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弈明
清明這一天上午,于風華帶著妻兒上山給父親掃墓:父親于漢剛在這座山上已經(jīng)默默地躺了25年了。25年前,他只有7歲,現(xiàn)在已是一家民營大公司的董事長了。
父親的墓碑前放著一只用柳條和野花編的花環(huán),一個老人垂頭肅立著。于風華不認識他,就問道:“您是在祭奠我的父親?”老頭“噢”了一聲,看了一眼于風華,又搖了搖頭:“不,我是隨便看看?!闭f罷,就慌忙掉頭,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
于風華憑直覺認為這個老頭和父親一定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回避自己,連掃墓也不愿承認?他想起父親臨死前曾托人帶回一份遺書,叫兒子20年后報答一個叫張大山的人。他想搞清為什么,多次問母親也沒有答案?,F(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20多年了,張大山也從未露過面,這個謎怎樣才能解開?父親的遺愿如何實現(xiàn)?莫非這個老頭就是張大山?或者他認識張大山?
掃完墓,于風華下山經(jīng)過汽車站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個神秘的老人,他正在一輛大巴車前排隊上車。好奇的于風華想一探究竟,就讓老婆孩子先回去,自己跟著上了那輛大巴車。
大巴車大約開了20多公里,停在一個小鎮(zhèn)上。瘸老頭下了車,順著街道往前走著,然后拐進一個小巷子就不見了。
于風華跟著進廠小巷:巷子的兩邊有幾個鋪面,外邊擺著幾個水果攤。于風華向一位中年婦女攤主打聽,剛才過去的那個瘸老頭是誰。中年婦女說:“他啊,姓張,跟我們一樣擺攤賣水果的。他住在老陳家,喏,開著門的那家就是?!?/p>
按照是年婦女指點,于風華走到那戶人家的門口。屋里坐著一個體態(tài)稍胖有點禿頂?shù)睦项^,好像在哪里見過。細一想,這不是陳強他們嗎?記得小時候,他到家里來過幾次,父親的遺書就是他帶給母親的。于風華進了門,親熱地喊了一聲“陳伯伯”,然后自我介紹是于漢剛的兒子,叫于風華:陳強一見是故人之子,高興地起身迎客。兩人敘了一會家常,于風華就把此行的日的告訴了他。陳強沉默了一會說:“你張大山伯伯是住在我這里??伤辉敢娔?,”于風華問:“為什么?父親要我報答張伯伯.那就說明張伯伯曾經(jīng)對我父親是有過恩的您能把詳細情況告訴我嗎?”陳強嘆了口氣:“張伯伯對你父親是有過恩??墒澜缟系氖潞軓碗s,有時恩怨是交織在一起的。不過,這部是父輩之間的事了,張伯伯不想見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再為難他了。除非他自己愿意?!庇陲L華問:“怎樣才能讓他自己愿意呢?”陳強道:“這樣吧,我再勸勸他,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誰知于風華回到家的第二天上午,陳強就打來電話,說張大山今天一清早就走了,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有打,不知到哪里去了。
于風華聽出陳伯伯語氣里的擔憂,就安慰他說:“興許張伯伯到他的親戚家去了呢。”
陳強說:“他哪有什么去處啊?因為你父親,他坐了20年的牢,妻子跟他離了婚,親戚們也都不理他?!?/p>
于風華如人云霧之中:“他為我父親坐過牢?那我父親是……”陳伯伯在電話那邊嘆著氣:“為了躲你,他連我這個老戰(zhàn)友都不理了,你就別再追根究底了。如今可憐的是你張伯伯,現(xiàn)在無家可歸,人老腿殘,生活無著啊!”
放下電話,于風華便派人四處尋訪張大山雖然心里的疑云揮之不去,但他決定,找到張大山之后,往事絕不再提。
可因他對張大山了解甚少,找了幾個月,一點線索都沒有。倒是陳強給他來過一個電話,說有人在附近一個小鎮(zhèn)見過張大山,當時他背著破麻袋,在一家餐館門撿一只空易拉罐,結(jié)果被餐館的服務(wù)員連罵帶踹地轟走了,陳強聞訊立即趕過去,還是撲了個空。陳強說,他是存心不讓我們找到他啊!
一年過去了,張大山仍然蹤影全無。這年清明節(jié)的前一天,陳強來到于風華的家里,說明天想上山看看老戰(zhàn)友,給他掃掃墓,晚上,爺倆談到深夜,談張大山,談于風華的父親,談他們仨的往事,雖然有些話陳強沒有直說,但于風華心中的謎似乎已經(jīng)解開了。
第二天一早,他倆就上了山。兩人心照不宣地在一處可以看見墓地的亭子里坐了下來。將近12點,張大山終于出現(xiàn)了。他光著頭,一瘸一拐地走到于風華父親的墓前,先放好柳條野花編織的花環(huán),然后恭恭敬敬地沖著墓碑深深地鞠了三躬。
于風華和陳強默默地走了過去。在離張大山幾步遠的地方,他們停了下來。因為,他們已經(jīng)聽到張大山說話的聲音。他是在跟躺在墓里的那個人談心:“……漢剛,我的心已經(jīng)被煎熬了20多年了!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把真實情況告訴你兒子,你會原諒我嗎?”
“張伯!”于風華光按捺不住,疾步上前。
張大山卻不敢直視于風華,低下了頭,溝壑縱橫的股上充滿了痛苦和愧疚:“風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一家,你父親是死在我手里的……”
這時一旁的陳強插話勸道:“大山,風華這孩子是深明大義的。你不要再煎熬自己了。把當年的事都說出來,卸下包袱,一切從頭開始吧!”
原來,25年前,于漢剛和張大山、陳強都是戰(zhàn)友:在南邊的那場戰(zhàn)爭中,張大山是一個偵察分隊的隊長,他在帶領(lǐng)分隊深入敵后執(zhí)行偵察任務(wù)時,被敵人的一個連發(fā)現(xiàn)后團團包圍了。當時于風華的父親于漢剛,在戰(zhàn)斗中腹部連中數(shù)彈,腸子都流了㈩來,痛苦萬狀,奄奄一息。他知道門已不可能堅持到突圍,還要連累他人。就懇求戰(zhàn)友早點送他上路??墒菦]有一個人答應;他跟陳強平時關(guān)系好,就寄希望于陳強,可陳強也不忍向他下手。當時敵人已經(jīng)喊叫著同過來了,再不沒法突圍就來不及了。張大山一言不發(fā),在一邊不停地轉(zhuǎn)著圈。于漢剛腹部流出的鮮血已經(jīng)把草地染得血紅一片。他斷斷續(xù)續(xù)哀求道:“隊長,給我一點人道吧……”張大山咬咬牙:“為了戰(zhàn)友們突圍,完成任務(wù),也為了減輕你的痛苦,保護你的全節(jié),我來滿足你的要求!將來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認了,只要你在地下不恨我就行了?!庇跐h剛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連說兩聲“謝謝”后道:“請你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的妻兒。我公報答你的……”
于風華淚流滿面地喊道:“張伯伯,您不必說了!這些情況,我已經(jīng)猜到了。在那個特殊的環(huán)境中,您所采取的行為,雖然于法不容,于情不合,但于理卻是沒有錯的。當時您明知答應了我父親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樣的嚴重后果,可您還是那樣做了。我父親沒有怪您,而且感激你,我又有什么理由怪罪于你呢?”
于風華從隨身的皮包里取出一個塑料文件袋。透明的文件袋里有一張發(fā)黃的紙條,上面斑斑點點的陳舊血跡組成一行字:“你要認張大山為父,終生報答”。
在父親墓前,于風華對著張大山“撲通”跪下:“父命不可違;風華今天就認您為父!”
張大山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