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很擠,因為太小了。
四張小桌子。煮餛飩的爐子在門邊。冬天還好,要是夏天,那個五、六平方米的店子就是蒸籠。
好在當街,好在味道確實不錯,還有豬血,白粒丸。還有刮涼粉,甜酒沖蛋。
大都是回頭客。這里的餛飩好吃,口口相傳,吃得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老板經(jīng)常換。有熟悉內(nèi)部情況的客人說,這個店子的老板是四姊妹。四個小家庭,春夏秋冬,輪著經(jīng)營。每個家庭經(jīng)營一季,管一年。
這樣一個小小的餛飩店。鍋子下面的火旺旺的。店子的后面還有一張門:我曾好奇地往那門里看,哦,原來是作坊。更小,就放一張門板,剛好站兩個人。
吃東西的,有的站著,有的坐著,能讓就讓,能擠就擠,實在不行了,就站在街邊上吃。不就是吃碗餛飩嗎,大家將就點,很少有人因此生什么嫌棄。老板正忙著煮餛飩,老板娘忙著收錢。雖則是三塊兩塊的,但畢竟是財源滾滾。老板和老板娘,那心情,熱烘烘的。日子過得有盼頭。
忽然,有人來打招呼,說門面要拆。
有人提著油漆桶,在墻上寫了好大的一個“拆”字。據(jù)說,這一條街都要拆掉。那個寫“拆”字的人將一個“拆”字重復著一路寫了過去。
從此,這條街就不安寧了。
“拆”字好寫,三筆兩筆就寫好了??蛇@街邊上一個一個的家庭,就會要被拆得揭不開鍋了。
拆遷是有政策的。該補助的都會補助??蛇@五六平方的餛飩店,能補助多少呢?他們四姊妹,到哪里再找一個這樣的門面呢?
墻上的拆字,沒過幾天,就被人刷上了一層石灰漿。但那拆字依然隱約可見。那拆字是頑固的。想用石灰漿或泥巴去掩蓋是徒勞的。
有一個詩人,發(fā)現(xiàn)這個城市到處都是“拆”字,且一個比一個寫得霸道和流暢,便詩興大發(fā),以“拆”字為
題,寫了一首詩,并且,還在一家刊物上發(fā)表了出來,詩曰:“一個拆字/定居我們宿舍樓的墻上,/我的宿舍樓,因此就開始抖顫/開始搖晃,/拆?。还P一劃/像錘子像斧頭,/可以想像/寫字人那份得意/與酣暢,/可細看那個拆字/又實在有點臟/可能因為油漆太多,暗紅暗紅的/像血在流著//好多的人都圍著看,都說如今這城市/就數(shù)這拆字寫得好/有氣有勢/有一種無堅不摧的/力量,/我們宿舍樓的墻壁上/就因了這拆字/讓人看到了希望/都說將來兒女想學書法什么的/就去進這個會教“拆”字的//書法速成班?!?/p>
餛飩店的老板自然沒看到這種鬼詩。詩能管個屁用,詩能保住這店子不拆嗎?歷史的車輪誰也不能阻擋。螳臂擋車,擋得住嗎?
你看看對門,對門如今變得幾多漂亮。那個老板,據(jù)說有幾億元的資產(chǎn)。那門面,一個平方就是三萬。好,就按三萬一個平方補助,三六一十八萬。四個家庭,每人能分到四萬多。做夢。每平方要能補助三萬,那狗都不吃屎。就是狗都不吃屎了,四萬多塊錢,一個家庭,能管多久呢?
這叫重新洗牌。一只巨大的手伸了過來。
餛飩店還在開著,一種恐懼從老板的臉上掉到了鍋里,和餛飩一起,煮著。顧客吃著,皺了皺眉頭,味變了,與從前不一樣了。
老板發(fā)現(xiàn),鍋里的湯快煮干了。老板把那滾燙的湯向墻上那可惡的“拆”字倒去?!安稹弊值钠ず?,半聲都不吭。