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錦勛
因為曾被生命無來由地懲罰過,以至于幾米認為,每多畫一張作品,就會在這場生命的拔河中,多贏得一點的勝利。
幾米(原名廖福彬)摘下他的眼鏡,伏趴在桌前作畫?!皠?chuàng)作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一個人窩在一個小地方,默默做很小很小的事,不需聲嘶力竭,就可以很奇妙地產(chǎn)生巨大的影響力?!睙艄獯蛟诋嫾埳希趲酌籽壑蟹瓷湟荒晒?,他緊盯畫面的眼神,好像激光切割鋼板一般堅定。他用幾枝毛筆,一只調(diào)色盤,幾條干癟的鉛管顏料,完成了一張又一張繽紛的作品。
今年2月,幾米《微笑的魚》被改編成動畫,在柏林影展兒童競賽獎中獲得國際評審團特別獎;3月初,他的《地下鐵》英譯本在美國上市,一周內(nèi)就狂銷1.1萬多本,亞瑪遜網(wǎng)站國外讀者給予五顆星評價;4月,幾米在全世界最大的意大利波隆那童書展上,一口氣發(fā)表6種語版新作《藍石頭》,Discovery(發(fā)現(xiàn))頻道全程跟拍,制作幾米專輯。
曾經(jīng)那么接近死亡
十幾年前,幾米還在廣告公司工作,兼職畫600~800新臺幣一張的插畫,到今天,他共發(fā)表了20多部作品,每本平均賣出10萬本,《向左走·向右走》甚至熱銷100萬本以上。幾米是華文世界版權(quán)銷售最多的作家,作品更史無前例地被收進蘇富比拍賣。
即使這樣,幾米還是停不下來。他的妻子、《哈利波特》的臺灣版譯者彭倩文說:“他是直覺型的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意像長江大河那樣,連他自己都擋不住,他必須趁著還能畫的時候趕快畫?!?/p>
幾米身形瘦小,講話有時嗲聲嗲氣,讓人常常忘記他的年紀。其實明年幾米就50歲了,最近他總是抱怨老花眼已經(jīng)比近視還重,體力越來越差,記憶力不若從前。他在床邊擺了筆記本,半夜如果突然靈光閃現(xiàn),立刻起床記下。他說:“我沒有創(chuàng)作的困境,只有時間的困境,我擔心時間永遠不夠用?!?/p>
幾米的焦慮是可以理解的。他所有的創(chuàng)作背后都有一個秘密,眼前的絢爛美景,都預(yù)設(shè)了這個黑暗的對立面。人們歆羨他名利雙收,卻想不到他心底壓著萬丈冰山——他,曾經(jīng)那么靠近死亡?。常窔q那年,幾米像一尾困在玻璃缸里奄奄一息的小魚,躺在榮總癌癥病房,“每天看著別人被推出去,想著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p>
歷經(jīng)化療的折磨,半年后幾米出院了,靠先前買的保險,付掉百萬醫(yī)藥費,之后歷經(jīng)三年追蹤治療,死亡的陰影始終徘徊不去。他很辛苦地靠畫插畫勉強為生,直到有一天,出版社找他出書,他的人生在灰暗里才亮起了微曦。
“一開始我不曉得自己會活下來,我想既然生了病,出書可以當作一種紀念?!闭f到“紀念”二字,幾米紅了眼眶。他開始畫了第一張,第二天,再接下去畫第二張,像接龍那樣,一張張串成了他第一部作品《森林里的秘密》,也延續(xù)了他的生命。
作品呈現(xiàn)寧靜的哀傷
幾米畫了十幾年插畫,無人問津,他對自己沒有信心,認為自己不會畫畫,可是沒想到生了一場大病,開始有很多人說他畫得很好,“我想,或許我經(jīng)過‘極地的洗禮,作品才會呈現(xiàn)出一種寧靜的哀傷?!?/p>
疾病曾殘暴地攻擊過他,卻也賜給他源源不絕的創(chuàng)作欲望。幾米早期畫作常出現(xiàn)森林、孩童的意象,仿佛他內(nèi)心有一個“憂容童子”,始終找不到回家的路。幾米后來覺悟到:“原來我的作品都在安慰我自己,我在安慰我恐懼蒼白的童年,或是疾病的哀愁,或是我自私的心靈。我要彌補它,不斷去喂養(yǎng)它,我根本不想創(chuàng)作什么偉大的作品,我在安慰自己,而不小心安慰了別人!”
幾米的創(chuàng)作因此形成一種不是童書,也不是漫畫的獨特風(fēng)格:畫面是那么美好,文字卻那么憂郁。幾米自己也說:“我的作品流離失所,在國內(nèi)國外都無法歸類?!钡矝]有辦法縮短頁數(shù),說過于簡單的故事。幾米用喉音低聲吶喊:“我要說的話太多了,我創(chuàng)作,是因為我需要,我如果不畫下去,就永遠過不了這一關(guān)?!?/p>
他回想生病后5年,第一次拋開恐懼外出旅行,就是到花蓮賞鯨?!拔掖髦R坐在船尾,尋找鯨豚,怎么回事?我在茫茫大海尋找一只魚,我忽然默念我的故事——‘我看見一只魚,一只對我微笑的魚。在白花花陽光中,我在墨鏡下忍不住流淚,我竟然還活著!”
經(jīng)過5年的關(guān)鍵期,幾米的癌癥不再復(fù)發(fā)。他變強壯了,也不再那么害怕死亡。此刻的幾米,有名有利,有美滿的家庭,家人以他為傲,呵護他寵溺他,這些都不是當初在死神前哀哀無告的幾米可以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幾米得到不同以往的從容自信,在生死之間左右為難之后,幾米現(xiàn)在可以大步往前走了。他說:“這幾年我終于慢慢找到一些自信,而且異常強大。”他的作品暢銷,又得到無數(shù)獎項,作品有70%版權(quán)都賣到競爭異常激烈的日本,還有很多泰國粉絲。
只有握著筆才最堅強
經(jīng)過死亡的考驗,讓幾米對人生產(chǎn)生極大的不信任感?,F(xiàn)實越順遂,他就越焦慮,害怕幸福隨時會被奪去。
4年前,他的《向左走,向右走》、《地下鐵》接連被改編成舞臺劇、改拍成電影。算起來,這是幾米最風(fēng)光的時候,他在電影里,高高興興帶著老婆小孩,在金城武、梁詠琪相遇的公園軋一角,演旁觀的路人甲;他到香港,被鎂光燈閃到目盲。但這時也是幾米自我猜疑最嚴重的時期。他無法想象原本一個每天要打點滴輸血、生命已經(jīng)到了盡頭的人,突然有一天會躍升成為某種焦點,他承受不起。
幾米說:“我好像突然長了一對叫‘幾米的翅膀,超乎想象地膨脹,每個人都覺得好棒,說翅膀是自由的象征,但我非常痛苦?!本拖袼缎疫\兒》故事里的董事長,長了一雙人人稱羨的翅膀,大家怕他飛走,設(shè)立各種大大小小的籠子,但翅膀還是自顧自地長大,直到有一天,硬生生地把董事長帶離這個世界,變成野獸,永遠流放在城市天際。
有人認為幾米多產(chǎn)是一種罪惡,幾米則反駁說:“創(chuàng)作也是一種練習(xí),而練習(xí)永遠都不夠,我寧可5本書里有兩本好書,也要強過5年才出一本爛書?!?/p>
批評最多的是幾米和友人成立“墨色國際”,推出排山倒海的商品。但幾米認為只要作品夠強,根本不必怕市場篩選,藝術(shù)家不是非得要挨餓受凍才叫清高,吃好穿好享受人生沒有什么不好。
在波隆那書展,幾米就像一盞霓虹燈,吸引無數(shù)異國讀者走進臺灣館,幾米成為明星,得到大家擁抱。但是幾米說:“外面的虛浮都是假的,空洞的,只有當我的手握著筆,埋頭工作的時候,我才是最堅強?!?/p>
幾米每張作品背后常是幾百張的練習(xí)稿,筆記本多到搞不清楚放在哪里,他翻箱倒柜找出一本速寫本,空白處常見幾米不自覺涂抹的一個個孤獨小孩的身影,或是男童落寞的臉。幾米眼看著年輕創(chuàng)作者一個接一個冒出頭,他也有隨時被淘汰的預(yù)感。時間不會等他,他算過未來3年內(nèi),已有10本書排隊等著出版。幾米說:“我的夢想是讓全世界看我的作品。”
編輯:胡文婕
電子郵箱:hwxy_hwj@163.com
海外星云 2006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