我在火中飛翔的感覺就像我的欲望是不可磨滅的。

曉煬的新聞稿得了本年度優(yōu)秀獎。我拉她到咖啡店去慶祝。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曉煬興奮地告訴我,說最近她的老師要開一家文化茶屋,想讓我?guī)兔Ω愀阍O(shè)計,畫幾幅油畫,問我怎么樣。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想我終于可以展露一下我的身手了。就在這時,我看見了正要出門的韓妮。

韓妮的突然出現(xiàn),撕破了我的偽裝。我低頭躲避著她的目光,在心里默默地祈禱上蒼讓她趕快消失。但韓妮還是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邊。笑著對曉煬說:“真是巧啊,聽說你也是大學(xué)生,我也是啊。你是學(xué)新聞的,我是搞藝術(shù)的,其實我們很接近的,天生都是富于幻想的人。只是沒想到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婊子?!闭f著,端起咖啡就潑在了曉煬的身上。

我無法忍耐韓妮對曉煬的誣蔑,她們是兩個不同類型的人,文弱的曉煬怎么會是韓妮的對手呢。想到這,我站了起來,掄起胳膊就給了韓妮一個響亮的耳光。韓妮捂著臉,對著我大聲罵道:“你算什么東西?打我?你忘了這幾年是誰在養(yǎng)活你?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我抬起腳來,曉煬一把拉住了我。問:“她是誰?她要做什么?”

我沒有吱聲,但我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的結(jié)局。我不知道怎么對曉煬解釋發(fā)生的一切。韓妮不依不饒地在一邊跳著腳不停地罵。我說:“你給我滾出去。”

韓妮說:“還不知道從這里滾出去的是誰呢。”說著,我看見她的身后一個健壯的男人走了過來。我說:“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打死你個狗日的?!痹捯粑绰?,我就感到臉上重重地挨了一拳,我摔倒在地上。

曉煬擋在我的面前說:“你們要做什么?我要報警了?!?/p>

韓妮說:“你報啊,我正求之不得呢。難道他沒有告訴過你他是誰嗎?你真是一個可憐蟲。你知不知道,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嗎?是誰這幾年供他吸白粉?是我,是我掙的錢養(yǎng)活著我們!現(xiàn)在他不要我了,他厭煩了我,但他也會很快拋棄你的,我看得見你的下場。至于警察,我會很容易地讓警察認(rèn)同我的觀點,你們會很慘的?!?/p>

我的頭無法抬起來,韓妮給了我致命的一擊,我的虛弱與慌張,在曉煬的面前無法掩蓋。我竭力用虛構(gòu)的堅強捍衛(wèi)出的自己最后殘存的一點尊嚴(yán),隨著韓妮的話語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F(xiàn)在,我還會在我編織的虛偽的網(wǎng)中生活下去嗎?

在韓妮的大笑聲中,我如受了傷的野獸,在眾人的目光中,慌不擇路地逃離了那個地方。

我躲在房間里,如同見不了陽光的田鼠,穿梭于黑暗的夢境。我不再在白天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我隱藏在我外表光絢的軀殼里,沉溺在自己的夢中。在夢里我做著真實的自己。我期盼著有人來解開那塵封我心靈的枷鎖,讓我拋掉自卑,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說自己想要說的話,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我看著墻壁上掛著的曉煬的畫像,說:“欺騙終是不會長久的,我不能騙你一生一世。我也不想浸泡在麻木里,不想在謊言里流浪。我不是柳下惠,但在你的面前,我也做不了登徒子。你的笑容總讓我想起陽光明媚的天空,我怎么能讓你純潔的心靈里容下我這個卑鄙的癮君子呢?!?/p>

我在那個寒冷的冬日里,在曉煬住的樓下站了一個晚上。早上,我看見了曉煬。曉煬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看著我。我想喊她,告訴她我會改變我的生活的,只要她不要離開我。但我已經(jīng)張不開口了。寒冷的天氣使得我像一個木樁子一樣斜靠在樹上。而我,只看得見曉煬流著淚的臉。

我被送進了醫(yī)院。嚴(yán)重的凍傷使我?guī)缀鯏嗨土舜嗳醯纳?。我對曉煬說,給我時間。曉煬說,幸福是不能建立在謊言上的。我等不到天昏地暗,我也等不到地老天荒。生命終會終結(jié),就像我們從沒有到這里來過一樣。

我被送進了戒毒所的當(dāng)天,曉煬離開了這座城市。

曉煬的離去,使我又一次迷失了方向。躺在冰冷的床上,四周白色的墻壁不時地向我擠壓過來,使我喘不上氣來。我渴望著黃昏,那烈焰中的稻草,就是我即將來臨的日子。我開始失眠。閉上眼睛,就覺得曉煬抱著我的頭哭著對我說,你不要放棄努力。我說我一定不放棄。更多的時候,我對著白色的墻壁發(fā)呆。我看見曉煬的臉因我的痛苦在墻上變著形。我的心如刀割,我覺得我真的是要下煉獄的魔鬼。奶奶不時地在我入睡的時候來看望我,用她粗糙的手撫摸我那掩飾不住的苦痛,聽我訴說痛苦不堪的回憶。

當(dāng)天空的陽光變得越來越溫暖,我看見一只白色的粉蝶晃悠悠地飛過我的眼前的時候,我知道春天來了。

父親似乎被我的誠心所感動,買了貨車給我,說:“十三萬八,就交給你了,貨我會給你聯(lián)系好的,你就是負(fù)責(zé)送一下,也有個事干?!?/p>

我說:“我會的?!?/p>

貨,并沒有送多長時間,我就厭煩了這項工作。看別人對我喝五吆六的臉色,著實讓我感到自己地位的卑微。原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畫家的,但拿畫筆的手現(xiàn)在卻握著方向盤,對我豈不是極大的嘲諷。我想到了曉煬。她離開我時那痛苦的神情使得我無法安定下來。我要見到她的渴望日益強烈,就像是一個充滿了氣體的氣球,隨時都會有爆裂的可能。

我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又開始浮躁得令人難堪。

車,我賣了。我決定要去看曉煬。

我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的汽車,卻沒有見到曉煬。站在門外,曉煬的母親冷冷地告訴滿臉倦容的我,說曉煬已經(jīng)走了國外。我開始在幻境里漫游,我無法讓自己的思想停止流浪。曉煬的母親說,你回去吧。我央求她告訴我曉煬的地址,直到我跪在地上哀求她,我的淚水也絲毫沒有打動她的心。曉煬的母親說:“你就讓她安靜地待在國外吧,我不想讓你再打攪她。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卻因為你的出現(xiàn),而讓我也見不到我的女兒,你想到過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情嗎?我要她幸福,我想你也有和我一樣的想法?!蔽颐?,就好像父親那冰冷的手掌,扇在臉上的感覺,熱辣辣的。

坐在只有幾個人的冰冷車廂里,我呆呆地望著車窗外。春日里剛剛萌發(fā)的綠意,依舊帶著幾分寒意。我忍不住想哭,我覺得我已經(jīng)滑落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呆呆地凝望著天空。曉煬的離開,讓我忽然間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騙子,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讓曉煬生活在我編織的美麗謊言里。曉煬的離去留給我的是模糊而又傷感的回憶。

父親又一次躺下了,這次他是徹底地對我失去了信心。他甚至沒有問我那車賣了多少錢。

屋外的風(fēng)很大,化作低沉的嗚咽聲,呼嘯著掃過剛剛萌發(fā)出嫩芽的枝杈。站在窗前,覺得曉煬依舊拉著我的衣袖,靠著我的肩膀,但她的手卻是冰涼的,讓我很痛惜。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和曉煬幻想著未來,憧憬著我們田園詩般的生活,想像著屋前的流水像瀑布一樣從山澗飛落下來,又靜靜地淌過屋前碧綠的草地。草地上鋪滿了不知名的小野花,蝴蝶在花叢中嬉戲,碧草間偶爾蹦出一兩只綠色的螞蚱,站在草尖搖晃……

坐在河邊,我心如死灰。看著身邊跑來跑去的男孩手中牽著一只灰色鷹的風(fēng)箏飛得很高,周圍孩子們的歡叫聲讓我感到莫名的嫉妒和厭煩。我走了過去,捏著繩子,在那個小不點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打著了火機。

繩子燃燒了起來。風(fēng)箏沒有了束縛,急速地向遠方滑落,我聽到了孩子的尖叫聲。我對那個翹首看著天空,一臉痛苦和茫然的孩子說:“你看,你的鷹自由了,你為什么要讓繩子束縛住它的翅膀?”我嘆息了一聲,準(zhǔn)備離開。但就在我轉(zhuǎn)身的時候,我的眼前飄來一個模糊的影子,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只覺得眼前一片金花,我被一拳打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忍受著那個孩子稱作爸爸的人對我的拳打腳踢。我抱著頭,等待著身邊那圈嘲笑的人群散去。身上的傷痛是剜心的感覺,但我的神經(jīng)卻感到興奮、爽快。

在酒吧,孤獨的我喝了一瓶酒。我是那么無助,想哭卻沒有眼淚。我依舊是風(fēng)中迷失了方向的麥秸。

等我一醉醒來,卻看見韓妮倦貓一樣地趴在我的腳下。我有些憐惜她。在大家都拋棄我的時候,韓妮沒有離開我。她是我排遣寂寞的酒,是我生活的調(diào)味劑,我無法拒絕韓妮的熱情。我們?nèi)缤瑑芍慌涝趲r石上的壁虎,在這充滿著骯臟欲望的世界,過著焦躁乏味的生活。

韓妮說:“我們喝酒吧?!?/p>

我說:“為什么不呢?!焙染圃缫呀?jīng)是麻痹我神經(jīng)的最好方式了。那酒后的幻覺成為了我惟一的安慰。

韓妮說:“你不要相信你的朋友。你更不能相信你最親密的人。他們隨時隨地都會是剜你心、剜你肺、置你于死地的人。”

我說:“我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我是誰,我是海里的游魚,我是草地上的爬蟲,我是墻垣上的壁虎,我是地獄里瘋狂的撒旦,我是罪惡之子,我是大家嘲笑和愚弄的對象,我是虛偽和謊言的子孫。我要隱藏在人群里,在黑暗的陰影下匍匐?!?/p>

“我就是喜歡冒險的男人,他們會讓我感到激情綻放?!表n妮端著酒杯說,“讓我們盡情地享用美酒,我要在這里留下我歡樂的痕跡?!?/p>

我的影子閃現(xiàn)在墻壁上,我看見曉煬的眼睛里晃動著的是淚光。我卻無法停止我的瘋狂。我甚至看得見那麥秸噼啪飛濺著火星。我知道,那烈焰中的稻草正在吟唱著自己的哀歌,在火舌中舞蹈。

韓妮懷孕了。韓妮很興奮的樣子讓我感到惡心。我的心里非常地矛盾。我清楚韓妮的意圖,她不完全是喜歡我這個人,她是看上了我們家的財產(chǎn)。

我要韓妮做掉這個孩子。韓妮哭著問我為什么??粗嫴忌系挠筒剩也辉敢饣卮鹚?,我只想弄清楚曉煬知道這件事后會是怎么樣的反應(yīng)。我不能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在一起生活,讓她再為我生下一個天生就有毒癮的孩子。我的心是屬于曉煬的,我是為她活著的。

韓妮撒潑地說一定要去見我的母親。她驕傲地說:“我懷著的可是你們家的骨血,你們家人不會不接納我的。”我堵在門口,我不要她把這件事昭示天下,我不要我的母親為自己兒子的荒唐行為痛心,我不能讓她毀了我已經(jīng)殘缺的人生。

韓妮說:“我們?yōu)槭裁床荒苤匦麻_始我們的生活?你為什么要叫一個不珍惜你的人左右你的人生?”

我說:“曉煬是我永恒的神話?!?/p>

這是一個黑暗、陰郁的日子。我給韓妮下了藥。站在河邊的鵝卵石上,面對著河水,我無法看清自己。雨,落在我的臉上,冰冷得使我發(fā)抖。我對自己說,我怎么能這樣呢,我簡直就是一頭畜生,我對我自己的親骨肉都能下了毒,我還有什么干不出來呢。

韓妮因為身體的虛弱倒在了雨地里,她已經(jīng)對我徹底地失望了。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她甚至都不曾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在我離開病房時,韓妮大叫著說:“男人,永遠都是感情的騙子!”

母親終于知道了這件事。她再一次為我的瘋狂而住進了醫(yī)院。這一次,突發(fā)的心臟病要了她的命。

我站立在醫(yī)院那陰暗的過道里,腦海里一片空白,就像是一株無從依靠的稻草,失落在某個潮濕的地方。而我的父親,此刻像個野獸樣狂躁不安,冷不丁地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把我搡倒在地,朝我的身上狠狠地踢了幾腳,并揪住我的衣領(lǐng)罵道:“你這個殺人犯,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罷手?”在他無法遏制的發(fā)泄中,我看見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變白的頭發(fā)和眼里的淚光。我無力地躺在他的腳下,流下了一滴淚。親戚們勸阻父親說節(jié)哀順變吧,家里還有生意要打理,還是盡快地從悲痛中掙脫出來吧。

“生意做大了又能怎么樣呢,還不是讓這個畜生糟蹋得一干而凈!”父親大聲叫道。但這哽咽著的話就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炸雷,震得我心一顫。

悼念母親的人很多,我看到他們的眼神里流露出對我的蔑視。沒有一個人走過來,關(guān)愛地和我說一句話,撫摸一下我的肩。我,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親戚朋友,來了又走了。我在心里想著他們那些毫無意義的空話,給父親那些虛假的安慰。我站在母親的遺像前,想到了奶奶。

走在無路的曠野,我的盲目終使我清楚地知道,生命如浮云一般,我的肉體終會滅亡,淪為灰燼,我的名字也無人能記得起來。但我不應(yīng)該為自己所走過的路而懊悔,我不是為自己活著。我為自己的行為開始懺悔。我在寫生創(chuàng)作之余,開始幫父親打理生意。萬蟻穿心的感覺常常使得我想離開人世,但我一想到奶奶和母親,我就鼓起勇氣,甚至不惜一次次地撞破自己的頭顱。我知道,對于她們的死,我這點傷痛算得上什么呢。我也知道父親很不放心我,我時常感覺得到身后他疑惑的目光,但我還是很認(rèn)真地去做工作。每天晚上,我對著曉煬的畫像訴說著我的情況,看著她的笑臉,我幸福地入睡。

我也在酒廊里去看過韓妮。昏暗的橘色燈光下,她依舊瘋狂地抱著麥克風(fēng)。當(dāng)我走過她的身邊時,她卻好像不認(rèn)識我一般滿臉茫然。我知道,她有她的生活,我只是她生活中的過客,她歌唱生涯中的一個小插曲。我對她的傷害是我今生無法彌補的缺憾。

我知道我以后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曉煬,而我也再不想見到韓妮。我不再對著墻壁說話,奶奶也終于告別了我,回到了她的世界。我卻奇怪母親,一次也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中。

就在我被父親開始接受的日子里,我的畫也有了意外的成績。在省書畫青年組的比賽中,獲獎的《火中的麥秸》使我在油畫界終于有了立足之地。

現(xiàn)在的我還是每天喝少量的酒,常常是在晚飯時和父親對斟。我終于按照曉煬的話來對待我的父親。父親對我的態(tài)度比以前好了許多。他常常莫名其妙地就會問起曉煬來,說很想知道她現(xiàn)在的情況,我說我也想知道。說完我就看存在手機上已經(jīng)變成空號的曉煬的電話號碼。父親說你是不是也上國外去旅游一趟,說不定會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在某條大街上或者某個小咖啡館里碰上曉煬的。我一邊嘲笑父親的浪漫,一邊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站在畫廊里的我,不知道曉煬知道了這一切會不會為我高興。我總是想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會在這里遇見曉煬,我要送給她我的畫。我想要她知道,麥秸也是有靈魂的。

責(zé)任編輯 張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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