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　笛

一

青青帶著妹妹的孩子可兒去游泳館游泳。她習慣地把車停在靠花池邊那個車位上。

游泳館的服務(wù)生見青青來了，很有禮貌地和青青打招呼。青青領(lǐng)著可兒進到室內(nèi)。

可兒一到游泳館就特興奮，先把自己脫得精光，站在那里等著青青。青青脫掉乳罩，

可兒不知犯了什么邪，大聲喊著，大姨媽你的奶真大。

青青說，可兒，這孩子，你一周和大姨來這里三次，才看到大姨的奶呀?然后在可兒光溜溜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蓛喉槃萏角嗲鄳牙?，摸著青青，口里說著，大姨，你的奶真像我們老師畫的奶牛。

青青的臉刷地紅了，看著不很多的幾個人抿嘴笑著。青青的心里被可兒刺激得忽悠

了一下。是呀，如今自己也是四十歲的女人了，身體就跟塌方一樣，以前豐滿的乳房被抽空了，往下垂著。青青知道可兒不說謊話的。

青青把洗浴的東西拿好，領(lǐng)著可兒做游泳前的準備了。淋浴的時候，揉搓著乳房，想著可兒說的話，心里不是個滋味。

淋浴完，可兒還沒等衣服穿利索，就蹦跳著跑進游泳池了。

青青仍站在穿衣鏡前，左右照著。她以前還覺得自己的乳房好看，特意買的游泳衣，低胸。但今天，她不知道該怎么穿這新買的泳衣。她使勁往上提胸口，生怕露出奶牛胸來。

走在池邊甬道上，青青仍覺得沒有自信。往常，她對別人的眼光是不怎么在意的；今天，她害怕那一雙雙顯微鏡般的眼睛。青青感覺自己在走時裝步，緊張而又不協(xié)調(diào)。直到經(jīng)過長長過道，鉆進靠邊人少的池里，才長出了一口氣。

可兒在水里亂竄著。這孩了天生當魚的料，見了水興奮異常。青青沒有游泳，躲在水池邊盡力把身體往下壓著，生怕水的浮力鼓起乳房。她環(huán)顧水池里的人，似乎沒誰注意自己，便瞇起眼睛，在水里感受著水的按摩。

可兒突然從青青腿底下躥出來，兩手正好抓著青青的乳房。青青喊起來，下意識地從水里站起。可兒的手卻一直抓著，這樣上下一拉，青青的衣服被扯了下來，把她整個上身暴露在游泳池外。游泳池里的眼睛齊刷刷看著青青，等青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晚了。青青捂著前胸掉落的衣服跑出泳池，身后驚呼的聲音一直跟著她到穿衣間。

青青打開噴水龍頭讓水流打在身上。她終于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哭了起來。

大姨媽，對不起，都是可兒不好。

沒事。青青抱起濕淋淋的可兒，把臉埋在可兒身上，肩膀還在不停地抽動著。

和可兒穿好衣服，可兒還要去游樂場玩。孩子就是孩子，大人一個笑臉就會讓她以為什么事情都沒有了。青青勉強裝出無所謂的樣子，領(lǐng)著可兒去吃冷飲。冷飲邊是兒童游樂的地方，每次來這里青青都會為老板贊嘆。游泳館的設(shè)計很合理，完全是休閑的場所，適合各種人來享受娛樂。此時，冷飲店里的男女形形色色，有開懷大笑的，也有凝眸沉思的。青青想，或許也有和自己一樣的人，在想尷尬的一幕吧。

可兒在裝滿彩色球的池里玩著，在池里還一邊做著游泳的動作，一邊喊著大姨媽、大姨媽。青青笑了，每當自己有苦惱的時候，看見這小家伙就會好。可兒五歲了，在妹妹身邊累計也沒有半年。妹妹說可兒是給姐姐生的。青青知道，妹妹是心疼自己沒有孩子的苦惱，把可兒放在身邊，好讓自己少些寂寞。

手機響了，是愛人孟柯打的。孟柯讓她早點回家，他做了好吃的，還提醒今天要給青青一個驚喜。

青青掛了手機。沒有異常的興奮。

青青在池里尋找著可兒?？蓛禾詺獾男愿瘢傋屒嗲酁樗龘?。妹妹生可兒的時候是難產(chǎn)。等孩子生下來見是個十二斤的胖丫頭，可把青青高興壞了。孩子生下來缺氧，被放在保溫箱里三天，青青沒有合眼地一直陪著。

同是姐妹，蘭蘭的性格很外向，呼風喚雨的，把妹夫大剛管得溜溜轉(zhuǎn)。青青背地里總說，妹妹溫柔點，人家大剛那么看重你，你就別老欺負他?？纱髣傔€就喜歡蘭蘭那樣，成天姑奶奶般伺候著。青青有很多時候是羨慕蘭蘭的。雖然父母去世早，自己像媽媽一樣照顧這個惟一的妹妹。妹妹和妹夫在一起那種不顧忌外人的依戀，青青總借口回避，她怕看見情侶的那種熱情。

可兒開心的笑聲從池里傳過來。青青端起茶喝了一口，看看表，用手擺弄著精致的茶具，無所事事嗎?一股壓抑盤上心頭。

和孟柯結(jié)婚十年了，是習慣嗎?青青在夜里睡不著的時候，這個問題她一次次想過。孟柯跟著自己上了大學，默默等著青青。直到大學畢業(yè)，青青還是聽了媽媽的話，在三十歲那年嫁給了孟柯。

新婚夜，青青一輩子也忘不了。孟柯抽了一宿悶煙，青青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天快亮了，孟柯說，我會像馬峻一樣對你好。

結(jié)婚前兩年，她承認自己忘不了馬峻，自己性格很內(nèi)向，經(jīng)常不說話。孟柯怕看見青青那樣子，怕青青思想里不會有自己。結(jié)婚第三年，青青的媽媽在彌留之際勸她，對孟柯好點。忘掉馬峻吧，媽媽說，孟柯是個好孩子。青青不語，淚水往肚子里咽。是呀，這個苦，她只和妹妹說過。蘭蘭心疼姐姐，讓青青找個情人。青青看著家喻戶曉的情人詞語，沒有敢觸動它。蘭蘭每次看見青青的時候，都會偷偷拉著姐姐問姐夫身體怎么樣了?青青后來不想和蘭蘭討論孟柯了，含糊地應(yīng)答著妹妹的盤問。

時間不早了。青青喊著可兒，可兒求青青說再玩一會。這孩子玩起來沒有命呢。

其實，青青也不想回家。從有了可兒，她就經(jīng)常借口陪可兒玩，上班也忙，盡量少回家。青青怕孟柯突然抱著自己想做愛，然后頹然倒在床上，接下來是壓抑的哭聲。最初的時候，青青會穿上衣服，給孟柯倒上杯水，在身后抱著孟柯，像安慰一只受傷的玻璃小貓。這樣動作多了，幾乎成了機械運動，青青也就麻木了。但她開始害怕夜晚，害怕孟柯用手在被子里拼命地使自己興奮。

青青的心死了。三十歲女人最好的欲望，也隨之而死了。

孟柯知道青青最愛的不是自己。

馬峻是很優(yōu)秀的，要不是馬峻死了，青青一輩子都不會給自己機會的。孟柯不知道自己是有病的，他應(yīng)該說是個很守舊的人。上大學的時候，同學有幾個沒有過性生活呢?他沒有試過自己，甚至沒有一次手淫。孟柯愛的是青青?？匆娗嗲嗪婉R峻在一起，他是多么羨慕馬峻!當馬峻出車禍后，孟柯找同學和青青說這事兒，同學回話時，毫不留情地說，沒有想到青青能答應(yīng)和你處對象。孟柯很傷心也很開心，想這就是命吧。那時候，他真的相信命運。他從來沒有詛咒過馬峻，但馬峻死了，他竟然開心起來。他想老天把青青送到他身邊，也是在可憐他的相思之苦吧?

送馬峻那天，在一長列送葬隊伍里，孟柯沒有哭。他一直望著、擔心著暈厥過去幾回的青青。他在心底下決心，這個女人我要定了!

醫(yī)生說孟柯你是綜合癥，治好你的病是要有過程的。孟柯努力了，他看了一大堆心理書，他知道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不是自己單方努力就可以的。青青不說話。他怕，怕青青依偎在馬峻高大的身影里出不來。他的瘦弱他的矮小他不敢和馬峻比。每到清明，他都會給馬峻送些紙錢，但在回來的路上，卻又嫉妒馬峻。孟柯看青青不說話，很傷心、很心疼。他甚至希望馬峻能復(fù)活過來，好多給青青以關(guān)懷。

孟柯真的努力了，他多想能和青青生個孩子，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哪怕沒有孩子，

能和青青真正做愛，他也滿足了。他逃避青青迷茫的目光，他逃避青青摟抱可兒的激情。他怕，他怕和青青做愛中途，自己的亢奮會突然像被人掐著脖子一樣，隨之疲軟。他求過青青，你就對我發(fā)一次火也好啊。但青青不發(fā)火，她不熱不冷的態(tài)度總是讓他很尷尬。孟柯想自己沒有照顧好青青。青青是個好女人。青青盡管這樣，仍沒有生出任何是非來。十年了，青青有時想自己是自私的嗎?還是孟柯是自私的呢?她想過離開孟柯，孟柯如媽媽所說，是個好男人。人難道就是為了性而活著嗎?不是的，當然不是的。很多人沒有性生活也過得很好。青青在經(jīng)歷了痛苦的折磨中疑問著。她沒有過書上說的那種銷魂的感覺，她說不出來性重不重要。和馬峻處對象時，他們沒有過性的接觸。馬峻說他要在新婚之夜來完成這件最美麗的事。但馬峻死了，她把處女留給了孟柯。

十年了，孟柯是痛苦的。他是個好男人，他那么照顧自己，就因為他不能給予自己性愛嗎?蘭蘭說她和孟柯是有感情沒有愛情的，青青想也許更多的是習慣吧。習慣和孟柯走進一個屋里。

孟柯又打來電話。青青喊了可兒，可兒不情愿地從小朋友堆兒里出來。

青青拉開車門，讓小公主坐好，剛要伸手開音樂，可兒的小手更快。音響里傳出劉若英的《當愛在靠近》：

真的想寂寞的時候有個伴

日子再忙也有人一起吃早餐

雖然這種想法明明就是太簡單

只想有人在一起不管明天在哪里

愛從不容許人三心兩意

遇見渾然天成的交集錯過多可惜

如果我是真的決定付出我的心

能不能有人告訴他別讓我傷心

二

回到家，孟柯在門口招手迎著青青她們?？蓛憾碌負涞矫峡聭牙?，高興地喊著大姨爸、大姨爸。孟柯把可兒托起來，讓她騎在自己肩膀上。

可兒，今天玩得怎么樣?有沒有讓大姨媽操心?

沒有，我可聽話了。今天呀……可兒沖青青伸了伸舌頭，見大姨媽正和自己使眼色，就沒把在游泳館曝光的事說出來。

青青脫掉露著后腳跟的涼皮鞋，趿拉上草拖鞋進屋了。

屋里被孟柯收拾得很雅致。進屋的鞋架旁放著一盆南洋傘，花郁郁蔥蔥的張開綠葉很好看。孟柯不喜歡讓清潔工來打掃房間。他挺煩別人動自己的東西，尤其是廚房里的東西，都是孟柯精心買的茶具、碗碟什么的。青青說過孟柯，別把家收拾得跟賓館一樣，家要隨意點好。孟柯不喜歡東西擺得哪都是，從買了這間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屋里所有東西都是自己打造的。不為別的，他說，就想讓青青住著舒服。

小女孩就是愛美，可兒這會兒工夫就找上花裙子穿好了，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里播放的蠟筆小新呢。

孟柯請大女孩和小女孩吃飯了，把兩位女士讓到了座位上。

可兒說不餓，其實也是孟柯和青青把她慣壞了，她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說沒有胃口，抱了瓶飲料就又去看蠟筆小新了，青青怎么喊她也不聽。

孟柯打開桌上的啤酒，青青說不喝。孟柯說今天的酒你不喝不行，誰不喝你也要喝。青青剛接住孟柯給她倒的灑，電話響了，她在餐桌這邊喊可兒，可兒跟沒有聽見似的只顧看電視。

電話一個勁地響。還是青青去接了電話。青青拿著餐巾，邊走邊說可兒，電話就在你眼前你怎么不接?一定是你媽媽打的電話?？蓛荷焐焐囝^給青青扮著鬼臉。青青拿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電話是蘭蘭打的。蘭蘭聽見是姐姐的聲音，連忙道歉，姐!今天實在是太忙了，你的生日我去不了了，哪天我補上，先祝你四十歲生日快樂。

青青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也才明白孟柯的酒一定是給自己過生日的。聽見

妹妹惦記自己，又高興妹妹的電話，又覺得沒什么高興的。說心里話，青青不想過生日。媽媽活著的時候，就不過生日的。過生日有什么好，過一個生日就證明自己又老一年了。青青拿著電話。電話掛斷了還一直拿著，站在那里默想著。記得小時候，看著鄰家四十歲的女人都喊阿姨的，那時候她就覺得四十歲的女人就是老太太了?，F(xiàn)在自己四十了，也成了老太太，想到這兒忽又有想哭的感覺，就如在游泳館一樣。青青開始心酸四十，心酸永不會倒流的光陰。

孟柯問誰的電話?青青偷偷擦掉今天的第二次眼淚，心里尋思真是個讓人紀念的日子。她怕孟柯看見沒完沒了地問，回身裝出了孟柯意想不到的微笑。

孟柯被感動了。是呀，他好久都沒有看見青青這樣和自己笑了。

青青你真好看!孟柯拉著青青的手，說這樣的日子多幸福啊!

孟柯喝多了，自己把自己喝多了。他沒完沒了地說，從上學說到上班，又說到現(xiàn)在。他話多是多，但沒有一件事兒里少了青青。酒后吐真言。青青哭了。今天真是流淚的日子，她抱著孟柯大聲地哭了。孟柯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青青今天的傷心。

可兒睡著了。青青收拾完餐具就已經(jīng)十點。也許過多的思考讓她沒了困意，坐在沙發(fā)上，抱著靠墊發(fā)呆。沙發(fā)的正前方是電視，電視的上方墻壁上掛著她最喜歡的油畫。青青在畫里游走著，又回到了畫中的情景。

畫是汪力畫的。汪力現(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樣了?青青心想，聽說他在國外開的畫展還很成功。真好!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多好啊。

青青的思想越發(fā)清晰起來。

汪力是到媽媽家找的青青，青青沒有在家，蘭蘭在家的，汪力還把蘭蘭當成青青了，姐妹畢竟有很多相似之處。再說汪力從大學畢業(yè)就走了，幾年過去也以為青青是變樣了的。蘭蘭說，汪力看自己的眼神特別深情，要不是我先說姐不在家，他或許會沖上來擁抱我的。

青青對蘭蘭熱烈的描述聽得很淡。因為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已經(jīng)嫁給了孟柯。馬峻突然離開后，對于青青來說，嫁給誰的意義都一樣。

青青十分清楚地記得那天，蘭蘭把汪力領(lǐng)到家里來看自己的情景。汪力知道馬峻死了，他流了那么多眼淚。青青的眼淚已經(jīng)流得太多了，看見汪力哭，自己也哭不出來，心里還有點憐惜汪力。

汪力長得成熟了。上學的時候，汪力、馬峻，還有自己，是最要好的朋友。他倆被同學稱為護花使者，專門保護青青這朵花的。那時，青青總拿汪力的小瞇瞇眼睛說笑話，她說汪力的小眼睛色迷迷的。汪力人很開朗，聲稱自己是世界第一好男人。青青沒把汪力當男孩子，和他說話也是沒有任何遮攔。

汪力和青青都是班干部。青青那時候性格和蘭蘭一樣，非?；顫?，愛說愛笑。青青學習好，長得也漂亮，再加上唱得一嗓子好歌，班級有大半數(shù)男同學暗戀著她。但因為馬峻太優(yōu)秀，大學四年里，別的男生都沒有機會。汪力多才多藝，彈一手好吉他，班級組織聯(lián)歡會的時候，都是青青唱汪力伴奏的。想到這兒青青笑了，那時多快樂呀，成天嘻嘻哈哈的。

汪力從來到青青家就不停地敘說。青青也只一個動作，從紙巾盒里不停地抽出紙巾遞給他。汪力知道青青嫁給孟柯后，很失望地走了。到門口時又回頭，想說什么卻終究什么也沒有說出來。青青也沒有問，當時她已沒有什么心情去了解了。

沙發(fā)角桌上放著孟柯和可兒一起照的相片。青青拿起來看著?？蓛盒Φ煤軤N爛，孟柯笑得也很開心。青青看著孟柯想，自己沒有離開孟柯，也是因為覺得欠他的吧，畢竟自己嫁給他的時候，她是一點都不愛他的。為了媽媽嗎?還是自己想得到解脫?無論出于什么，青青都覺得對不住孟柯。不愛他，就不應(yīng)嫁給他。孟柯娶不到自己，也會遇到稱心人，那樣的話，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來維持婚姻。夜很深了，青青矛盾的情感又涌出了。她感動孟柯給她過的這個生日，她應(yīng)該回到床上抱著孟柯去。

正不知道怎么辦呢，突然聽見可兒在房里喊大姨，趕快跑過去?？蓛喊滋旌蕊嬃隙嗔藳]有忍住，尿了一床。青青把可兒抱下來給她裹了被單，說這孩子玩瘋了啊，這么大了還尿床，明天不許喝飲料了?？蓛喝嘀劬?，半醒不醒地站著看青青換床單，沒等鋪好枕巾，就倒在床上睡著了。青青看可兒那睡相，羨慕孩子的天真，什么心事都沒有，多開心呀，夢也是那么甜美。

青青收拾完床鋪，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

青青輕輕躺到床上。孟柯睡得很香，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青青看著黑洞洞的天花板，數(shù)了半天的數(shù)也睡不著，反倒把自己數(shù)得更清醒。沒有辦法，又上廚房吃了片安定，這才迷糊睡著了。但接著而來的，卻是一個夢接一個夢，從游泳館到學校到家門口的花，青青看見孟柯在門口對自己笑。后來夢見汪力回來了，汪力怎么長得和馬峻一樣呢?青青看著汪力喊著馬峻，馬峻一點都不老。她對馬峻說我四十了，馬峻緊緊地抱著自己，她又哭了……

三

孟柯和青青正睡得香呢，可兒站在臥室門口大聲叫喊起來了。

大姨媽，大姨爸!你倆還睡覺呢，我今天要遲到了，我們要開聯(lián)歡會呀!

青青和孟柯被可兒的喊聲驚醒，一起從床上跳下來。兩個人從被窩里出來披頭散發(fā)，

亂七八糟，鎮(zhèn)定精神才看見是可兒站在門口瞪著她倆喊呢。青青順眼看了看床頭的表，可不是，都七點了，可兒他們幼兒園今天上午要慶祝“六一”開聯(lián)歡會的。

對不起，對不起?？纯蓛鹤彀T癟的，開始 抽噎了，孟柯和青青都去向她道歉。

可兒邊哭邊生氣地說，你倆是個大懶蟲，大姨爸、大姨媽不可愛!停了停又說，大姨爸是大尾巴!

孟柯正納悶這孩子怎么這樣說話，青青撲哧地樂了。原來是孟柯慌忙中把枕巾穿在

了褲子里，正好在屁股上甩著一條大尾巴。

孟柯故意在可兒面前扭著屁股，枕巾在他屁股上晃來晃去的，還真像是大尾巴狼?？蓛簶妨?，說好玩，把孟柯屁股上的枕巾拽下來，放在自己的屁股上，也學著孟柯扭著屁股，還問青青，大姨你說我像金孔雀嗎?青青笑可兒，你大姨爸扭是大灰狼，你扭就是金孔雀了?可兒聽見，不好意思地扮著鬼臉跑一邊去了。

青青和孟柯立馬收拾，胡亂吃了點東西，二十分鐘后，可兒已經(jīng)坐在青青的車上了。孟柯看見青青和可兒的車揚長而去，匆匆喝了點牛奶也就上班了。

六月的天氣最是好時節(jié)，不冷不熱的。走在路上，空氣很好，讓人覺得很舒服。孟柯從家里出來時很隨意地穿了一件咖啡色外衣。青青說過這件衣服有點大了。孟柯對穿衣服也不是很講究，有個能遮體的不露肉的就挺好。青青挺看不慣他上哪都是那樣子。不過孟柯穿什么都干干凈凈的。

單位不很遠，坐車要二十分鐘，走路要二十分鐘。聽起來很奇怪的時差。走路還要比坐車快了呢?

孟柯喜歡走著上班。從家的樓區(qū)到單位有一條捷徑，最好的車是山地賽車才能過，其它三個轱轆以上的都免行。這條路是樓區(qū)的老頭老太太上市場，分別從樓區(qū)里踩出的最佳路線。為了不讓車通過，還在樓區(qū)的邊上加焊了護欄，為了照顧年長的人，每隔兩米見寬的地方有一個單人通過的出口。

孟柯從欄桿上跳過去。他在八號樓停了下來，望著樓上的陽臺，見四處無人，進單元門上到三樓。門沒有關(guān)，孟柯剛推門進去，一個身影從他的身后攔腰抱住他。

我都等你十分鐘了。

今天起來晚了。

哦?和青青做愛了?

沒有。青青不像你。

我怎么了?要不是我，你能是男人嗎?

你好，當然是你好。來，讓我抱抱。

孟柯抱著夢囈親吻起來。夢囈哭了。

哭什么呀?你看你又來了。

我昨天想你給青青過生日我就難受。我哪天生日不好，偏偏和她一天的生日呀?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你不能和青青爭。永遠都不能爭，你知道嗎?

我知道。夢囈穿得很少，在接觸那一瞬間，孟柯感覺自己又要釋放了。

夢囈熟練地纏著孟柯的腰，跨在孟柯身上。孟柯有時覺得，這是女人變成蛇來束縛男人的招數(shù)，而他自己，已陷入這招數(shù)中，正被眼前這女人一口口吞噬。

孟柯的理智又失敗了。他心里是多么想拒絕，拒絕這個毒一樣的浸透。他真的失敗了，他被控制在癲狂的呼喚里，任那狂風暴雨，任那絲絲溪流滋潤著他干渴的心靈。夢囈抱著孟柯不讓他上班。孟柯說單位有事情的。

夢囈松開了孟柯。孟柯穿好衣服下樓了。他聽見夢囈的哭聲。

孟柯沒有回頭地下樓了。他知道，要是回去，他的班就上不了了。

單位其實沒有什么事情。他每次從溫床上下來的時候都撒謊說單位有事情的。他怕

看見夢囈那迷茫的眼睛，怕聽見夢囈說不讓他走。他必須要走，因為他不想離開青青。和夢囈在一起是為了性。

孟柯懷疑過夢囈的到來，他懷疑怎么就有這樣的女人來了呢?

認識夢囈那天很奇怪，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樣。他和她都來到了公園。老大的歲數(shù)，孤身來到公園，不是來尋找寂寞就是來釋放寂寞的。孟柯什么也不想看，夢囈什么也無心看。兩人誰也沒注意，都坐在背靠背的木椅上。他們坐了好長時間，也不知道身后有人。

兩個人在那里坐了很久，是過來的一對戀人罵他倆才知道的。那兩個人從他倆身邊

走過罵他倆神經(jīng)病。說他倆生氣就離唄，跑這里思什么過?不知道這里四處都是情侶在打俏啊?

孟柯還以為是罵他，剛要問個究竟，夢囈開口先問了，孟柯才知道身后有個夢囈，夢囈也才發(fā)現(xiàn)孟柯在這里。兩個人都樂了。也不知道當時都想什么了，坐在這里半天，而且兩個人嘮嘮叨叨了半天，對方都沒有聽見一句話。

夢囈說他失戀了，那男人他奶奶的玩著我還玩著別人。

孟柯不想聽別人的隱私，他自己的事情還不知道怎么辦呢，哪還有閑心管別人呢?孟柯還是知道了夢囈是外地來的，在這里打工。因為沒有錢，在這里不知道去處了。孟柯不想管她，這樣的事情很多，他不想當救世主，但他還是幫了夢囈。他先給夢囈找了家旅館，付了錢就要走的，但他鬼使神差地接受了夢囈的挽留。夢囈脫掉了外衣，孟柯感覺在看電影，電影里就是這樣演著誰和誰的奇遇的，他看的只不過是真人秀。夢囈又過來脫孟柯的上衣，他想拒絕，但拒絕不了，夢囈繼續(xù)脫著。

孟柯真的沒有想到，他和夢囈堅持了很久，以至于夢囈說孟柯對她說了假話。孟柯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和青青結(jié)婚十年，每天苦惱的問題，僅幾個小時就解決了。

夢囈說我給你治病吧，幫助你和青青好，因為你幫助了我。

孟柯不答應(yīng)。他說他不能對不起青青，他會良心受譴責的。

夢囈說不是這樣的問題，你要想你是為了她幸福。

孟柯還是不答應(yīng)，這樣的幸福會殺了青青的。

夢囈說那好吧，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會幫助你的。

孟柯回家的時候，青青還沒有回來。他洗了澡，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夢。他用水沖掉了泡沫，想這件事情很快就過去了，等天一亮，那女孩就會跟著月亮離開的。

青青回來得很晚，孟柯起來給她倒了杯水，然后才去睡覺。青青嚇了一跳，因為孟柯的生物鐘很準。孟柯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不敢相信，干枯了十年的老樹竟復(fù)活了。復(fù)活的季節(jié)和地點就如六月的春芽一起開放了。

孟柯想他會忘了這件事情的。他怎么能想得到，上班的路上會有人喊他孟柯的名字呢?孟柯想誰能認識他呢?他走到八號樓的時候，三樓的陽臺，一個漂亮的女孩在向他招手。孟柯心里一熱，就上樓了。他看見夢囈正在向她笑，她笑得好燦爛。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從旅館登記處問的。我還知道你每天都從這里走。

哦?你監(jiān)視我?

我想看見你，我想幫助你，因為你幫助了我。

孟柯抱起了夢囈。和夢囈在一起，他很后悔也很興奮。

四

青青最近總是覺得沒有力氣，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心想這人上了歲數(shù)就是不一樣呢，

可能自己真的老了吧。還沒到下班時間，就開車回家了。一面開車一面想那天給可兒開聯(lián)歡會，可兒的老師很熱情地向青青介紹可兒在幼兒園的表現(xiàn)，說可兒非常優(yōu)秀。還張口閉口你女兒、你女兒的。

青青把可兒當自己的女兒，心疼她比什么都重要。但到了那場合，看別人一家三口表演節(jié)目時的那種親近，青青心態(tài)再好也受不了。自己年齡也不小了，想要一個孩子恐怕是要成為今生的夢了。

蘭蘭打電話，想出去吃飯。好幾天沒有看見可兒了，又想她了。孟柯沒有回來，青青換了一身束腰長裙等著孟柯。

孟柯今天在單位沒什么事情，就想回家早點。本來想好了和青青出去吃飯的，走到八號樓，猶豫半天又上了樓。夢囈在做晚飯。晚飯很簡單，孟柯心疼起夢囈了。為了能和自己在一起，夢囈租的這個房子不讓孟柯付錢，給她錢她也不要。起初孟柯以為她是為了錢，這才明白她并不是為這個。

夢囈沒有想到孟柯這個時候來，因為孟柯下班回家似乎就是他的全部，他不會丟下青青在這個時候來陪自己的。夢囈非常高興，準備出去買點菜，好給孟柯做好吃的。孟柯說不在這里吃，一會就回家了，上來看看你在干什么。夢囈不聽，就說你在這里吃上一口我也沒有白做。孟柯見夢囈堅持，就說好吧，那就家里有什么吃的隨便做點好了。

夢囈讓孟柯好好坐在沙發(fā)上等著她。孟柯說好，看見夢囈十分高興地為自己做飯，心里熱乎乎的。長這么大，除媽媽給自己做過飯，還沒有吃過第二個女人做的飯菜呢!便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夢囈哪里會做飯啊?但她做得很認真，切菜的姿勢很好看。孟柯禁不住說我來吧。夢囈笑了笑說，怕我藥著你怎么的?還是怕我做不熟啊?你每天不在家我也沒有餓死。

孟柯聽到這里心里酸起來，走到夢囈身后抱住她。夢囈又哭了。孟柯聽見她鼻子抽

抽著。

還沒有把最后一個菜炒好，青青來電話了，問孟柯在哪里。孟柯嚇了一跳，差點沒把電話給扔了，一聽是蘭蘭和姐姐約好了上生態(tài)園飯店吃飯，才放心下來。趕忙和廚房正忙活的夢囈說了聲就下樓了。夢囈把最后一個菜放在桌上，傻傻地看著菜發(fā)呆。

蘭蘭大嗓門地喊著：姐夫，在這里呢。孟柯看見他們坐在葡萄架下，架上面還有葡萄。很別致的造型，很幽雅的地方，怪不得叫生態(tài)園呢。聽說吃完飯的顧客，可以到蔬菜大棚任意選擇兩樣蔬菜帶走，孟柯不禁佩服起老板的創(chuàng)意和構(gòu)思，這老板真是長了一顆掙錢的腦袋啊。

可兒一聽大姨爸來了，跑上前撲到孟柯懷里，和他親昵著。孟柯問可兒，你不喊我大尾巴了?啊?你這個小壞蛋。說罷就把可兒架到肩膀上。

青青穿的衣服和環(huán)境很配，淺淡的玫瑰紅，與綠色相襯，很好看。孟柯多看了好幾眼。蘭蘭注意到了，喊著，你沒有看過我姐咋地?一進來你就沒有看別人。青青說蘭蘭別瞎逗。蘭蘭聽姐姐不讓說，就沒再和他開玩笑，只說了一句，小姨子和姐夫開玩笑，天經(jīng)地義。青青拿蘭蘭沒辦法，她的嘴叨叨起來是沒有完的。青青經(jīng)常出去應(yīng)酬，她很少說話，也開不出什么玩笑來。

每次吃飯，就是看蘭蘭和大剛忙活了，兩個人像談戀愛一樣，粘在一起不分開?？蓛赫张f和青青在一起，由青青喂好吃飽。蘭蘭兩個人在孩子面前還算收斂，沒有講笑話，怕可兒小精靈學了去，起了什么反作用。

孟柯剛從夢囈那里過來，今天飯吃得最糟糕，心里也覺得挺歉疚夢囈的。

青青哪知道孟柯的心思，看他沒胃口，覺得也許和自己一樣感覺歲數(shù)大了吧，就沒再多想。

飯吃得很快。生態(tài)園老板就這樣輕松賺到了蘭蘭幾百元。服務(wù)員問還要不要青菜了?誰也沒有心情去摘菜就各自回家了。

開車的時候，青青覺得胳肢窩那里很疼，用手摸了一下，像被碰傷了一樣疼痛?；氐郊?，就讓孟柯看怎么了。青青很少主動讓孟柯看她的身體，聽她這一說，孟柯忽然身體激動了，把青青抱到床上就親吻起來。青青感覺孟柯很陌生。因為他很少這樣迫不及待，也覺得很激動，很快就有了感覺。

青青一直用手抱著自己的乳房，在孟柯一次次涌來的時候能減少點疼痛。孟柯很熟

練地和青青做了一回愛，兩個人癱在熱汗里，好久都沒有想到這是十年里的頭一回。青青依偎在孟柯懷里，兩人做夢一樣。

孟柯和青青說好，明天一早上醫(yī)院做乳腺掃描看看怎么了。

這一夜青青沒有吃安定就睡覺了。孟柯輾轉(zhuǎn)睡不著。因為他和夢囈有約定，一旦和青青做愛成功了，也就是兩個人分手的時候了。孟柯現(xiàn)在才知道突破自己的出口在哪里了。以前他少的是自信，他怕青青，怕在青青面前不行，所以他失敗了。在夢囈那里他找到了自信，他戰(zhàn)勝了自己的怯弱。

青青睡得很香。孟柯發(fā)現(xiàn)離開夢囈似乎也是戰(zhàn)勝自己的事情了，玩什么也別玩感情!是的，他以為他在游戲，如今卻身陷其中。

一大早，孟柯上早市買了油條和豆?jié){給夢囈送去了。他馬上要陪青青去醫(yī)院，兩個人匆匆擁抱，都想和對方說點什么，但臨走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孟柯把在早市看到的一個香荷包給夢囈掛在脖子上，親了親她就跑下樓了。

夢囈把香荷包拿下來，她又哭了。她知道她愛上了孟柯。離開他怎么能舍得呢?她和孟柯在一起的時候是多么快樂呀!孟柯哪里知道自己是騙他的呢?孟柯真傻，怎么可能還有這樣白給身體的女人呀?要不是自己為了能有個孩子，為了給那個王八蛋懷個孩子，她怎么可能和孟柯在一起呢?

那個死鬼條件很苛刻。當那天夢囈想在公園結(jié)束生命的時候，她怎么就遇到了孟柯呢?她恨那個王八蛋，恨王八蛋不能生育還要去玩弄女人!還偏要說自己能生孩子，那個王八蛋的女人偏要和夢囈比誰先懷孕，怎么可能沒有種子就發(fā)芽呢?夢囈想爹真沒有骨氣，非要向那王八蛋借酒錢干什么?如果不是為了還酒錢還賭錢，夢囈怎么也不會主動脫了衣服鉆進王八蛋的被窩；如果不是為了報復(fù)王八蛋她也不會故意勾引他。王八蛋識出了她的詭計，說你就給我生個孩子吧，那樣的話，我不但把你和你爹的賬全都清了，我還另外給你五十萬。

夢囈聽孟柯說青青的時候，她很感動。既然要小孩子也不能大街上就找一個吧?孟柯成了她合適的人選。在這一段日子里，她發(fā)現(xiàn)她錯了，錯在她收不了心；她發(fā)現(xiàn)她對了，今生遇到這樣好的男人，足矣。

孟柯“噔噔噔”地下樓了，夢囈數(shù)著他的腳步聲敲著她的心遠去。每次孟柯來她都能聽出他的聲音。孟柯有個習慣，到門口時總要清一下嗓子。這種習慣很快就要沒有了，她要走了，因為她不想再這樣欺騙孟柯了。

孟柯剛才好像是有什么話要說?是不是和青青的矛盾解決了呢?真要是這樣就祝福他們幸福吧。

孟柯沒有時間問夢囈怎么了。回到家，他把另外一份油條放在餐桌上，招呼青青吃飯。青青從洗手間出來，感覺很羞澀的樣子，這才想起昨天明明和她好了一次，青青一定是不好意思了。孟柯覺得奇怪，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這樣強了呢?剛從夢囈那里回來，竟然能看著青青，像沒有事情發(fā)生一樣。孟柯狠狠地在心里罵自己，你這個混蛋，青青多好的女人，你怎么能這樣對她呢？

做乳腺掃描的是個男醫(yī)生。青青一直往后縮著身體，醫(yī)生動作很輕柔地觸摸她的乳房，青青臉騰地紅了。

醫(yī)生檢查結(jié)果：雙側(cè)乳腺增生，讓青青過半年再來復(fù)查，并且注意調(diào)節(jié)心情，并說現(xiàn)在疼沒事，就怕不疼。

青青犯嘀咕，不疼還不好那是什么病呢?

孟柯在門口等得心焦。看見青青出來，才松了一口氣。聽說沒什么事情，就放下心來。

開了一大堆藥。看時間還早，兩個人就又各自上班去了。

五

青青弄不懂醫(yī)生的話，就上網(wǎng)查詢關(guān)于乳腺增生的病，才知道自己的病其實很嚴重了，說好聽的是乳腺增生，說不好聽的就是乳腺癌了。青青感覺頭很重，看著結(jié)論，青青不甘心又很無奈?；氐郊宜龥]有敢和孟柯說，怕孟柯告訴了妹妹，會把事情鬧得不得安寧。

孟柯近幾日心情也不怎么好。青青想，孟柯能和自己做愛了，應(yīng)該是很開心的事情呀，可孟柯顯得心事很重，沒有那么開心。晚上，青青主動要過，孟柯又像是沒什么反應(yīng)了。

看著孟柯日漸消瘦的面孔，青青忽然想，是不是孟柯知道自己的病很嚴重呢?想到這里，心里不禁感動起來，孟柯真是個好男人。越想越覺得肯定，一定是孟柯因為這件事情才又沒有激情了。青青傷心起來，好日子剛開始，又要恢復(fù)死寂了。

孟柯頭兩天從八號樓走時，沒有看陽臺上夢囈在不在。孟柯想自己已經(jīng)和青青好了，

就應(yīng)該忘掉夢囈，這樣總不是回事的。到第三天，走到八號樓下正巧下起雨來，孟柯忘了帶雨傘，不自覺往三樓看時，一個男人正在陽臺上收拾衣服。孟柯大腦忽悠一下，這個男人是誰?怎么會在夢囈屋里?拍拍腦袋，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我說怎么沒人喊自己名字了呢?原來是另有新歡了!呵!女人，變化得也太快，才兩天而已。

孟柯嘲笑著自己。之前還擔心夢囈來找自己，抓著他不肯放手呢。

第四天，孟柯再沒看陽臺。他想像得出，夢囈撒著嬌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纏綿的樣子。他甚至認為夢囈是一個蕩婦，是一個可憐的寄生蟲，靠吸男人的精液生活。

第五天，天很晴朗。三樓陽臺上又有一個老太太抱著一個小孩子站在那。孟柯的腦袋又大了。不對!孟柯拼命地跑上三樓，夢囈走了，在他陪青青看病那天早上，夢囈就走了。

孟柯回想起當時，夢囈是想和他說什么的，但他沒來得及聽。

她沒有說她上哪去了嗎?孟柯沖老太太瘋狂喊著。老太太搖搖頭，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呀?我兒子租的這房子，他沒說還認識個女的呀?

孟柯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是那么不了解夢囈。他不知道她從哪里來，又到哪去了。她神話般降臨到他身邊，又神秘地飛走了，無影無蹤。

孟柯兩腿灌鉛地下樓。八號樓的三樓陽臺上，再也不會有夢囈可愛的笑臉出現(xiàn)了，它換成了老太太和孩子。孟柯心里哭著。

孟柯感覺到青青有意識地靠著他。青青換了新的睡衣，很性感的料子。孟柯心里很復(fù)雜。無論如何，他從青青身上，找不到夢囈的那種刺激。夢囈很了解他，她知道他想要什么。而青青很溫順，像小綿羊一樣馴服。

孟柯這才發(fā)現(xiàn)，他愛著兩個女人。兩個女人都烙在他心底。他試圖從大腦里甩出去一個，結(jié)果他很痛，痛得想殺掉自己來泯滅。孟柯又失敗了，在和青青做愛時，半路就停止了。他倒在床上，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孟柯大病了一場?；杳缘臅r候，他嘴里胡喊著夢囈你在哪?我好想你。

青青這才明白，孟柯有了別的女人。青青不知道該傷心還是欣慰。她傷心，孟柯騙了她，騙了她一直認為的不可能；她欣慰，假如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孟柯也有人照顧了。青青給孟柯擦身子，喂藥，換洗衣服，像照顧嬰兒一般。但孟柯什么都不知道。他燒得很厲害，嘴唇起了泡，鼻子被烤得不能呼吸。

孟柯的病漸漸好起來，但瘦了一圈。青青沒有問夢囈是誰。從那好聽的名字和孟柯癡迷的呼喚里，她已經(jīng)明白這個女人了。

青青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墻上的畫。畫又讓她想起汪力來。汪力結(jié)婚了，結(jié)婚之前給青青寫了封信，青青沒有拆開。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如今都長大了。如媽媽說，有了自己的心事，就是長大了。青青發(fā)現(xiàn)鬢角有了白頭發(fā)，她拔了下來，在陽光下看著。雖只一兩根，但白得很刺眼，晃得她眼淚撲簌撲簌的。

孟柯來到公園。那張凳子上沒有夢囈，夢囈的笑容還在那里。孟柯?lián)崮χ首?，如撫摩著夢囈光滑的肌膚。公園里隱秘的地方，偶爾傳來打情罵俏聲。孟柯揀起石子扔進樹叢，罵，想他媽干，回家干去，擾了老子的清靜。樹叢里沒了聲音，估計是換了地方。孟柯掏出一支煙來點燃，吸一口，卻被嗆得咳了老半天，好一陣才緩過氣來。幽魂一樣的煙霧，在空氣里飄散著。孟柯狠狠地把香煙吸進肺里，又從鼻子里、口里吐出煙霧。公園的湖面突然騷動起來，弄出的波瀾似乎在嘲笑著孟柯。孟柯揀起石頭扔進水里，水里的他，露出猙獰的臉。一些人跑過來跑過去，孟柯尋著他們的身影找著究竟。湖面平臺上，剛撈起一個落水的女人。孟柯幾乎昏倒。在人頭攢動的縫隙里，他生怕看到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天要塌下來了，仿佛要和地合攏，把他夾在中間，不能喘息。他快絕望了，夢囈啊，你可千萬不要這么傻呀!他撥開前面的人群，沖到落水人面前。這時，他感覺有人拉他。他甩著拉他的手。但他觸到了一個熟悉的指尖。他緊緊抓住那只手。他笑了。

是你?

是我。

你上哪去了?

我哪也沒有去。

我找不到你!

我在這。

孟柯抱著夢囈親吻起來，在人群圍繞的死尸邊上熱烈地吻著，旁若無人。還是那家賓館。服務(wù)員很明白這對入夜來訪的人要干什么。房間里流動著做愛的空氣。夢囈小心地讓孟柯碰著，并輕輕告訴孟柯，她懷孕了。

孟柯緊緊地抱著這個女人，這個讓自己擔心的女人。他告訴她，真怕剛才看到的是她。他說，寧可自己死了，也不要看到那一幕。

孟柯的手機響了，是蘭蘭急促的聲音。蘭蘭大聲哭喊著，姐夫你在哪啊，姐姐她、她投湖自殺了。

孟柯傻了!剛才那個女人是青青?他胡亂地穿上衣服，發(fā)瘋似地奔向醫(yī)院。青青，我的青青，我來了。我錯了，我應(yīng)該陪著你啊，都是我這個混蛋造的孽啊!

青青走了，走得很安詳，如同睡著了一樣。

“孟柯，為了你和夢囈的幸福，我先走了，好好照顧自己和她吧?！?/p>

孟柯坐在沙發(fā)上，一遍一遍看著墻上的畫，從上大學一直看到現(xiàn)在。畫被淚水模糊了，青青在房間里沖著他微笑。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